奪春色 076
征兆
五日後,
謝今淮悄無聲息離開了上京,而蕭安誠登基為帝,改明年年號為景和,
其母淑妃被封皇太後,聘娶的皇子妃師溪嵐封為皇後。
眼??瞧著就要入冬了,
天氣也??越發陰冷起來,謝侯府在後院涼亭搭了個烤火的小暖爐,
蘇挽箏與女眷都乖巧坐著閒聊。
這時,
謝侯夫人忍不住說起新帝,
歎道:“誰能想到最終坐在皇位的竟然是他,
倒是便宜了師家,
出了個皇後,
還真是一人得道,雞犬昇天。”
聽到謝侯夫人提及師皇後,
蘇挽箏神情微頓,
眸底掠過一抹淡色。
那日她進宮見先帝,
從??蘇公公那裡得知??先帝有意讓謝今淮娶師溪嵐,
這樣他便會??得到師家全力??支援,可和上次一樣,他毫不猶豫拒絕了。
倘若他願意,
絕對輪不到蕭安誠娶師溪嵐。
那蕭安誠也??沒這麼容易登上帝位吧。
而謝老夫人聽到謝侯夫人口無??遮攔的話,狠狠瞪了眼??她,
斥道:“住口!誰允許你妄議帝後,
這要是被彆人聽到了,你還要不要腦袋了?”
謝侯夫人也??隻是一時沒忍住,
當即縮縮脖子道:“我也??就是在家裡說說,又不會??往外說。”
“以後管住你的嘴,
這位可不是先帝。”謝老夫人警告道。
能隱忍這麼多年,最終登上帝位,絕不是惹的。
她又看向年輕一輩,加重語氣道:“還有你們,都管好自己。”
如今新帝登基,太後雖沒顯赫外戚,除了皇後師家外,新帝對其他朝臣一視同仁,但謝侯府不同,如此風口浪尖中,她們能避則避。
謝允嘉和謝扶楹對視一眼??,齊齊應道:“是。”
謝侯夫人看著謝允嘉乖巧的模樣,輕輕歎了口氣:“先帝駕崩,各家都要服喪三個月,這段時間禁止嫁娶,嘉兒的婚事又要耽誤了。”
提及婚事,謝允嘉小臉透著一絲不自然,她和秦月白雙方早已見過父母,本來是要早日定??下來,誰料小叔出事,婚事耽擱,然後又逢先帝駕崩,婚事恐怕還要往後退。
謝允嘉嗔道:“延後也??好,我也??不想這麼早嫁人。”
謝侯夫人:“胡說什麼,都過十??七了,再拖下去都拖成老姑娘了。”
謝允嘉不服氣地撇撇嘴道:“老姑娘就老姑娘,新後嫁給三皇子的時候都快二十??了,難道她也??是老姑娘?”
之前不知??道師家打得什麼如意算盤,讓師溪嵐一直待字閨中,拖到師溪嵐都雙十??年華了。
如今看來師家求的就是後位。
之前有章國公府和謝侯府兩座大山,師家顯得不那麼明顯,可如今‘謝今淮’已死,章國公府名存實亡,反觀師家一馬當先。
謝老夫人冷咳一聲,謝允嘉默默閉上嘴。
“扶楹年紀也??不小了,待服喪結束,也??該找合適的人家了。”謝老夫人看著坐在一旁溫婉的謝扶楹,朝謝侯夫人提醒道,“咱們不求世家貴族,攀龍附鳳,隻要日子過得舒坦就行。”
謝侯夫人應道:“母親放心,扶楹這孩子雖不是我生的,但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會??為她找一位稱心如意的如意郎君。”
謝扶楹聽到謝老夫人提及自己的婚事,寬袖下的手微微攥緊,想起前幾日門房送來的東西,那是西郊獵場裡她給小白兔包紮傷口的手帕,上麵是她親手繡的木蘭。
而手帕裡還包著一支晶瑩剔透的玉簪,簪子刻著盛開的木蘭花。
想起那日蕭安誠的話,謝扶楹臉色泛起一層薄薄的蒼白。
——“謝扶楹,終有一日你會??親自走到我身邊。”
誰也??沒有注意謝扶楹的神色不對,唯獨蘇挽箏察覺了,事後她找到謝扶楹詢問:“扶楹,剛剛祖母和母親提及你的婚事,你神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什麼想說的?”
謝扶楹紅唇緊抿,自從??皇室變動??,蕭安誠把??持朝政開始,她總是會??夢到他,她怕極了。
不停安慰自己,蕭安誠對她隻是一時興起而已,過段時間興許就忘了,可他登基後,卻讓人送來了手帕和木蘭簪,這讓她越發不安。
比起進宮為妃,她更願嫁的普通郎君,相伴一生。
謝扶楹想把??自己的擔心告訴嫂子,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自從??小叔去世後,謝侯府不比之前,如今新帝登基,未來命運更是難以預料,她又何必為了自己的事情讓嫂子她們徒增煩惱。
這般想著,謝扶楹嘴角彎起一抹淺淺的笑意,搖頭道:“我沒事,隻是和姐姐一樣,還不想這麼早嫁人,想在侯府多待一段時間。”
聞言,蘇挽箏笑了笑說:“日後就算出嫁,謝侯府也??是你們的家,想回??來,隨時都可以。”
謝扶楹點點頭:“好。”
能拖則拖吧,若是不能拖……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
初冬,寒風凜冽,蘇挽箏坐在爐子旁看賬簿,屋內隻有算盤響動??的聲音。
不得不說問芙是經??商天才,自從??和江南徐管家搭上關係後,把??江南許家原本荒廢的鋪子也??全部??整合了起來,如今的‘香滿樓’天下皆知??。
這時,謝允佑轉動??輪椅的聲音傳來,蘇挽箏下意識看向外麵的天色,疑惑朝謝允佑問道:“這個時辰你不是在刑部??嗎?”
謝允佑看了眼??嚴暮,嚴暮恭敬地退出房間,順帶把??門關了上來。
蘇挽箏見謝允佑臉色沉重,著急忙慌起身道:“是不是謝今淮出什麼事了?”
謝允佑搖搖頭道:“小叔已和全王取得聯係,不日就會??隨全王回??京。”
聞言,蘇挽箏一直提著的心這才徹底放下,
全王是先帝的皇叔,新帝的叔公,由他出麵,蕭安誠短時間內也??不敢亂來。
卻見謝允佑臉色依舊凝重,隻聽他徐徐道:“今日早朝,劉彬田聯合眾位諫官向聖上諫言,暗指父親身為一品侯爵,享朝廷俸祿,卻遊手好閒,無??所事事。”
蘇挽箏臉色微變,眾所周知??謝景一向資質平庸,擔不起大任,但先帝還是讓他繼承了侯爵之位,也??預設了謝景的平庸,從??不重用??。
今日諫官這番話分明是想削爵。
“其他朝臣怎麼說?聖上怎麼說?”
“武官倒是站在父親這邊,至於文官……有師家坐鎮,他們怎敢為父親說話。”謝允佑冷笑聲道,“聖上倒沒說什麼,隻是不輕不重斥責了父親幾句。”
當著眾人的麵斥責謝景,蘇挽箏想想都覺得難受。
“等父親回??來,你過去陪他說說話吧。”
謝允佑點點頭,又道:“如今謝侯府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這次先是對父親試探下手,之後……”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下說:“府中上下,有勞你看著點。”
“好。”蘇挽箏也??知??道事態嚴峻。
謝允佑似是想起什麼,忽而來了句:“章國公府有意讓章姣姣進宮為妃。”
蘇挽箏想起章姣姣曾經??看謝今淮的目光,也??想起她得知??謝今淮是外室子後避之不及,沒想到她竟想要入宮為妃。
廢太子一脈已倒,章國公府自然要另尋出路,讓章姣姣進宮,這是想要拚出另一條生路。
隻是謝允佑為何突然提及這個。
驀地,他想起為了謝侯府進宮的謝貴妃,莫非謝允佑也??想要謝家女兒進宮?
謝允嘉單純,不適合宮闈內鬥,謝允佑不可能讓她進宮。
謝扶楹溫婉,善解人意,又極為聰明,若是進宮未嘗不能爭一爭,可……
蘇挽箏眉頭緊蹙:“你想讓扶楹進宮?”
謝允佑搖頭道:“我身為她們兄長,怎會??讓她們陷入險境,隻是先帝孝期快過,聖上勢必要大選後宮,嘉兒和扶楹都適齡,她們若不想進宮,務必要在大選之前定??親。”
蘇挽箏這才知??道誤會??了謝允佑,臉上帶著幾分歉意,“祖母和母親今日也??有提及,想來會??儘快操辦起來。”
說著,她又掩嘴打了個哈欠。
“你這段時間好似總提不起精神,要不要尋個大夫來看看?”
蘇挽箏搖搖頭道:“不用??了,許是冬日覺多,我等會??兒睡一下就好了。”
見此,謝允佑讓她好好休息,便離開了。
蘇挽箏靠坐在軟榻上,不知??不覺又打了個哈欠,她按了按眉心。
近段時間,好似一直睡不夠,難道太累了?
等忙完這段時間,若還是如此,她再找個大夫看看。
*
沒兩日,蘇挽箏接到了‘香滿樓’米鋪出事的訊息,她急急趕去米鋪。
彼時外麵已經??圍了不少百姓。
蘇挽箏趕到米鋪,就看到問芙捂著額頭,鮮血從??指縫間流了出來,登時神色一震。
“問芙,你沒事吧?”
當著眾人的麵,問芙沒再喚姑娘,而是搖搖頭道:“夫人,我沒事。”
蘇挽箏看向對麵幾個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的男人,帶頭的男人臉色陰沉望著她們。
問芙接過春萊遞來的帕子,摁在傷口上,率先朝蘇挽箏解釋說:“這些人說我們賣給他們的米有問題,要砸我們的鋪子。”
蘇挽箏眉頭輕蹙,米有問題?
帶頭的男人凶巴巴說:“你就是香滿樓的當家?我告訴你,你今日不給我們一個說法,我們就報官!”
後麵的大漢附和道:“對,報官!”
還沒等蘇挽箏問清楚狀況,就聽到一道略微熟悉的聲音。
“誰要報官?”
隻見禁軍頭領江臨一襲黑色勁裝走了過來,他拿出腰牌給男人示意道:“我是禁軍頭領江臨,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說著,他掃了眼??蘇挽箏。
“江大人,你可要為我們做主啊。”帶頭的男人一改凶巴巴的神色,滿臉委屈哭訴道,“我們都是鐵石村的村民,因為今年我們村水鬨災,顆粒無??收,所以各家拿出家中所有的積蓄來買糧食,誰料她們這些商賈各個黑心,居然拿黴米坑害我們!”
此話一出,周圍的百姓登時對著蘇挽箏等人指指點點。
“竟然賣黴米給彆人,太黑心了,一定??要報官抓他們!”
“你知??道什麼啊,香滿樓的當家是謝侯府的世子夫人,他們當官自然是維護自家人。”
“謝侯府世子夫人就可以做出這種事情嗎?!太不要臉了!”
“一個女人拋頭露麵做生意能有什麼好,我就從??來不買香滿樓的東西。”
問芙臉色難看,反駁道:“你們撒謊,我們香滿樓做生意向來坦蕩,從??來不會??用??黴米!”
“那這是什麼?”帶頭的男人從??板車上搬下一袋米,把??袋子開啟,裡麵全是發黴的大米,“這可都是你們賣給我們的!”
帶頭的男人又可憐巴巴道:“我們是鄉下人,老實本分,可你們也??不能這麼欺負我們,我們也??不求你們賠錢,隻求你們把??我們買米的錢還給我們,我們家人還等著我們回??去救命!”
眾人聞言,對著蘇挽箏等人又是一陣痛罵。
問芙急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夫人,我們賣給他們的糧食明明就是好的,不可能會??變成發黴的大米。”
“我知??道。”蘇挽箏安撫地拍了拍問芙的手。
江臨看了眼??黴米,隨後看向蘇挽箏:“世子夫人,這你要如何解釋?你房裡藏的那些東西,莫不是都是這麼坑騙來的?”
“江大人,事情還未有定??論,你這麼下結論,難道還想丟臉?”蘇挽箏似笑非笑道。
江臨登時說不出話。
蘇挽箏看向帶頭的男人:“你說買的是香滿樓的米,有何憑據?”
“當然有。”帶頭的男人立刻拿出一張字條,遞給江臨,“這上麵都有你們的簽字印章。”
江臨看了眼??,的確是香滿樓的印章,他挑眉看向蘇挽箏:“世子夫人,字條可是你印章簽字,你若再給不出解釋,就跟我去一趟官府吧。”
蘇挽箏眉色沉沉,今日她若進了官府,無??論事實如何,明日謝侯府就會??被新帝斥責!
她暗暗冷笑一聲,問:“江大人可看清上麵他買了多少擔糧食?”
江臨看了眼??字條:“一百擔糧食。”
“一百擔糧食不是小數目,這種大買賣我們都會??邀請第三人做一個擔保,我們出糧,擔保人會??一一查驗,沒有問題,擔保人才會??在這個字條上簽下自己的名字。”蘇挽箏有理有據說,“而這次我們請的擔保人是李生李大人,想必江大人不陌生吧。”
江臨臉色一變,這才發現字條上的確有擔保人簽字,正是國子監的李司業。
雖然官職不高??,卻是國子監的二把??手,而且在學??子中,名聲極高??。
蘇挽箏冷嘲道:“還是說江大人覺得李司業與我同流合汙,誆騙他們?”
“李司業素來公正廉明,我自是相信他的為人。”江臨勉強笑了下說,隨後冷漠地看向鐵石村的村民,“這上麵有李司業的簽字,證明糧食沒有問題,你們還不從??實招來!”
幾個村民頓時臉色大變,他們根本沒注意什麼擔保人,什麼簽字,可如今也??知??道事情敗露了,連忙跪下求饒。
“香滿樓給的糧食沒問題,是我們在運回??去的途中不小心掉進河裡,大部??分糧食都沒了,實在沒辦法,才會??想出這個昏招,求大人原諒,小人真的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百姓們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差點誤會??了世子夫人。”
“可是村民也??蠻可憐的,他們也??不想這麼做,隻是被逼無??奈。”
“再無??奈,也??不能做這種事情啊。”
對於鐵石村村民的求饒,江臨麵無??表情,反而看向蘇挽箏問:“世子夫人你如何說?”
蘇挽箏看著衣衫襤褸的村民們,臉上沒有露出半點同情,倘若她沒有擔保人的簽字,那這場官司她吃定??了,不單單是她個人,也??會??累及謝侯府。
她說:“大晉律法如何處置,江大人比我懂。”
江臨眉梢微挑:“世子夫人的意思是要按律法處置?”
“觸犯律法,自然要按律法處置。”
帶頭的村民聽到蘇挽箏鐵石心腸的話,臉色煞白:“世子夫人,小的知??道錯了,小的真的是被逼無??奈,求你看在我們家人在挨餓受凍份上,饒過我們這次吧。”
對於毫不動??容的蘇挽箏,周圍的百姓再次議論紛紛。
“謝世子夫人也??太鐵石心腸了吧,這些人都這麼可憐了,怎麼還要按律法處置!”
“像她們這種高??高??在上的人,自然不懂挨餓的人有多痛苦!”
聽到這些話,蘇挽箏笑了,看向剛剛說話的人:“挨餓受凍的滋味有多痛苦,我比你們清楚,但再痛再苦,也??不該扒著彆人的皮吃肉喝血!”
她又看向跪著的村民:“你們可憐嗎,當然可憐!難道香滿樓就不可憐?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沒有請擔保人,你們今日所做,會??毀了整個香滿樓,到時候香滿樓所有夥計都會??被遣散,因為這種無??妄之災,因為你們的自私,他們難道不可憐嗎?”
“如果你們據實相告,我不會??置你們於不顧,可你們卻選了這麼極端的一種方式!”蘇挽箏冷冷地搖頭。
“我無??法原諒,但我會??派人去鐵石村,倘若你說的話屬實,香滿樓會??送一百擔糧食給鐵石村。”
說到這裡,蘇挽箏斬釘截鐵道:“可是你們做錯事,就要付出應有的代價!這是大晉律法存在的必要!”
這番話,讓在場的人都說不出話。
就在這時,一道蒼老卻又非常響亮的聲音傳來。
“說得好!”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眾人齊齊往後看。
蘇挽箏也??跟著抬頭望去,登時眸底顫動??,透著一抹不易察覺的驚喜。
隻見迎麵走來的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滿臉皺紋,矮矮胖胖,可看起來卻親切和氣。
而扶著他的男人,就是近兩個月沒見的謝今淮。
這次,他真的回??來了。
而在場見過謝今淮的人,紛紛露出震驚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