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春色 009
畫作
謝今淮剛出宮就看到宮門口站著的正言,他清俊的眉梢微微蹙起,那晚他離開雲莊時,讓正言留下照看,可如今正言出現在這……
正言稟報:“公子,姑娘這些天情緒不佳,問芙讓屬下問您,能否帶姑娘出去散散心?”
謝今淮神色微愣,他在上京樹敵頗多,怕有心人調查出蘇挽箏與自己的關係,所以他派人日夜把守雲莊,這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
可在彆人看來,這麼做,是為了囚禁她?也許,她也是這麼想的。
難怪……她不開心。
謝今淮說:“告訴問芙,我並未限製阿箏的出入。”
正言應道:“是。”
謝今淮往馬車走去,狀似無意問了句:“她這些天在做什麼?”
“姑娘在作畫。”
謝今淮眸底漸深,在清水村時,蘇挽箏便以賣畫為生,後來救了他,為了養活他,更是沒日沒夜作畫。
“阿硯,我能養活你。”少女豔麗璀璨的笑,宛如春花明媚。
明明自己活得艱難,卻還一心花錢給他補身子。
他的阿箏啊。
“我記得我書房有一套禦賜的顏料匣,你送去雲莊。”
正言倏然抬眸,眼底的震色一閃而過。
公子擅畫,聖上特意賜下品相最好的作畫顏料,平時公子都不捨用,卻要將一整套都送到雲莊。
*
蘇挽箏手持畫筆,獨自坐在案桌後作畫,照顧她的徐嬤嬤擅長作畫,徐嬤嬤擔心自己走後,她無法生計,便將這麼手藝傳給了她,她現在的畫技雖比不得大師,卻足以養家餬口。
兩個時辰過去,紙上的寒梅已顯成。
蘇挽箏放下畫筆,揉了揉痠痛的手腕和手指。她的手極其漂亮,秀窄修長,白皙如羊脂,圓潤的指甲好似透著粉蜜,隻是再好看也掩蓋不了那一層層薄薄的老繭。
其實,她的手比在清水村時好看了很多。
“姑娘累了吧?奴婢準備了您愛吃的紅棗糯米糕。”問芙言笑晏晏端著茶點走進來,她把精緻的糕點小碟放在案桌上。
蘇挽箏低低應了聲。
問芙的目光落在寒梅圖上,由衷地讚道:“姑娘畫得真好。”
“許久不曾作畫,都生疏了。”蘇挽箏淡淡道。
“侯府的大小姐也喜作畫,奴婢有幸見過大小姐的畫作,奴婢覺得大小姐的畫作比不得姑娘。”問芙說。
蘇挽箏眉眼淡淡,她們作畫是消遣喜好,而她作畫是為賺錢。
她若想離開,錢是必不可少的。
“奴婢還有一個好訊息要告訴姑娘。”問芙勾起嘴角,喜滋滋朝蘇挽箏說道。
蘇挽箏眉梢輕動,隻見問芙朝門口的人揮了揮手,一個丫鬟抱著青玉雕成的匣子走進來,問芙從丫鬟手中接過匣子,獻寶似的放在案桌上,她開啟匣子,露出裡麵各色各樣的顏料。
“這是當初聖上禦賜給小侯爺的顏料匣,小侯爺平時都捨不得用,可聽聞姑娘在作畫,特意讓正言送來。”
蘇挽箏眸光微垂靜靜地看著顏料匣,她作畫這麼多年,還從未見過這麼好的顏料。
問芙又道:“小侯爺還說姑娘若是願意,可以隨時出去走動。”
蘇挽箏眸光輕動,唇畔勾勒出一抹弧度。
這倒的確是個好訊息。
問芙見姑娘笑了,悄悄鬆了口氣,那晚小侯爺離開時神色不虞,緊接著又許久不曾踏足,姑娘看似沒有任何變化,卻越發不愛說話,她怕姑娘鬱結於心,便向正言提出帶姑娘出去轉轉,如今看小侯爺把珍藏已久的顏料匣都眼巴巴送來了,她也終於放心了。
有了名貴的顏料,蘇挽箏的寒梅圖越發的豔麗奪目。
翌日,蘇挽箏拿著畫卷和問芙出門,問芙一直很疑惑為何她要拿著畫卷,直到來到“雅齋”,問芙才恍然大悟:“姑娘,您要賣畫?”
“嗯。”蘇挽箏應道,她沒想過賣畫的事情要瞞著問芙,因為根本瞞不住。
問芙不解道:“為何?”
“賺錢傍身。”蘇挽箏言簡意賅道。
問芙失笑,剛想說小侯爺不差錢,可轉而一想,姑娘將來是要進侯府的人,以後要用銀子的地方多了去,若是沒有賺錢的辦法,的確艱難,賣畫雖不是光彩的事,但到底是一項收入。
“雅齋”是名人雅士買書畫的地方,看著櫃台上擺放著各個大作的名畫,蘇挽箏心底倒是沒底了,她非名畫大作之輩。
就在蘇挽箏忐忑之餘,掌櫃迎上來喜笑顏開問道:“這位姑娘,您要買些什麼?”
“我想賣畫。”蘇挽箏從問芙手中接過畫卷,“掌櫃,看看收不收?”
掌櫃眼底閃過一絲訝色,到他店裡賣畫的都是家道中落之輩,而麵前這位姑娘雖戴著帷幔,看不清麵容,但周身上下散發的氣質可見非一般人。
“姑娘要賣畫?”
蘇挽箏點頭,把手中的畫卷展開。
“這寒梅畫得甚是傳神,濃淡相間,栩栩如生,姑娘這幅畫妙哉啊。”掌櫃眼底滿是欣賞,他暗想這姑娘身姿纖細,可見年歲不大,有這樣的畫功著實不凡,“不知姑娘師從何處?”
蘇挽箏雖對自己的畫作很滿意,但到底第一次在上京這麼大的地方做買賣,如今聽掌櫃的誇讚,心底放鬆了不少,莞爾一笑回道:“我跟家中長輩學了幾年,掌櫃滿意便好。”
掌櫃的確很滿意,近幾年名畫大師的畫作多為青山綠水,雖也是景色,卻大多數缺乏濃重的色彩,這副寒梅圖色彩鮮豔,且一看便是用名貴的顏料繪製而成。
他沉吟片刻,開價:“姑娘,這幅畫我願出價二十兩購得,您意下如何?”
還沒等蘇挽箏說話,旁邊的問芙不悅道:“才二十兩?我家姑娘作這幅畫用了許久,你二十兩打發叫花子呢?”
而且這幅畫上色的顏料那是聖上禦賜的,價值千金。
掌櫃為難道:“姑娘,並非我不願出高價,隻是我這邊販賣的畫作皆是名畫大師的,姑娘若是師從名家,我倒也可以以此由頭給姑娘漲價,可……”他欲言又止。
問芙說:“姑娘,他分明是故意壓價。”
話音剛落,隻聽二樓台階處,傳來溫婉悅耳的女聲。
“這位姑娘若是願意,我願出五十兩買下這副寒梅圖。”
蘇挽箏抬眸望去,隻見一個女子站在台階上,身著牡丹紫的煙籠長裙,金絲為邊繡著層疊如花般的海棠,裙擺處點綴著幾隻展翅而飛的蝴蝶,這衣裙不但做工極為精緻,就連顏色都極為襯人。
女子看似二十上下,不似尋常女子纖瘦,她略顯豐腴,體態婀娜,雅緻的玉顏上畫著精緻的妝容,一雙峨眉落在眼角處微上挑,儘顯成熟嫵媚,勾魂攝魄。
“長公主您這不是砸我們的招牌嗎?”掌櫃顯然與長公主相熟,帶著熟練的語氣開口。
長公主?
蕭如沁。
蘇挽箏聽過她的名號,永嘉長公主蕭如沁是先皇的遺腹子,是聖上最小的妹妹,自幼被聖上撫養長大,聽聞聖上極為寵愛這個妹妹。
七年前親自為長公主挑選了新科狀元為駙馬,可惜成婚沒兩年,駙馬身染惡疾去世,長公主自此守寡未嫁。
“參見長公主。”問芙連忙行跪拜之禮,她又悄悄拉了拉蘇挽箏的袖子,示意她行禮。
蘇挽箏回過神,跪下行禮:“見過長公主。”
蕭如沁走下台階,說:“起來吧。”
“這位姑孃的畫卷還未賣給你,本宮如何砸你的招牌。”她看向掌櫃,輕笑一聲道,緊接著她看向桌子上的寒梅圖,“許久不曾見這麼生動的畫作了,這幅畫,本宮要了。”
蘇挽箏在問芙地攙扶下起身,隻聽蕭如沁繼續說:“本宮喜畫,也欣賞你的畫風,想讓姑娘幫我單獨畫一幅畫,你可願意?”
蘇挽箏眉心微動:“能得長公主賞識是民女的榮幸。”
蕭如沁紅唇微揚,似乎很滿意她的識趣,“那就,借一步說話。”
雅齋二樓小隔間,丫鬟為蕭如沁和蘇挽箏斟了一杯茶後離開,等房間裡隻剩蕭如沁和蘇挽箏後,此時,蘇挽箏頭頂的帷帽已經摘下,蕭如沁驚訝她的好顏色。
蘇挽箏問:“不知,長公主想要民女畫什麼?”
蕭如沁的目光重新落在茶杯上,她手指輕撫過杯沿,絳紗色的蔻丹在纖纖玉指下顯得妖豔至極,她輕啟紅唇:“我想要一副美男圖。”
蘇挽箏臉上劃過一絲訝色,在聽到對方要借一步說話時,她便知道不簡單,可著實沒想到竟會是這個,不過她並非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於是問道:“長公主可有指定的男子?”
蕭如沁見她瑩瑩目光中沒有半點鄙夷,心知自己找對了的人,她徐徐說道:“前不久,本宮在一熟人那裡看過一幅畫,男子折梅而立,身姿挺拔,本宮很喜歡。”
她寡居多年,沒想過再嫁,也不想養麵首,但這不代表她不欣賞顏色好的男子,身為長公主,她有許多拘束,不能大方盯著男人圍觀,隻能收藏不同的畫卷。
每位畫師的畫風皆有不同,但那副“男子折梅圖”中的梅花,與剛剛所見“寒梅圖”中的梅花一模一樣,所以蕭如沁可以斷定兩幅畫出自一人之手。
蘇挽箏眉梢帶著瞭然,之前在鎮上賣畫時,她遇到了知府嫡女,對方問她畫美男圖,當時缺錢給謝今淮買人參的她一口便應下了,但她見過的男子不少,能夠入畫的,更是幾乎沒有,便把注意打到謝今淮身上,以謝今淮背影入畫,畫了一幅美男圖。
畫好之後,她極為不捨,但知府小姐開價實在太高,她便賣了出去。
原先,謝今淮並不知道此事,他以為她隻是以他作畫,可久久不見畫作,他才知道賣了,當時謝今淮生了好大一場氣,她又是嬉笑賠禮,又是保證沒有下一次,這才把人哄好。
隻是,沒想到這幅畫傳到了上京,蕭如沁居然見過。
蕭如沁說:“以誰入畫,本宮不在意,本宮隻在意畫中男子夠不夠賞心悅目。”
言下之意,她要畫中男子露臉。
蘇挽箏沉思了片刻:“長公主,如果民女的畫,您滿意,您能不能答應民女一個條件。”
蕭如沁挑眉。
蘇挽箏補充道:“您放心,民女的條件不苛刻,且在您力所能及之內。”
蕭如沁忽而對蘇挽箏的畫作不怎麼感興趣,倒是很想知道她口中那個條件是什麼,“好,本宮答應你。”
蘇挽箏臉上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顏,真誠道:“多謝長公主。”
她要離開,盤纏是必須的。
但還有一樣必不可少,那就是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