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春色 097
大火
深夜,
明月星稀，鐵石村靜寂無聲，唯有幾盞燈火在黑暗中跳動著。
蘇挽箏坐在石床上,
忽而聽到嘎吱一聲，房門??被推開,
瞥見馬三鬼鬼祟祟走了進來。
馬三走到蘇挽箏跟前，跪了下去恭敬地喚道：“宸王妃。”
蘇挽箏讓馬三起來,
隨後看了眼門外的守衛。
馬三連忙說：“王妃放心,
今夜的飯食裡??我加了極重的蒙汗藥,
他們都昏迷過去??了,
我讓幾個村民現在護送王妃回北境。”
“不能回北境,
如今尚且不知他們有沒有沿路安排其他人？”蘇挽箏搖搖頭道,
這還??是??不是??她最擔心的，她擔心的是??,
“而且我若是??此時逃了,
他們不會放過你們。”
“王妃,
不必擔心,
剛剛我已??經??讓所有村民躲進深山避難了，他們就算醒來，也找不到我們。”馬三說,
深山有他們的隱居之地，一旦發生動亂,
他們都會躲進深山避難。
“我馬三和所有鐵石村村民的命都是??您救的,
我們雖是??粗人，卻懂知恩圖報。”
蘇挽箏內心百感交集,
沒想到當日的舉動會在今日救她一命。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要回上京。”蘇挽箏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是??她剛剛借紙筆偷偷寫下的書信，把書信遞給馬三，“馬三，勞你派人去??北境，將??這封書信送到幽雲城王府。”
馬三雙手接過書信，應道：“我一定讓人送到。”
蘇挽箏走到外??麵??發現守衛都倒在地上，而江臨昏睡著靠坐在大樹下，馬三家中隻有兩間房，一間是??馬三夫妻的屋子??，一間則給了她暫時休息。
其實殺了他們是??最妥當的辦法，但??不知為何想起幽雲城外??那屍骨累累的將??士們，想起傷兵們那一句句“王妃，我想回家了”。
她眼眶中閃過一絲淚光，誰人不是??父母所生，他們也隻是??聽命行事罷了。
蘇挽箏收回殺意，跟著馬三離開。
而就在蘇挽箏走後，樹下的江臨緩緩睜開眼，麵??無表情望著蘇挽箏離去??的背影。
剛才那一瞬間，他能感覺到她身上散發的殺意，倘若她動手，他絕不會讓她離開。
皇令在身，他不可能放她走，但??若是??她自己逃了，就逃了吧。
身為禁軍頭領，他什麼詭計沒見過，再重的蒙汗藥也藥不倒他。
隻不過他想讓她逃罷了。
*
蘇挽箏和鐵石村村民在深山躲了三天，她纔在馬三等幾個村民的護送下回到上京。
誰知，剛進京就聽到街上的人在議論。
“謝侯府這次怕是??真的起不來了，謝侯爺死後，按理應當世子??繼位，可至今沒傳出世子??繼任侯爺之位。”
蘇挽箏聽到‘謝侯爺死後’這句話，臉色驟然一變，謝侯爺死了？
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她們沒有收到半點風聲？
“謝世子??還??在冀雲城守城，他要是??知道謝侯爺和侯夫人雙雙殞命，恐怕會動亂吧。”
“說來這次聖上也太??狠了，可惜謝侯夫妻無辜喪命，我聽說……”
那人說著說著，聲音越發小，戴著帷帽的蘇挽箏悄悄湊近才聽到後麵??的話。
“聖上不知道從哪得到訊息，說宸王殿下就是??當初的謝小侯爺，逼著謝侯爺說出真相，謝侯爺難得骨氣一回，撞牆自儘了，謝侯夫人得到訊息後，也殉情了。”
“宸王殿下和小侯爺的確長??得一模一樣??，但??不是??說小侯爺死在北境嗎？”
“所以啊，一旦證實宸王是??小侯爺，那宸王就是??欺君之罪，得砍頭！”
蘇挽箏掩在袖中的雙手打顫，掌心早已??冒出一層冷汗，她用力攥緊雙手，指節一點點發白。
謝侯爺、謝侯夫人都死了。
她眼前浮現兩位的容顏，謝侯爺雖然與她接觸少，但??他每次在外??麵??發現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會讓人送一份到寧院，在外??也總是??誇讚她這個兒媳。
而謝侯夫人更??是??儘心儘力提點她，哪怕是??後來知道她另嫁給宸王，也沒說過重話。
蘇挽箏眼眶中的眼淚再也止不住，翻滾而出。
她要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挽箏沒有去??謝侯府，而是??來到長??公??主府門??口??，從手腕上取下長??公??主送給她的見麵??禮碧玉鐲子??，遞給門??衛說：“勞駕小兄弟，通報長??公??主一聲，就說故人求見，望長??公??主一見。”
門??衛接過鐲子??，細細掂量了一下，隨後看向蘇挽箏：“你等著。”
說完，門??衛進去??。
半炷香後，蘇挽箏看到長??公??主的侍女綠梅親自來到門??口??，許是??知道蘇挽箏不能暴露身份，朝蘇挽箏行禮時，並未言明身份：“姑娘這邊請。”
蘇挽箏隨綠梅進到長??公??主府內，來到涼亭之上，綠梅止住，做了個請勢：“宸王妃，長??公??主殿下和那位公??子??在裡??麵??等您。”
蘇挽箏神色微愣，那位公??子??？
待她走進去??後，看到蕭如沁身側站著的謝允佑，臉色一震；“知行？”
他不是??在冀雲城？
而蘇挽箏也發現謝允佑大不同，不僅身形瘦了一圈，麵??色也比以往要蒼白，顯得眸色越發陰沉，不複從前那般文雅，反而增添了幾分戾氣。
謝允佑朝蘇挽箏拱手喚道：“小嬸。”
蘇挽箏朝長??公??主行了一禮，欲言又止看向謝允佑：“謝侯府的事……你知道了？”
“回京才知道。”謝允佑沒想到蕭安誠這麼狠，竟然對謝侯府趕儘殺絕，在他為大晉效命時，蕭安誠卻在害他的雙親。
悄悄回京時，看到謝侯府掛上白布，他才知道父母俱亡，可他卻不能回侯府，也不能祭奠父母，那時他已??經??握緊手中的刀，想要殺到皇宮，可想想僅存的家人，他隻能忍辱偷生。
蕭如沁把自己知道的說了一遍，“謝侯夫婦死後，蕭安誠放謝老夫人和謝泊瑞。”
她去??過監牢門??口??，親眼看著謝泊瑞攙扶著苟延殘喘的謝老夫人走出來，謝老夫人經??此打擊，整個人都好似蒼老了十多歲，隻能依靠彆人的攙扶，才能站立。
蘇挽箏悲憤地閉了閉眼睛，臉色愈發難看，說：“蕭安誠派人到北境抓我，想用我來威脅阿硯，現在我逃出來，他手裡??的籌碼隻有謝家，知行，我們得帶著謝家人離開上京。”
上京是??蕭安誠的地方，若是??久留，定然會被察覺。
謝家再也經??不起失去??了。
蕭如沁鳳眸輕動，忽而想起那天下的傾盆大雨，謝允佑全身濕透，一身狼狽地出現在她麵??前。
他笑得一臉慘淡，沙啞著聲音說：“殿下，我爹孃沒了。”
那一刻蕭如沁的心都驚顫了下，謝侯府出事時，她想進宮求情，可蕭安誠根本不見她，一朝天子??一朝臣，她隻能打道回府。
看著謝允佑狼狽淒慘的模樣??，也看出他眼底孤注一擲的決然，她不想謝允佑做傻事，便故意問：“謝知行，你可還??記得本宮之前跟你說過什麼？”
她走到謝允佑身前，手指挑起他的下顎，語氣帶著幾分輕佻：“等你再次踏入公??主府，你就是??本宮的人，謝知行，你可知道這話代表什麼？”
謝允佑漆黑的瞳色沒有半點情緒，他什麼都沒說，留在了長??公??主府。
想起過往，蕭如沁眸色微頓，對謝允佑說：“你的確不能留在上京，和謝家人一起離開去??北境吧，那裡??安全。”
說著，她微微抬手，十多名暗衛紛紛落在涼亭中，他們朝蕭如沁單膝跪下：“殿下。”
蕭如沁對謝允佑說：“這是??我府中的暗衛，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他們會聽從你的調遣。”
謝允佑看向蕭如沁，沒有拒絕：“多謝。”
蘇挽箏注意到謝允佑和蕭如沁關係似乎和之前不一樣??，但??如今也不好多問，和謝允佑商量著如何救出謝侯府所有的人。
*
月上中天，謝侯府燈火通明，謝老太??君躺在床榻上，乾瘦的臉直接深陷了進去??，渾濁的雙目沒有半點清明，謝老夫人和謝泊瑞坐在一旁，陪著謝老太??君。
謝老太??君顫顫巍巍伸手握住謝老夫人的手，乾澀的聲音宛如從喉嚨擠出來。
“堇月，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們，景兒……”
謝老夫人的淚已??經??流不出來了，她知道就算沒有謝今淮，蕭安誠也會對謝侯府動手，上位者誰不想獨掌兵權，謝家軍就是??蕭安誠最大的威脅，所以必除。
謝老夫人扯出蒼白的笑：“母親，景兒沒有對不起謝侯府。”
倘若她兒子??真的說出宸王就是??謝今淮，那麼宸王必死，而謝侯府同樣??會被累及，就算險險保住性命，又有何用？
她的兒子??糊塗了半輩子??，在最後卻做了一回真正的漢子??。
謝老夫人為謝景驕傲，可白發人送黑發人，她真的太??痛了。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打殺的聲音，謝老夫人和謝老太??君對視一眼，眼底都迸發出一抹微光，自從冀雲城守住後，聖上派了不少暗衛來謝侯府，他打的什麼主意，兩位老人一目瞭然。
謝泊瑞開啟門??，看到外??麵??廝殺的謝允佑，激動地喚道：“哥哥。”
謝允佑帶著暗衛一通廝殺，最後來到房間內，看到謝老夫人，眼圈紅了一通，“祖母。”
“佑兒。”謝老夫人再也繃不住，撲上去??抱住謝允佑痛哭出聲。
得知冀雲城被圍，她擔心孫兒，整夜整夜睡不著，哪怕被抓進牢裡??，受儘磨難，她也在擔心孫兒，直到聽到冀雲城危機解除，她才真正放心。
蘇挽箏被暗衛護著走來，看著相擁在一起的祖孫，也忍不住紅了眼眶，可眼下先走為先。
“老夫人、老太??君，我們先離開再敘舊。”
謝老太??君看到蘇挽箏，眼睛也亮了下，朝她伸手，說道：“阿淮……”
蘇挽箏走過去??，握住謝老太??君的手：“他沒事，老太??君，隨我們一同去??北境吧。”
謝老太??君聽到謝今淮沒事，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阿淮沒事就好，你帶著他們走吧，我就不走了。”
“老太??君……”謝允佑不讚成道。
謝老太??君此時突然恢複了力氣，她從床榻上坐起，笑笑說：“我守了侯府大半輩子??，最後我也要守著它，佑兒，不必再勸了，我畢竟是??三朝老太??君，新帝若是??對我出手，會引起詬病，他受不起。”
說著，她看向謝老夫人，謝老夫人眸色一沉，明白了謝老太??君的意思。
她閉了閉眼，拉住謝允佑的手說：“佑兒，老太??君有分寸，我們……先離開。”
謝允佑不想扔下謝老太??君，但??外??麵??傳來暗衛急切的聲音：“世子??，禁軍朝侯府來了，得馬上離開。”
謝允佑和蘇挽箏對視一眼，謝允佑道：“走！”
蘇挽箏用力握住謝老太??君的手：“老太??君，您在上京等我和謝今淮，他很想你，還??有我生了個女兒，叫安安，您還??沒見過她。”
“好好好，女兒好，女兒最是??貼心。”謝老太??君眼睛微彎，她知道耽誤不得，朝蘇挽箏揮揮手，“快走吧，和阿淮好好的。”
蘇挽箏點點頭，跟上謝允佑等人離開。
等人都走後，謝老太??君坐了一會兒，看向尤嬤嬤：“扶我去??祠堂。”
尤嬤嬤知曉謝老太??君想做什麼，但??她沒有說什麼，扶著謝老太??君顫顫巍巍朝著祠堂走去??。
謝老太??君來到祠堂，看著謝侯府的列祖列宗，她也沒想到謝家會有此大劫，但??是??她相信今朝過後，謝家終將??青雲直上。
謝老太??君將??燭火打翻，任由熊熊火焰從祠堂燒起。
可惜，她見不到阿淮的女兒安安，但??她知道若是??相貌性情都像蘇氏，將??來定然很好。
謝老太??君朝背後的尤嬤嬤說：“映月，你走吧，他們不會為難你一個嬤嬤。”
尤嬤嬤目光含淚，朝謝老太??君跪了下來：“奴婢不走，奴婢伺候了老太??君一輩子??，到了底下，奴婢繼續伺候老太??君。”
謝老太??君轉身看向尤嬤嬤，相伴了一輩子??的主仆眼中帶著相同的堅定，也帶著淚光。
“好，有你陪著，這條路不再寂寞難走，就讓我們主仆一起走吧。”
很快，謝侯府祠堂起的大火燒到了外??麵??，火焰照映了上京的半邊天，驚醒了所有人，百姓自發開始救火，連帶著上京城中的禁軍都開始幫忙。
然而，這一座屹立了數代朝堂的謝侯府，就此淪陷在大火中，慢慢燃儘最後的氣息。
蘇挽箏和謝允佑帶著謝老夫人和謝泊瑞剛出城，就看到謝侯府著火了，蘇挽箏和謝允佑對視一眼，下意識就要往城內衝去??。
謝老夫人：“站住！”
她朝著著火的方向跪下道：“這是??老太??君在送我們一程，都跪下，拜彆老太??君。”
蘇挽箏很想問為什麼，可她知道，謝老太??君這樣??做，是??為了護他們離開。
謝允佑和謝泊瑞跪在謝老夫人身側，目光含淚磕頭。
蘇挽箏也跟著跪了下去??，深深拜下去??。
老太??君……她終究是??沒等到謝今淮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