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金枝重生 第6章 花燭
喜娘覷著新娘子的臉色從平靜轉為沉凝,心中暗暗叫苦:好端端的洞房花燭被這種事敗了,哪個新娘子能高興?
偏偏她被宮人們推出來稟報這等晦氣的訊息,這到手的賞錢……唉……
想到雪花般的銀錠子,喜娘咬了咬牙,勸慰道:“殿下與您來日方長,一輩子的夫妻,不急於這——”
“太後如何了?”
“啊?”被打斷的喜娘懵了一下,才發現虞莞一臉擔憂,神情不似作偽。
“太後的筋骨並未被傷到,不過是跌倒驚厥,才昏了過去。”
“現在可曾醒過來?”她又問。
“……不曾聽說。”
虞莞的臉色一下子沉凝下來,上輩子太後也是夢中驚厥,心悸過重而離世。
兩輩子的噩夢累加在一起,逼得她登時就從喜床上起身,準備奔去康寧宮,卻被一臉驚嚇的喜娘猛地按住。
“虞姑娘——王妃娘娘——這可使不得!”
兩位皇子尚未封王,按製並不能稱虞莞為王妃。喜娘為了安撫虞莞,竟然也豁出去了,說出這種違製之語。
喜孃的力氣到底大些,把虞莞按在榻上:“這可使不得,新娘出了喜房可是大凶之兆,不吉利的!”
虞莞胸口起伏,連冠上的珠子都微微響動:“太後如此,我如何能不去看她一眼,怎還管得上什麼吉利不吉利?”
喜娘“哎喲”一聲:“王妃娘娘喲,您畢竟是剛嫁進來的新媳婦哎!婚宴上出了這種事……”她附在虞莞耳邊,輕聲說道:“焉知皇上和太後不會遷怒於您和皇長子妃?”
這話也算掏心掏肺了,虞莞態度略微鬆動:“可我若不去,於心不安。”
“您不去纔是最大的孝心了!您這樣衝出了新房,萬一太後又有個好歹,這宮中豈不是都覺得,是您衝撞了太後娘娘?”
聽見“衝撞”二字,虞莞臉色一白。上輩子的謠言聽久了,連自己都忍不住懷疑一二——是否真的是自己克了太後?
她攛緊了嫁衣的袍角,終於勉強點頭。
喜娘鬆了口氣,徑自出了屋子,獨留她一人靜靜等待,暗自心焦。
亥時一刻。
薛晏清推開門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呼吸一滯,眉目中的倦色也溶解了少許。
他一身紅黑的新郎吉服,反而比常服更顯肅穆。勁瘦有力的脊背微不可查地繃直——整個人便如蓄勢待發的一張滿弓。
屏著呼吸,緩步向著喜床走去。
虞莞察覺了他的動靜,抬頭時卻發現喜房之中竟然隻剩他們兩人。
她心中有一瞬緊張,手指絞住喜帕。雙眼卻一錯不錯,瞧著走近薛晏清。
除了兩個人清淺的呼吸,龍鳳雙燭燭花燃燒的劈啪聲是室內唯一聲音。
虞莞有心想問,卻又不敢開口。她糾結了片刻,閉眼問道:“太後如何了?”
薛晏清有片刻愕然,沒想到虞莞第一句話是這個。
一路上想的勸慰之詞都被吞了回去:“太後無礙了,轉醒之後還囑托我與皇兄好生安撫你們。”
頓了頓:“若你不放心,明早敬請安茶時便能親眼見到太後了。”
虞莞這才鬆了口氣。
薛晏清猜想春日宴上的一麵之緣,才讓虞莞對太後心生感激。
卻不知道這中間足足是兩輩子的緣分。至於更多的,竟是連虞莞也有所不知了。
說完前事之後,一時無話。寂靜的屋宇內四目相對。
薛晏清咳了一聲:“天色不早,不如早些安置。”
猶豫片刻,還是把心中的稱呼訴出口:“夫人覺得呢?”
聽到“夫人”兩字,虞莞一怔,這纔有了些許嫁給了薛晏清的實感。
她眼中波光明滅,變幻不定:“好。”
房中無人服侍,她便自己伸手卸掉釵環,除去繁複衣飾。一旁的薛晏清也解掉了腰帶與玉墜,褪下了威嚴莊重的紅色黑紅色吉服。
她與薛晏清見麵不過寥寥數次,乍然獨處一室,赧得手上動作都有些躊躇。
時不時目光碰到對麵露出一半的寢衣,然後又欲蓋彌彰般移開。
如此幾次,虞莞就感到自己臉上燒了起來。更何況,眼前的男子是她上輩子的小叔。
“還未謝過二殿下先前體貼我的心意,我感激不儘。”
猶豫半晌,她乾脆主動找個話題,打破沉默。
說的是之前惹出風波的添妝。
薛晏清解衣的修長手指一頓:“夫妻本是一體,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至於添妝……那是我母妃為兒媳留下的。”
“母妃?”
薛晏清的生母許夫人,不是早在熙和三年薨逝了麼?
虞莞對這事記得尤其清楚——
是時,熙和帝乍失所愛,哀痛之至。他不顧百官勸阻,強行安排了比照國母的喪儀,甚至親手為徐夫人送葬。百姓也遵從聖旨,為許夫人戴孝三月,禁遊樂、停宴飲、節酒水。
那時,九歲的她才能打著國孝的幌子,悄悄為自己在玉碟上抹去名字的生母上柱香。
薛晏清見她疑惑,解釋道:“在母妃……她臨終之前,擔心她走後,我的婚事無人在意,便把她的私庫折成了女子的嫁妝,統統交給了我。”
“所以不必謝我,這亦是母親對你我的一份心意。她若是在,想必更樂意把這些親手交給你。”
虞莞心中頓時酸楚。幼年失恃之苦,旁人或許不懂,她卻最明白不過。
這樣想著,她便拍了下薛晏清的手,聊作安慰。
薛晏清見到自己手掌之上,纖纖柔荑如一朵待開白蓮,眼中閃過一絲不明的神光。
過了片刻,他才移開目光,道:“良辰吉日,本不該提這些惹人傷懷的話。”
“早些歇息——明日卯時便要去康寧宮中。”
薛晏清掀開紅色的百子千孫被,上了紅羅帳圍成的拔步床。他自己占了外側一隅,把裡側大片勻給了虞莞。
言行守禮,涇渭分明。
床邊躊躇的虞莞不知怎的,心中微鬆。便接過被子,到了另一側和衣躺下。
兩人中間隔了三人許,雖是一床棉被,卻一絲體溫相觸也無。
真奇怪,上輩子洞房花燭,她隻覺忐忑。薛元清再怎麼哄她,她也一顆心蕩在胸口難以安定
此刻,薛晏清不過寥寥數句,躺在他身邊,卻意外地感到平靜。
出嫁前,她本來再不打算捧出一顆真心,白白給人糟蹋。如此和薛晏清做一對如白水般平淡的夫妻,相敬如賓,未必不好。
她沉沉睡去,睡蓮般的嬌美臉龐映著飄搖燭火。
本是恬靜之極的一幕,不知怎的,卻有些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