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夢春 第 14 章
他說,你該盼生日禮物了。
宋囈歡就真開始盼。
盼是個很糟糕的字眼,無惡不作。
它燒糊一鍋香噴噴的排骨,又把洗衣液倒進烘乾機裡,還把整棟樓的團購菜都落在小區門口。
按部就班的居家生活被搞得亂七八糟。
哪怕麵對麵坐著,盼字也如明月高懸,亮堂堂地照著她心裡那些念頭。
連瞎子都瞞不住。
“嘿!”遲燃叩在琴殼上,敲得她一激靈。
他懶懶地通知:“彆找。禮物沒放在明麵上。”
“我沒找!”宋囈歡梗著脖子,“我明明認真聽你說話呢!”
“那我剛才說什麼?”遲燃問。
本來聊什麼來著?
哦對,聊她小時候學電子琴,順帶聊到改他的譜…
但這好像得是十分鐘之前的事了,那之後聊什麼來著?
“說…”宋囈歡硬著頭皮編,“說我改你譜改得不合樂理。”
“翻舊帳?我可沒說這個。”遲燃說,“你就是在找禮物。”
“我沒找!”她嘴硬。
反正她隻是四下看看,沒動作更沒聲音,他不可能發現。
遲燃笑起來:“你沒找,那你剛三百六十度轉頭看什麼呢?掃描我房間內景?”
“你是不是開著攝像頭聽播報呢!”宋囈歡惱羞成怒地去奪他的手機。
“我變態麼,還開攝像頭拍你。再說我也沒帶耳機,聽哪門子播報。”
遲燃也沒躲,任由她拿過去。宋囈歡拿在手上來回看看,他真沒開攝像頭,手機鎖著屏。
她擺弄幾下,siri無機質的聲音播報傳來:“麵容id,輸入密碼,輸入密碼…”
遲燃笑著問:“你還知道攝像頭能播報畫麵描述?”
她囫圇將手機塞回去:“不知道,猜的。”
“猜得還挺準。我還以為——”遲燃說,“你試著開過盲人模式呢。沒事彆開,對你們來說關起來費勁。”
宋囈歡頭越埋越低。
“真開過?”遲燃說。
讀心術嗎?
宋囈歡真開過,在被他叫小粉之後。盲人模式開啟隻需要一秒鐘,但關閉就沒那麼容易了。
首先是螢幕上的每個字,每個操作都會被siri毫無感情地念出來,而且盲人模式觸屏的操作也不一樣。她瞎操作,邊操作siri邊念,攪得她大腦一片混亂。
二十分鐘都沒關上,最後是拿果果手機搜教程才關上。
教程還是個盲人博主發的,提醒大家不要因為好奇就沒事去開什麼盲人模式。
被他拆穿,宋囈歡徹底蒙了,她破罐子破摔問:“你到底怎麼知道的?你該不會真能讀心吧?”
遲燃的視力水平很看當天的狀態,狀態不好的時候基本就是純瞎子。狀態好且光線好的時候,能看清她粉色頭發的輪廓。
比如今天。
能看見她跟個3d掃描器似的轉頭,把房間裡看個遍,顯然是在找禮物。
也能看見她剛才心虛地低頭,那點粉色都快埋到膝蓋上。
遲燃挑挑眉,不說。
宋囈歡擺弄手裡的打擊墊,狠狠剜他一眼。
“那句話,我想收回。”遲燃忽然說。
宋囈歡:“哪句?”
“說你不通樂理那句。”他說,“我…我不該那麼說。”
那件事在她心裡其實早就翻篇,畢竟她都當麵跟他吵過,哪還能記這個仇。她完全沒想過他還記著。
宋囈歡問:“你為什麼討厭人家改你譜子?”
遲燃顯然是沒想到她會問,一愣才說:“可能是名氣慣出來的毛病吧,瞎之前我也這樣,寫完的譜子就不許改。”
瞎之前這個節點就很微妙。
“那之後呢?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來著?”宋囈歡脫口而出。
遲燃笑出聲。
欺負這個詞,實在帶點可愛。
“欺負什麼欺負,算是有些…”遲燃換成個成熟點的說法,“糾紛吧。有人改我譜子來著,瞞著我改的。這事發生在我瞎之後,所以我也是演出當天才知道。”
“這還不叫欺負!”宋囈歡本來是隨便猜的,倒是沒想到猜這麼準,霎時間憤怒起來,“誰啊,為什麼?”
“我之前的老闆周庭,我沒瞎的時候他簽的我。”他說,“他也不是無緣無故整我,我瞎之前其實挺…挺傲的。管他是誰,不論是周庭還是甲方還是彆的什麼人,隻要是讓我改譜,我一律讓人滾蛋。”
宋囈歡聽完半天沒說話。
遲燃總是把瞎這個字掛在嘴邊,她以為自己聽得都習慣了,但真跟這種實實在在的事件聯係起來,這個字就又變得刺耳紮人。
“我不看私信,還是錢宇說你給我發過訊息。”他說,“本來沒必要鬨成這樣,是我抱歉。”
宋囈歡有些難過,連沒關係都說不出。
遲燃說得輕描淡寫,但要真是那麼平淡,他應該也不會那麼憎恨改他譜子的人。
沒等她繼續想下去,他就笑著轉移話題:“古董鋼琴沒法出鏡,你視訊怎麼辦?”
“不壞也沒法出鏡,我沒想到學起來那麼難。”她皺眉,“我本來打算用電子琴彈,但電子琴和鋼琴譜也不一樣,隻能換曲子。”
“算啦不管了。”宋囈歡手一揮,“過完二十大壽再說。我明天要大過特過!!”
再一擡頭,都快五點鐘了。
他們沒有再嚴格遵守兩點到四點的約定時間。
鋼琴壞掉之後,他們上鋼琴課的見麵主題就此消失。
他們每天下午的見麵就變成單純的見麵,沒有主題,就隻是見麵。
有時候看著遲燃擺弄各種樂器,有時候像今天這樣聊天。
聊關於遲燃,關於她。
她知道遲燃是獨生子,父母也在本地,家裡有隻肥碩的拉布拉多,狗不會導盲。
不僅不導盲,還總是擋路絆倒他。
知道他十五歲隨意發在網上的歌爆火,那之後便成為鄰裡口中的天才。不是彆人家的孩子,是天才。
…
她也跟遲燃說了很多關於她的事。
比如,她老家在離這裡挺遠的某個小破縣城,沒山沒海沒河流,隻有臭烘烘的油菜花。
比如,她那天哭是因為媽媽不讓她見小姑,可小姑病得很重。
比如,她現在做視訊挺賺錢,足夠負擔她的生活。
…
她說了很多,但還不夠多,還有很多沒說。
“那就,明天見吧?”遲燃說。
“明天見!”
宋囈歡起身走到客廳,跟錢宇打聲招呼就去換鞋。她拉開大門,將一次性拖鞋塞進門口的垃圾袋裡。正準備走呢,想起來包還在沙發上,她連忙轉身去拿,順手帶上門,哢噠一聲。
她沒穿鞋,隻穿著襪子,三兩步走到茶幾前。
王女士立的規矩,家裡必須穿拖鞋,甚至客廳和臥室還得換不同的拖鞋。
儘管王女士不可能知道,但她這兩三步還是走得躡手躡腳,有些做賊心虛的意思。
剛拿上包,餘光就瞟到人影。
遲燃不知什麼時候走到房間門口,側身靠著門框。
他朝著門的方向偏頭,神情認真。彷彿他不是在聽剛剛那聲關門的餘音,而是在聽什麼不容錯過的交響樂。
宋囈歡拿著包愣在原地,都不知道怎麼呼吸,就那麼怔怔地看著他。
看著每天關門後,她本該不得而知的他。
“啊!”
錢宇邊脫上衣邊出臥室門,露出白花花的腹部,看見她嚇得嗷一嗓子,趕緊把掀起來的衣服放下。
他乾笑兩聲:“宋神…還沒走啊。你在的時候燃哥不讓我光膀子,我以為你走了才脫的…不是耍流氓啊宋神。”
宋囈歡被他的尷尬傳染了似的,也結巴起來:“啊…嗯,對,我剛包忘拿了,我…”
遲燃依然站在原地,但看起來也很錯愕,不知是被錢宇那一嗓子嚇得還是彆的什麼。
宋囈歡再次往門口走,這次遲燃顯然在聽她的腳步聲,微微側頭。
路過他的時候,她轉過來朝著他說了句:“明天見!”
遲燃清清嗓子,但出聲還是啞:“明天見。”
宋囈歡當晚抱著被子在床上翻滾,滿腦子都是他最後那句帶點沙啞和不好意思的明天見,一晚上都沒睡好。
生日當天,勤勞的壽星六點就爬起來醃製烤肉。
宋囈歡上午有兩棟樓的團購要送,還要剪視訊做生日直播,整天都挺忙碌。
雖說是生日,但白天跟平時大差不差,也隻有晚上特彆一點。她邀請隔壁兩位鄰居晚上六點來一起吃烤肉,算是生日大餐。
就是白天過得跟開了05倍速一樣,感覺格外漫長。
送菜的路之前走過八百次,可今天顯得格外遠,電瓶車騎得飛快,怎麼騎半天也沒到小區正中那個小亭子。
剪視訊也變得無聊,快捷鍵也不怎麼快捷嘛,怎麼剪了這麼久還沒剪完。
…
漫長到家門被敲響的時候,她甚至有種已經隔天,過到第二天早上的感覺。
果果給他們開門,問:“不是約六點嗎?”
錢宇遞進來大桶可樂:“燃哥說我們能先幫忙準備準備烤肉什麼的。”
宋囈歡從廚房探頭:“我們早就準備好了。”
遲燃手搭在錢宇肩膀上,也探出頭來,朝著她的方向說:“生日快樂,壽星。”
沒等宋囈歡回答,錢宇就繼續唸叨:“我本來也說六點再來,我倆一瞎一傻的不幫倒忙就不錯了,可…啊!”
遲燃在他肩膀上一掐,看著挺用力,青筋都凸出來。
“跟壽星說什麼。”
“嘶…”錢宇揉著肩膀,“宋神生日快樂!”
等兩人都走進來,宋囈歡纔看見遲燃手上提著個方盒子。
“生日蛋糕嗎?”果果驚訝道,“我去,這都能買到?我倆這兩天把外賣平台刷爛都沒找到。”
宋囈歡小聲哇了句。
遲燃已經走進來,扶著桌子邊緣坐下,笑著說:“不白吃你的胡蘿卜蛋糕。”
烤盤已經熱起來,放下去潤鍋的薄油滋滋地響。
“開烤吧!”果果摩拳擦掌道。
“先看蛋糕!”宋囈歡嚷。
桌子被烤盤和肉占滿,遲燃就雙手捧著蛋糕盒子送到她麵前,示意她拆。
遲燃半開玩笑說:“條件有限,我也沒法驗貨,醜的話彆哭啊。”
“哭什麼哭。”宋囈歡想讓自己聽起來淡定點,但笑意實在收不住。
沒想到,蛋糕盒子掀開的瞬間,她眼淚就砸下來。
蛋糕就是普普通通的蛋糕,圓圓也扁扁,周遭裱著可愛的小花。
顏色是很柔和的粉,類似她的發色,但是稍淡一點,正中間寫著三個字。
她視線一會模糊,一會清晰,蛋糕上的三個字也若隱若現。
他的蛋糕上寫著:須儘歡。
不過是課本上普普通通的三個字,可對宋囈歡來說,卻是她過去二十年都沒收到過的,最好的祝福。
最好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