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夢春 第 21 章
簽完合同,氣走周庭老大爺,他們三個人一道往外走。
等電梯的時候,宋囈歡查了查附近的醫院,猶豫著要不要跟遲燃說一聲,掛號預約下傳染四項的檢查。
最後還是沒說,畢竟錢宇還在呢。
她已經坦然認可自己流氓的身份,但這份認可僅支援她在已知她流氓的遲燃麵前流氓,在一無所知的錢宇麵前不能流氓。
電梯門一開,穎姐正好剛送完人上來。
“你先彆走。”穎姐拉住遲燃,“你好不容易來一趟,去把deo聽完。錄音師回回跟你線上溝通得多花半天時間,你來都來了,就讓人家早點下班。”
遲燃點頭說行。
宋囈歡明顯感覺他鬆了口氣,整個上午他都刻意跟她保持距離,生怕她單獨跟他說點什麼似的。
正好是午休時間,錄音師不在,穎姐拿來三份盒飯給他們當午餐。
盒飯是品質很好的三葷一素,但總歸比自家做的飯油膩一些,連炒青菜都泡在油裡。
也不能硬吃,吃了可能會吐,吐了就還得費勁編個解釋。
宋囈歡猶豫再三還是沒吃菜,拿筷子蘸了幾粒米,慢吞吞地咀嚼。
她這吃飯方式太作踐糧食,穎姐盯著她看半天,終於忍不住問:“不合胃口嗎?”
宋囈歡隨口鬼扯:“早上吃撐了。”
“對了,忘給你們拿水果了。”穎姐拿進來,“還有倆香蕉一個橘子,你仨吃什麼?”
宋囈歡忙著乾咽米飯,嘴巴糊住,沒立馬說出話來。
錢宇搶著說:“姐我要香蕉!最煩剝橘子,剝完指甲黃。”
穎姐扔給他個香蕉。
“你還得剝。”遲燃慢條斯理說,“我吃橘子。”
錢宇認命地接過橘子,臉皺成一團:“哥,我真沒惹。”
遲燃禮貌地說:“謝謝馬嘍。”
宋囈歡嘿嘿笑了聲,笑完驚覺自己是另一隻馬嘍。
她小口小口啃著甜膩膩的香蕉,沒啃完呢,錄音師就午休回來。他跟遲燃打個招呼,就開始過deo。
“這什麼歌啊?”宋囈歡湊過去問錢宇,“還挺好聽。”
“燃哥給網遊寫的主題曲,小演員唱的。”錢宇報了個名字。
宋囈歡聽過這人,她感歎:“哦豁,小帥哥啊,今天人來嗎?”
“不來。”遲燃坐在錄音師旁邊,頭都沒回地答。
儘管硬邦邦,但這是遲燃今天跟她說的第一句話,怎麼不算關係緩和呢?
“可惜。”她小聲嘀咕。
那位唱deo的明星的歌聲跟他帥氣外形比起來相差甚遠,整首歌聽起來像是素人唱的,一點都不帥。
“副歌太乾,就算這首歌叫枯,也不能真唱得跟枯樹杈似的吧?”遲燃點評,“當時是怎麼給小帥過的?”
“小…小帥經紀人說趕通告,再說這哥們最好就這樣了,嗓子一累就更乾。”錄音師愁的慌,“我要麼加點混響?”
“再加?再加就是全損ktv音質。”遲燃擰眉。
“墊個和聲?”錄音師問,“我找個姑娘來一趟。”
錄音師翻出排班表,又打電話聯係和聲歌手,打完搖搖頭:“ddl之前就煊兒有空,她…行嗎?”
“能行嗎?”遲燃歎口氣,“這哥們唱歌乾,煊兒嗓子緊,又乾又緊的這是木乃伊之歌嗎?”
錄音師連忙說:“我再找人。”
穎姐忽然插話:“哎,夢夢!你能幫忙來下不?”
宋囈歡正小口小口地啃香蕉,用舌尖碾碎慢慢含化,被叫到的時候話都沒說好:“森莫?”
“嘿,這大舌頭。”穎姐笑著說,“怎麼還拆我台呢?”
“沒有沒有。”宋囈歡嚥下嘴裡的香蕉,吐字清晰地回,“我能唱。”
錄音師跟看到救命稻草似的扭頭:“是歌手?唱過和聲嗎妹妹?”
“網路歌手。”遲燃補充,網路兩個字不輕不重,但總覺得他意有所指。
“哦。”錄音師眼裡的期待滅了一半,全是對修音的恐懼,“試試吧妹妹。”
網路歌手怎麼了?
看不起誰呢??
宋囈歡手一緊,手裡剩下的半根香蕉瓤從皮裡擠出來,變成了香蕉泥。
“來!”
一時上頭的結果就是,宋囈歡連報酬都沒問,人就已經在錄音室裡坐著。她戴上耳機,輕車熟路地調整耳返音量。
“這麼熟練?”錄音師的聲音從耳機裡傳來,“妹妹,以前也棚錄過啊。”
接著是遲燃的聲音:“先多聽幾遍。”
“一遍。”宋囈歡拽拽地說。
遲燃按照教她鋼琴時的習慣來要求她,她莫名不爽。
她絕對音感且絕頂聰明哎,這種小破歌,彆說和聲,主唱加和聲她都能一遍過。
她學不會鋼琴是受神經毒素影響,手不好使,可她耳朵和腦袋都好著呢。
聽過一遍之後,遲燃說:“那來吧。”
錄音室和控製室之間有個長方形的透明玻璃,宋囈歡側對玻璃,餘光能看到錄音師高高舉著右手。
耳機裡是錄音師的聲音:“妹妹,聽不準節奏就看著我手來給。”
“老師,你手放下。”宋囈歡扭頭直勾勾地看著錄音師,非常小氣地說,“累著了待會怎麼給網路歌手修音。”
網路兩個字咬得非常重。
錄音師把手放下,飛快關掉麥克風偷偷吐槽:“這小姑娘怎麼一點虧不吃呢?”
吐槽完又開啟麥克風,態度一百八十度好轉,賠笑道:“沒那意思…那咱們準備咯,三、二、一!”
錄音師暗自瞄著燃哥的臉色,生怕他被惹惱。工作狀態的燃哥人送外號苗疆少年,閉嘴則已,張嘴就是呸呸呸往外噴毒。
幸好,他燃哥看起來心情不錯,懶散地靠著椅背,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打拍子,嘴角帶著點笑意。
然而枯並不是一首能讓人笑著聽完的歌。
前奏以大量古箏獨奏澄淨清越,宛如被水波托舉,輕搖慢晃,而清冽笛音融入瞬間,彷彿紮進剔透甘甜的峻嶺流泉。
曲調哀婉柔和,間奏循著澄澈山泉汩汩流淌。清泠泉水叮咚作響,宛如滴漏記錄分秒的流逝。明明是美,卻滿滿當當地寫著不長久。
奏的是泉,頌的是水,可每個音階都訴說著枯涸。
宛如不諳世事的戀人牽手輕哼著五更調,卻不知調子唱的是曲終人散,是不複相見。
小明星的音色偏薄,原本很適合這首歌中的少年感,可惜唱法實在乾澀,從頭苦到尾。沒唱出副歌中泉水自豐盈至枯涸的反差感,那種時過境遷的遺憾與衰敗。
透明玻璃那側的粉發女孩坐在凳子上,穿著鬆散針織的乳白毛衣,在笛聲戛然而止的瞬間,湊近哼唱。
“散漫幽泉映無我,桃花逐水繞啊繞…”
“清漪蕩滌入夢來,貪歡暮暮暮複朝…”
“泠泠水,瑟瑟塵…”
“無知無覺,細烹慢熬…”
少女清澈的嗓音如迎麵潑來的甘洌泉水,叮叮咚咚彙入旋律,不帶半分悲涼,反倒帶著點縹緲與恣意。
她唱著飛濺的水珠,漂浮的葉舟,還有搖晃的月影。掬一捧泉水入口,清冽甘甜。連日落雨後,噴湧出的水花嘩啦啦地淌下去。還有旱期石子落入泉眼,沉悶地撲通聲…
她唱的既不是豐盈的開頭,也不是枯涸的結局。
她唱的是存在。
“呀?”穎姐眼睛一亮,“好嗓子。”
錄音師聽得入迷,不想出聲又不好得罪穎姐,飛快地比個拇指。
遲燃早已收斂笑意,沉默地側耳聽著。
“…煙波浩渺,把酒,同你,無話!”
宋囈歡沒有完全按照遲燃寫的和聲來唱,尤其最後一句,原本的和聲太過悲涼淒厲,她不喜歡。
她氣聲換弱聲哼出高音,弱化宿命悲鳴的感受,反而擦去句號,留下未完待續四個大字。
直到歌曲結束,錄音師停止收音許久,都沒人再說第二句話。
“喂??在嗎??”宋囈歡左等右等沒聲音,便探頭對著玻璃揮手,“錄音老師——!在嗎?修音修完了嗎??”
“怎麼這麼記仇啊。”錄音師開啟麥克風,笑著吐槽,“我認錯還不行。”
宋囈歡歡快地晃晃腿。
“第二段副歌最後兩句飄了,補錄這兩句。”遲燃說。
錄音師調回去放給她自己聽。
錄音棚裡很熱,宋囈歡一直用儘繃著腹部,虛汗溻濕後背。那兩句唱的時候也覺得吃力,但光聽耳返也不確定。
錄音師一放,她立馬能聽出來飄。
“我出去喝點水。”她手背揩掉額角的汗珠,摘掉耳機起身往外走。
手剛摸到內裡那道隔音門的把手上,門就被慢慢地推開。
遲燃握著瓶哇哈哈,跟頭回吵架時那樣,手伸平遞進來,正好懸在她頭頂。
宋囈歡啪地奪過來,“找架吵?”
“瞎子送水。”他調侃,“我還以你會感動。”
“嗚嗚嗚。”她敷衍地給他哭一個。
遲燃握著隔音門的把手,側頭說:“補錄這兩句,我想在裡麵聽。”
宋囈歡想說聽就聽唄,後來才反應過來,他這是祈使句,不是陳述句。
“行。”
她說完之後,遲燃從外到內關上兩道隔音門。關了門她才意識到這個棚挺狹窄,塞進兩個人就有些擠了。
遲燃在狹窄的空間裡熟練地轉身,腳精準無誤地踩在錄歌位後麵凳子的橫梁上,沒有半點猶豫地坐下了,動作迅速,竟然也沒坐空。
宋囈歡擰開水,抿幾口潤喉,“這兒你很熟?我怎麼感覺你動作比在家還快,嗖嗖嗖就進來了。”
“先補。”遲燃伸手在麵前的桌子上摸著。
宋囈歡以為他是要耳機,就把自己懷裡的頭戴式耳機遞到他手裡。遲燃剛摸到耳麥的殼,就擡手拍回去。
“你唱我唱?給我乾什麼。”
宋囈歡惡狠狠剜他一眼,耐著性子問:“那你要什麼?”
“我要另一副耳機,入耳式那副。”
“沒有吧?”
她坐的位置被麥克風擋著,就能看到半個鋪著橙色桌布桌子,她左晃右晃也沒看見。
“行吧。”
遲燃歎口氣,依然伸長胳膊一寸一寸順著桌子摸過去,沒一會兒就摸到個橙色的細繩捏在手裡,又歎口氣。
宋囈歡尷尬地呃啊了半天才說:“不是,耳機跟桌布都是橙色,真沒看見。”
“剛瞎的時候要是碰上你,我心裡估計早就平衡了。”他半開玩笑地說。
她能明顯感覺到遲燃對她的態度好轉非常多,但她沒想通為什麼。
難道是…被她美妙的歌聲折服,甘願跟她去做傳染四項,並實現她的生日願望了?
要真是這樣,那玩音樂的人腦迴路真都不怎麼正常。
遲燃慢條斯理地戴上一隻耳機,將另一隻我在手裡,還嘲笑她:
“那麼好看的眼睛,是長來出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