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夢春 第 27 章
遲燃在眼壓高帶來的脹痛中醒來,不止眼睛痛,身上也處處泛起隱隱約約的痠痛。
不痛纔怪,宋囈歡躺在沙發上睡著,而他坐在沙發旁邊的地上,伸長胳膊伏在沙發上睡了一夜。
也不知道幾點了。
他左臂被她枕著,右手伸長去摸手機,摸到後纔想起什麼,沒按下按鍵喚醒手機,就那麼攥在手裡,——他沒帶耳機,siri播報時間也許會吵醒她。
天已經大亮,估摸著五六點鐘的樣子,就當五點吧。
他偷偷活動發麻的左手指尖,稍微用力一蜷,邊觸碰到她柔軟的碎發。他順著又麻又癢的觸覺望過去。
“喂,我手麻了。”他用她顯然聽不見的氣聲說。
客觀因素使然,他沒法像其他提前醒來的男人那樣,悄悄窺探姑孃的睡顏。他再怎麼克服眼壓帶來的脹痛,再怎麼凝神看過去,也隻能捕捉到些朦朧模糊的顏色。
燦金日光灑在她的頭發上,呈現出頗具光澤的粉金色,他能夠久久凝望這樣毛茸茸的粉金,感受胳膊上她睡得發燙的臉頰,聽著她均勻沉穩的呼吸聲但這不夠,遠遠不夠。
他想知道更多,她睡著的時候睫毛會顫動嗎?那麼燙的臉頰會不會泛紅?她睡姿會很老實嗎?大概不會吧她這性格能老實到哪去,可老實的睡姿又是什麼樣的?
好奇受他貧瘠的想象限製,連好奇心都侷限。
早知道沒瞎的時候就多讀讀書。
她均勻的呼吸灑在他臂彎處,是與觸碰發絲截然不同的另一種癢,他猶豫片刻,還是將右手伸到臂彎處,用指尖感受她的氣息。
彷彿覺得不夠似的,他將手向前伸,更靠近些,直到呼吸變得燙人才停下。
他小幅度地活動活動脖頸,重新趴回去,發頂挨著她的發頂。在均勻燙手的呼吸裡,他不知不覺地重新睡去。
再睜眼,被壓住的左手手臂重獲自由。他剛醒不適應,什麼都沒看見,也就沒找到那抹粉。
“宋囈歡?”他試探著叫她。
“在呢!”她聲音很近,帶點剛睡醒的含糊,手搭在他手上,“我還以為你能睜著眼睡覺呢。”
儘管對這個問題有些無語,但他還是耐心回:“……睡不著。我無聊的時候試過,不習慣。”
宋囈歡靠著柔軟的沙發墊,遲燃靠在她腳邊,懶洋洋地打個嗬欠。他外套蓋在她身上,隻剩裡麵那件棕色無袖背心,露出流暢立體的手臂線條。
他左手疊在她手上,三明治似的將她的手裹住。
他昨晚說,就算這樣,還是想……
宋囈歡猛地抽回手,雙臂捂住臉。滾燙的臉埋進懷裡他的外套,那股鬆木的氣息裹著她,她耳朵燙著肩膀。
“怎麼了?”他虛空抓了抓,沒握到她的手。
宋囈歡趕忙重新將手遞回去給他牽著,“沒。”
他說就算這樣,還是想吻她。
她在心裡悄悄重播這句話。
這樣是哪樣?
就算我們有六歲的年齡差?或者說,是就算這樣像在趁人之危?還是,就算一切的過於冒失這樣到底是哪樣呢?
他的唇泛著粉色的光澤,額發柔順地垂下來,身體傾向她所在的方向,指腹眷戀地摩挲她的指節。
儘管生理意義上,他無法看向她,但她就是知道,他凝聚所有的感官在感受她。
這個念頭升起的瞬間,另個念頭便如月色化入湖麵波瀾,緩慢又明亮地凝聚:
好想吻他。
就算昨晚吻了那麼久,依然很想。
宋囈歡擡手捏捏他的臉,湊過去小聲說:“再親一下?”
遲燃睜大眼睛,又無奈地笑出來:“都這樣了,還要申請?”
“怕嚇到你嘛……”
宋囈歡嘟囔,說完飛快地在他嘴角啄一下。
啄過去的瞬間,遲燃空洞的眼睛閃過絲絲光芒,錯愕地微微張嘴。
她小心翼翼地問:“還是嚇到了?”
“哪兒那麼嬌氣。”他捏捏她的手,“這種嚇法還不錯,多嚇嚇我。”
說完,他順著手臂上撫,尋到她的臉,捏著啄吻幾次。
“我先回去。”他撐著沙發起身,轉著痠痛的肩膀。
宋囈歡直愣愣地問:“現在嗎?”
“洗澡啊,宋小粉。”遲燃笑起來,“我在地上滾著睡了一晚上,很難受。”
“哦。”
儘管有點不想讓他走,但她還是起身帶他走。
他很欠揍地將手肘撐在她頭頂,拇指撥亂她的劉海。
她啪地拍開他的手:“拿我當盲杖呢?起開。”
“你知道的,我看不見嘛……”
他慢條斯理走到門口,被宋囈歡一把推出門去。
正要關門,卻被他叫住:“你說想爬那座矮山,離這遠嗎?”
宋囈歡心底泛起隱隱約約的期待,問他:“乾什麼?”
“近的話我們今天就去,遠的話…”遲燃說,“那我們下午計劃一下,明天去。”
宋囈歡又有些暈,比接吻的時候還要暈。
那就是說不論那座山是遠還是近,他們今天都會待在一起,他都會陪她一起去。
“你剛才……是蹦躂了一下嗎?”遲燃挺無奈地笑著。
“……你怎麼突然又能看見了?”
“嗯。”
“你就不能裝沒看見嗎?”
“我比較擅長裝看得見。”
……
“拜拜!”
將他關在門外後,她站在原地愣神,愣著愣著就突然雙手托著臉頰笑出聲。
她踮著腳尖在原地轉半圈,裙擺飛揚,轉了一半猛地停住,豎起耳朵聽門外的動靜。
走了吧?
被他聽到不知道又要嘲笑她多久。
門外沒什麼聲音,她鬆口氣,轉圈傻笑著撲回沙發上。
昨晚親密的記憶一點一點湧上來,微熱的體溫、呼吸疊著親吻的聲音還有他從未離開她的手每個細節都清清楚楚。
第一次接吻哎!!
濕潤的吻斷斷續續持續許久,接吻的時候,他唇舌異常強勢地抵過來,連呼吸的空隙都不捨得留給她。而在吻的間隙裡,他又一遍一遍地撫摸她的臉頰和發絲,他歎出長長的氣,氣息裡帶著明顯的笑意。
哪怕隻是回想,她的臉都燙得像熟透,都不敢想昨晚接吻的時候臉燙成什麼樣。
正想著,手機響了兩聲。
一條是遲燃的訊息,另一條她還沒看清,手已經擅自點進遲燃的聊天框。
是條語音,他用昨晚那種帶著笑意語氣說:“彆傻笑彆磨蹭,那小土包開車就十分鐘,洗漱收包,我們十二點出發!”
宋囈歡不甘示弱地回個語音:“誰傻笑了?再說你對山尊重點,人家是山山山山山山,不是小土包!”
遲燃:“你聽聽自己發過來的語音再嘴硬。還有那小土包,海拔不到一百五十米,你叫它山它敢答應嗎?”
她揉揉笑得發酸的臉頰,沒再發語音露怯,而是回了個比格重拳出擊的表情包。
回完,她才點進另個聊天框,是她運營發來的訊息。
【夢夢,音樂節的主辦方沒通過,他們今年預算充足,想多請點明星。你彆放在心上,我們明年再試試】
她垂頭盯著訊息,抿抿嘴。
這訊息讓她從那種飄忽的興奮感中掉下來,沉沉地歎口氣。
草坪音樂節每年邀請的嘉賓人數本來就少,其中半數還是有名氣的明星樂隊和歌手。她其實有被拒絕的心理預期,但真被拒絕了,還是挺沮喪。
正想著,遲燃又發來一條語音。
“待會月薪兩萬的司機接送我們,我給你表演一個盲人上山。”
她嘴角微微揚起。
三個願望,遲燃、爬山和音樂節。
其中兩個已經實現了,又何必盯著沒實現那個自怨自艾呢?
有這個時間,不如好好享受另外兩個願望。
現在十一點,一小時後就要出發了,收東西要緊,哪有時間沮喪?
她加速小跑進臥室開始收東西。
衝鋒衣,要帶!運動水壺,要帶!腕帶,要帶!小麵包,要帶!登山杖,要帶!帶兩根!
宋囈歡用短短半小時,將登山包塞得滿滿當當。
當她站在山腳下,看著一眼就能望到頂的小土包,不對,山,多少有些後悔。
她望著滿山輕裝簡行的老弱,牽著身邊的殘,肩膀墜得生疼,有些尷尬地扯著過載登山包的背帶。
來來往往路人投過來的目光都跟帶著彈幕似的:牛刀殺雞、差生文具多,還有導彈瞄蚊子
路人還沒敢笑呢,遲燃先笑出聲。
他扯下她肩上的背帶,笑著說:“我背。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要蹬珠峰呢。”
宋囈歡揉揉痠痛的肩膀:“我沒爬過山嘛,我家那個小破縣城,沒山沒海沒河流,隻有遍地臭烘烘的油菜花。”
遲燃說:“那應該很漂亮。”
她說:“你去就沒有漂亮,隻有臭。”
他手伸到她發頂,報複性地用力揉幾下,撐住,“走吧。”
“等會!”
宋囈歡將他毫無邊界感的手頂開,手伸進包裡翻找半天,掏出兩根登山杖,往他手裡塞一根。
“我有你一根盲杖夠了。”他遞回去。
宋囈歡將他的手拍回去,“盲什麼仗,登山杖!一人一根,我都帶過來了,不用背著上山更傻。”
遲燃吐槽:“拿著就不傻嗎?”
傻的。
傻到家了。
整座山沒有半點陡坡,甚至沒有坡,全是台階,用不著登山杖。
他們倆基本就是拎著登山杖往上走,還不如放進包裡,——早放進包裡的話,路過那位胖得沒眼睛的小胖孩就不會邊看邊笑,還摔個屁墩。
遲燃左手拎著礙事的登山杖,右手撐在她肩膀上,腳尖抵住台階半步半步地慢慢爬。
時不時有路過的大爺大媽健步如飛超過他們,徒留風裡飄來的嘲諷:
“這麼大陣仗,步子都邁不動了。”
“現在的年輕人,缺乏鍛煉的喂”
宋囈歡淡定地回個鬼臉,反觀遲燃,耳朵都憋得通紅,不知是累的還是不好意思。
“我謝謝你啊。”
遲燃舉著登山杖咬牙切齒,一副恨不能將大爺大媽和她串成一串的樣子。“都沒人發現我瞎,全當我是傻子了。”
宋囈歡嘿嘿笑著:“那我們用用唄?”
沒等遲燃說話,她就捏著他的手,將登山杖左右搖擺,輕輕點在台階上。點一下,上一階,再點一下,再上一階。
“登山杖是這麼用的?”遲燃停住,撐著扶手側頭看她。
宋囈歡正直點頭:“嗯嗯嗯,我剛看的教學視訊。”
遲燃垂眼停頓片刻,就在宋囈歡以為他會生氣的時候,他輕輕彎彎嘴角。
“行,你說是就是。”
遲燃鬆開撐著她的手,右手摸著扶手,左手穩穩握住登山杖,擡手輕點麵前的台階。
幾次嘗試後,他走得比之前快許多。宋囈歡跟在後麵,將頭頂的墨鏡往臉上一戴,學著他的樣子跟他並排走。
剛才發出嘲諷的叔叔阿姨下山,剛好看到這一幕,兩張臉寫滿愧疚。
她默默咬住兩側腮肉。
看見了還不能笑,憋死個人。
爬到半山腰的時候,遲燃揮著登山杖點在平地上,回頭問她:“歇會嗎?”
“歇!演盲人好累。”
“快來!長椅沒人!”
她鬼鬼祟祟四下張望,確定沒有打過照麵的眼熟麵孔,快步走過去坐下,拍拍旁邊的位子。
遲燃靠近,伸手扶椅子之前她就伸出手,拉著他坐下。
她握著他的手感歎,“演盲人已經很累了,演不盲肯定更辛苦。”
遲燃挑眉,“不是教我登山杖用法嗎?”
宋囈歡吐吐舌頭,“盲杖盲杖,又瞞不過你,要殺要剮隨你!”
他將登山杖擺在一邊,朝著她張開雙手。
她錯愕片刻,便撲過去抱住他。
“你彆誤會,我是要掐你。”
話是這麼說,但他雙臂溫柔地環住她。
頭頂的陽光溫柔得不像話,鬆木氣息混著山間特有的微苦的風,包裹著她。她臉埋進他胸口,悄悄地深吸口氣,感謝他超大聲的心跳,蓋住她偷偷嗅聞的聲音。
“哦喲,現在小情侶不得了”路過的阿姨偷笑著感歎,拿肩膀拱同行的人。
小情侶?
聽到這個稱呼,宋囈歡猛地從他懷裡彈開來。
經過昨晚,他們的關係確實無限接近於這個詞,但小情侶三個字由儀式定義,而不是由實質定義。
所以,還不是。
宋囈歡一時無法辨認儀式和實質哪一個對她來說更加重要,但她知道哪個會帶來更大的麻煩,所以她告訴自己不要探尋。
在這一點上,她沒有想通,所以安於現狀,不希望有任何改變。
遲燃感受到她彈開那麼大的反應,歪頭思索著。
宋囈歡很怕遲燃補上這個儀式,她拚命想沒話找話,隨便說點什麼——
沒等她開口,遲燃手機鈴聲打斷微妙的氛圍。
“我要打電話,你去那邊站會。”遲燃擡手指指遠處。
“憑什麼我……”
宋囈歡開個頭就反應過來,不情不願地挪到平台另一側。
她遠遠剜他一眼。
什麼電話是尊貴的…
尊貴的什麼呢?反正不是女朋友。
宋囈歡用鞋子在地上惡狠狠碾幾下,將石子碾得骨碌碌滾下台階。
她在心底重新措辭:
什麼電話是尊貴的電信使用者不能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