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夢春 第 28 章
他們這一路實在磨蹭，到達山頂時，正午刺目的陽光已偏移向西，籠下濃密的樹影。早春的山風帶著股特有的泥土的芬芳，細流不息的山泉跳躍著自山澗躍下，叮當作響。
宋囈歡扶著欄杆，仰頭閉眼，陽光自葉尖滑落到她臉上，失了力道，無比溫柔。遲燃站在她身後，伸手觸碰被風揚起的粉發。
他所見粉的範圍與實際有些偏差，他幾次嘗試才勉強觸及。不是想象中毛茸茸的觸感，發尾掃在手上有些疼，有棱有角的。
“空氣香香的！”她氣喘籲籲地伸開手臂感受風，“開心！”
遲燃學著她的語氣說：“開心～”
宋囈歡更怪聲怪調地說：“開心～～～”
遲燃側頭望著與平日在房間裡看到的完全不同的、更加耀眼的粉，低低地笑起來。
山風將背後嘈雜的人聲吹遠，周遭唯餘樹葉窸窣作響。
“你是沒看到剛才那對叔叔阿姨的表情，叔叔臉色跟阿姨的花秋褲一個顏色，特彆搞笑。”她趴在欄杆上偷笑，“拿盲杖不好嗎？雖然你沒法欣賞彆人花紅柳綠的臉色，但能用盲杖抽人，誰惹你你抽誰！”
遲燃無奈地說：“也不是每個人都像你。”
“像我什麼？”她問。
“有惹是生非的kpi吧。”
宋囈歡握住他胳膊猛晃，“什麼啊！！”
他擡手將人撈進懷裡，彎起腰將下巴擱在她頭頂。宋囈歡正要掙紮著再打他，卻聽見他低低的聲音：“人也不都是像你那麼勇敢的。”
“嗯？”
遲燃輕輕歎口氣，箍住她不讓她看他表情，下定決心似地說：“我膽子很小的，天天把瞎掛嘴邊都沒能脫敏。”
“我怕的東西太多了，怕痛、怕失望、怕被審視可能是以前過得順沒經曆過，導致我現在什麼都怕。不出門，拚命假裝看得見讓我有怎麼說呢？安全感吧，假裝一切都沒變，就不用麵對那些我害怕的事了。”
宋囈歡聽他說著，昂首用發頂去蹭他下巴。
“癢。”他擡手將人摁回去，“跟個跟個小比格似的。”
在她發飆前一秒，他湊近在她額頭啄一下，輕如歎息地說：“就算這樣”
宋囈歡捏捏他的手，擡頭在他下巴與喉結之間吻一下，“就算這樣，你還是出門啦！”
遲燃被她吻得下意識擡頭，往後躲。
“嘶，彆亂親。”
他正色叫她：“宋囈歡。”
她在他懷裡窩得很舒服，不想動，懶洋洋地應聲。
遲燃又叫她一次，扳著她的肩膀將人轉過來，麵朝自己。
“這麼正式是要把我扔下去嗎？”她有些莫名地問。
“還能忍你，暫時不扔。”
他收斂笑意，因過於認真而不自覺地皺眉，問她，“你說那個草坪音樂節，還想去嗎？”
宋囈歡瞪大眼睛：“什”
遲燃從口袋裡翻出手機，將上麵的邀請函給她看。
宋囈歡愣愣地看著官方發來的邀請函，跟不認識字了似的，反反複複地看受邀嘉賓那一欄的名字：
我不說夢話≈餘燼。
“隻能委屈夢老師跟我這個對家up主共用舞台，還想不想去？”
他垂著頭問，拇指來回摩挲她的手指。
半晌沒聽見她回答。
按照往年的情況，宋囈歡的粉絲體量入選往年草坪音樂節都綽綽有餘。可偏偏今年草坪音樂節看重名氣。
就是這麼不湊巧。
遲燃用整場音樂混編也隻換來短短兩首歌的合作舞台，但他覺得挺值，還帶點私心被滿足的竊喜。
再好的麥克風也會將人聲拖的失真，但能並肩站在台上，就能自躁動的音樂中，捕捉到耳邊那縷清澈的音色。
可她怎麼還是沒反應？
再高興也該回神了，總不會是不願意吧？
遲燃半句“你不許不識好歹”躍躍欲試，到嘴邊才被打斷。打斷他的是眼前持續彈起的粉色絨毛皮球。
“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
他嘴邊生硬的話忽地融化，綻出個輕快的笑。
他伸手將人摁住，“你是根彈簧嗎？”
“那邀請函就寫彈簧比格和餘燼！！”宋囈歡被摁住也不老實，晃著撲過來抱住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的假的真的假的真的假的！！！”
遲燃得一手圈住她，另隻手扶著欄杆纔不至於被她撲倒在地。
……嘿，都不懂關愛殘疾人的嗎？
“啊啊啊！！嘿嘿嘿嘿嘿！你怎麼知道的嘛！剛我運營跟我說沒選上，讓我明年努力，我說好，但我其實特彆特彆失落了……”說著說著，她的語氣就開始變掉，再開口已經帶點鼻音：“你剛剛背著我打電話，是……是聊這個嗎嗚嗚嗚……”
“是是是是是，我祖宗哎。”遲燃托著她的臉，勾起手指刮掉淚珠，“你哭之前怎麼連個預告都沒，嘿嘿完了就嗚嗚，誰遭得住……”
“我都好久沒上台唱歌了……”宋囈歡臉埋進他手裡擦眼淚，“上次上台還是去年年底那個音綜，跟音樂節台子也不一樣……舞台什麼樣啊？我穿什麼？唱什麼？什麼時候排練？？哦哦我頭發都長出黑色了，我要重新染！！啊啊啊不行不行！！我得抓緊回去練！！爬什麼山我現在就想回去選歌！！！我們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
遲燃原本從滿腹毒物裡搜刮動聽哄人的話呢，誰知沒搜出個結果，她倒是自己把自己哄得鬥誌昂揚。
“……我需要個小粉牌預告，真需要。”他攥攥潮濕的手，“真行啊你，拿瞎子的手擤鼻子。”
“你誣陷啊！沒擤鼻子！！”
包裡裝的大包濕巾總算派上用場，她抽出來兩張給遲燃擦手。
擦完又催著他，抓緊把燙金質感的電子邀請函發給她。
邀請函做得很漂亮，立體水墨質感，正中是燙金的名字。
可惜隻有電子版，要是有實物就好了。不過話說回來，電子版也不錯，感覺比實物版留得更長遠些。
宋囈歡鄭重其事地將邀請函發在微博和某站上，想了想，又發了個朋友圈。發完還覺得不夠，又點進八百年沒用過的企鵝空間，發了條說說。
寫完四版定製化配文，她幸福地在床上打滾。
曲子已經選好，她跟遲燃約好每天下午三點排練，她再滾個半小時就得爬起來出發。
那條音樂節邀請函朋友圈發出去沒多久，點讚就占了螢幕大半，商業互吹的評論更是翻都翻不完。
她這條朋友圈下麵正好是馨馨姐姐的朋友圈，她發了中級會計師的證書。
宋囈歡心情大好，去瞎寫評論：【我最近手頭緊，能幫我多算點錢出來嗎？】
馨馨很快回：【你好，我是會計，我不是許願池。】
宋囈歡嘿嘿嘿傻笑半天。
沒多久收到提醒，王女士點了個讚，——給馨馨這條朋友圈。
會計證書下麵就是王女士的山水畫頭像，而她那條邀請函朋友圈人聲鼎沸，那麼多讚和評論，獨獨沒有王女士。
她雀躍得近乎飛起來的心情，忽然就不輕不重地一沉。
王女士會看她的朋友圈，所以才會在她做誌願者的時候，第一時間打來電話。
王女士有時候也會點讚，但讚的通常是健康生活相關的內容，也就是她認可的內容。比如白天太累十點半就睡著、青菜難吃但還是吃完啊這類的。
宋囈歡有時候覺著，王女士的讚就跟事後批準似的，就算她早就從家裡跑出來，但她還是以這種方式深度影響著她的生活和她的每個選擇。
她的朋友圈被精準分為兩部分，王女士認可的部分，和不認可的部分。
意識到這點之後，她開始刻意隻發王女士不認可的內容，像某種遲到的叛逆期。
話是這麼說，但參加音樂節不太一樣，這是件能讓她蹦起來的開心事，與她那隱秘的朋友圈反叛不太一樣。
她忍不住想，王女士不會為她開心嗎？
她這樣盛大的開心裡，獨獨沒有王女士的祝福。
一直到下午排練選曲，那條朋友圈依然沒有等來王女士的“認可”。
遲燃的手靈活地在電子琴上隨意撥弄著，清脆的琴聲自成曲調，自他指尖蕩出。
“不彈鋼琴嗎？”宋囈歡有點遺憾地摸著古董鋼琴的紋理，“這麼重，好像是不太方便。”
他說：“音樂節又不是音樂會，電子琴比鋼琴合適。”
“有道理。”宋囈歡點頭，“你還會什麼樂器？”
“常見的都會。”遲燃挺拽地擡擡下巴，一副懶得逐個給她報樂器名的樣子。
宋囈歡挑眉問：“二胡會嗎？”
啪！
遲燃拉過她手腕，在她手心上打一下。
“你再給我刻板印象？”
啪！
宋囈歡不甘示弱地打回去，打完縮手躲到一邊，笑嘻嘻地問：“會不會嘛？”
遲燃虛空抓幾次，也沒捉到她的手，咬牙切齒：“宋！囈！歡！基本道德觀約束不了你了是吧？”
啪！
宋囈歡又在他手上迅速打一下，打完縮回來，笑嘻嘻地說：“抓不著！……二泉映月你會嗎？”
遲燃再次被攻擊，氣得耳根泛紅，抱著胳膊轉過去，不理會她。
宋囈歡也不慌，勾著頭看他半天，問：“真生氣啦？”
遲燃不說話。
她說：“哎，讓你打回來嘛。”
毫無誠意，她根本就沒伸手。
遲燃還是不說話。
“好啦好啦。”她伸手去扯遲燃的袖子，“我就是太開心了嘛，你本來家門都不願意出呢，現在連上台……”
話沒說完，遲燃就猛地反手抓住她，將人扯過來，箍進懷裡。他雙手胡亂撥弄她的粉發，揉捏她的臉。
“哎，啊，等會……錯了錯了！真錯了！”宋囈歡被困在他懷裡反複蹂躪，笑著討饒認錯，“我真知道錯了，我……嘶！”
遲燃攥住她的下巴，猛地含住她的耳朵，輕咬一口。
宋囈歡一頓，連掙紮都忘了。
遲燃也忽然靜止，溫熱又急促的呼吸打在她耳邊。
痛感並不強烈，但某種介於痛癢之間的感受順著耳朵攀向脊椎。
他剛剛咬住的地方本就發燙，隨著他的呼吸越來越熱，這種熱意自麵板向下蔓延，漸漸變成某種說不出的悸動。
她呼吸都被這種悸動影響，亂七八糟。
遲燃嗓音沙啞：“我沒想咬你耳……”
宋囈歡沒讓他說完。
在衝動的驅使下，她轉身麵對他，猛地將唇貼向他的。
遲燃的回應沒有半秒猶豫，他攬住她將人壓進懷裡，溫熱的舌尖抵上她的。
她被他抱在懷裡，在輕微的窒息感中，感受他每一點細微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