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夢春 第 35 章
草坪音樂節持續兩天,他們倆在第二天,是個週日,也是正式入梅前難得的涼爽晴天。
宋囈歡從家回來半個月,每天都很忙,不是在忙著排練就是在忙著剪排練vlog。
我不說夢話和餘燼音樂節合作官宣後,兩方粉絲短暫地尷尬過一陣,還起了點類似娛樂圈撕番的苗頭,——畢竟之前吵得飛起。
但自從宋囈歡開始更新vlog後,雙方粉絲迅速握手言和,客客氣氣。
甚至衍生出第三種聲勢浩大的粉絲:cp粉。
她視訊壓根沒有朝著這個方向剪輯,畢竟遲燃都沒出鏡,她壓根想不通這群粉絲是怎麼磕起來的。
最開始的磕點都非常細節,她剪視訊都沒發現那種細節。
一個是她在排練廳開嗓的時候,遲燃隨口說了句“乾的嘞,喝水”。
另一個是她跟主辦方派來的工作人員溝通時說了句“我明天還來”,嘈雜聲底下墊著遲燃低低的笑聲,刻意壓抑後還是忍不住那種。
cp粉開磕之後,她刻意減少遲燃在視訊中的痕跡,以分享日常為主。但神通廣大的粉絲依然能從細枝末節找到許多證據,防不勝防。
她有時候會偷偷刷那些細節,看cp粉們那些飽含愛意的文字。
她一麵感到慌亂,一麵又偷偷想,這麼藏不住的話,是不是說明包含許多愛與真心?
可她不敢深究,她隻配沉溺於短暫的美夢。
最近彩排比較累人,她狀態也時好時壞,也讓她很擔心演出效果。
她反複告訴自己,彩排要緊,這是她期盼已久的機會。
其他的先不想。
“半小時後到嗎?”宋囈歡打個嗬欠,在後座蜷起來,“我睡會。”
遲燃說:“嗯,抱枕在後座。”
她含含糊糊地嗯了聲。
“好睏啊。”錢宇打著嗬欠開車,“天都沒亮呢!”
遲燃精準地擡手,在他手臂上錘一下,低聲說:“彆吵,她快睡著了。”
沒兩句話的功夫,宋囈歡呼吸聲便均勻平穩地傳過來。
“這時間安排真作孽。”錢宇不敢再嚷,小聲說,“淩晨五點排到晚上十點,連續彩排三天,這才第二天,誰能遭住啊。”
遲燃沒說話。
其實做藝人算好了,之前做幕後的時候基本得通宵,一位一位地對接過去,全靠咖啡吊著精神。
宋囈歡以前沒參加過,顯然有些遭不住,往返車上還有休息室等安排的時候,或坐或靠或站,隻要閒下來她就立馬能睡著。
這會也是,基本剛躺下就睡著了。
休息室椅子放倒不夠平,睡起來不舒服。他早上特意讓錢宇帶著折疊床,彩排間隙就將折疊床撐起來,讓她睡得安穩點。
這會兒不知是哪位藝人在舞台上摔了一跤,都沒摔倒,手扶了一下地麵就站穩,但依然搞得興師動眾。
甩鍋定責、拍視訊營銷、跟來的私生鬨事
他最煩娛樂圈這點,浮誇又虛偽。
周遭主辦方的人、經紀人還有化妝師鬨哄哄地吵來吵去、跑來跑去,吵得人頭疼。
他凝神去聽,旁邊那位呼吸還算平穩,沒醒。
再這麼折騰下去,聯排時間就還得往後推。
“幾點到我們?”遲燃皺眉問,“晚的話先回車上。”
“說是不能走,等下還要聯排一遍。”錢宇說,“走不開吧。”
“按這陣仗,不拖到天黑不可能排。我們倆在這,讓她去車上睡吧。”
遲燃輕輕拍拍宋囈歡,聲音也放輕:“醒醒,這太吵,沒空調也冷,你去車上睡。”
她本來就被吵得睡不實,很快就爬起來,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問:“嗯?”
“醒啦,去車上睡。”遲燃被她黏糊糊的嗓音逗笑,“沒那麼快。”
宋囈歡行動遲緩地將蓋著的毯子掀起來,懵懵地站起來,說了聲好。
她這聲好說得過於綿軟,帶點沒睡醒的鼻音,遲燃又被她逗得笑起來。
他握住她手腕,輕輕摸了摸,感受她身上的熱意,笑著說:“你睡得熱騰騰的。”
錢宇忽然朝著宋囈歡看一眼,眼神說不出的複雜嚴肅。
等宋囈歡循著餘光望過去,又好像隻是她的錯覺。
“去車上睡吧,開啟鈴聲,輪到我們給你電話。”遲燃扭頭跟錢宇說,“車鑰匙給她。”
錢宇沒動,而是說:“車停得遠,我帶她過去。”
宋囈歡詫異地看他一眼。
錢宇從來不是這麼細致體貼的人。
走過去的路上,錢宇看著她欲言又止好幾次,最終什麼都沒說。
坐上車之後,她猶豫著開口:“你……”
他逃跑似的轉身就走,關門聲不輕不重地砸在她心上。
錢宇飛快地走遠了。
宋囈歡心裡多少升起些不詳的預感,他之前看到過她的鬨鐘,來的路上又看見她那個癌症科普賬號的訊息。
他發現了?
看遲燃的反應肯定還不知道,可錢宇要是知道了,他現在回去也許就會講。
宋囈歡腦子亂成一團,蜷在後座像個做錯事的小孩,用手戳著真皮的墊子。
沒等她糾結多久,後門猛地被人拉開。
是錢宇。
他去而複返,整張臉都皺在一起,說不上是糾結還是憤怒。
他泄力似的往後座上一摔,摔完不說話,也沒看她,就那麼撐著頭,眼神直愣愣地發呆。
見錢宇是這麼個糾結萬分的模樣,宋囈歡一顆心便沉到底。
“問。”她用單字強撐出點氣勢,但心還是虛。
“我是要問。”錢宇聽著比她還虛,“我說送你,就是要避開燃哥問你。”
行,那就是知道了。
“燃哥脾氣是難搞,但他對我挺好,對我沒得說!所以我得跟你問清楚,我得躲著他,單獨跟你問清楚。”
錢宇跟給自己壯膽似的說半天廢話,許久後才進入主題,主題異常直接:“你不能害燃哥。”
宋囈歡原本還帶點虛,可他這話說得沒腦子,實在氣人,基本就是誅心了。
“還活著呢,不是女鬼不是妖精,害個屁。”
她坐直身子,沒忍住懟回去。
錢宇窩囊氣受慣了,也不是個吵架的料,都沒回嘴。
他愣了半天,哆哆嗦嗦地開始戳手機,邊戳邊死心了似的說:“那那就是真的了。你真病了?”
“活著,但快死了那種。”宋囈歡怒火還沒散去,說話也難聽,“盯著我手機看發現的吧?”
錢宇總算將手機上的app調出來,手發抖,遞過來給她看。
“是你吧?”
螢幕上是複活甲原廠直發的賬號主頁。
“那天看到,我還以為是遊戲賬號結果回去大資料那個什麼猜你認識就開始給我推。我最開始就當巧合,可後來我越想越不對,認真看了這賬號發的圖有好幾張明顯能看出來是你家廚房那個桌子。”
錢宇舌頭不好使似的,每個字都顛來倒去說好幾遍。
他又問:“是你吧?”
“是。”
宋囈歡頭抵在窗戶上,沒看第二眼。
這狗屁世界就沒有公平可言,她做這個賬號分明是好心,這個賬號卻打碎她小心維護的美夢。
這不公平。
“那天,你生日那天,很多感歎號的鬨鐘,是吃藥吧?”錢宇聲音都打顫。
她木然地回:“是。”
錢宇:“燃哥不知道。”
這不是問題。
宋囈歡卻閉了閉眼,還是回答:“是。”
“那你這不就是在害他嗎!!”錢宇一下沒控製住音量,這句都破音了。
宋囈歡想說關你什麼事,但她臉皮再厚也做不到。
她不無辜,連她自己都不站在自己這邊。
沒等她說什麼呢,錢宇先慌了:“不是這叫什麼事兒啊?那怎麼辦啊你說,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啊?”
“不知道。”
宋囈歡長長地撥出口氣,她累得頭疼,身上也不舒服。
“不是那怎麼辦啊。”錢宇話裡帶著譴責,“你這樣,然後說你沒害他,誰信啊。燃哥他看著又硬又傲,其實除了眼睛之外沒吃過彆的苦。他那心肝得比我還脆弱呢,你這樣就是害他,你能害死他!”
他說的這些,宋囈歡比誰都清楚。錢宇說她害人,她不認,但錢宇隻要提及遲燃,那她就立馬變啞巴。
她許久沒說話,靜靜望著窗外。
音樂節的台子已經搭好,工作人員前前後後地忙碌著,輪流試驗燈光火焰煙霧。儘管台上鬨哄哄亂糟糟,但讓人能預見未來的精彩。
這幾天都是晴天,哪怕臨近日落,陽光都還是澄澈的金色,沒有偷半分懶的晴朗日子。
她貪婪地將窗外的景色看個夠,才輕聲說:“沒想害他。我一沒打算坑他錢,二沒打算讓他知道真相。我不願意傷害他。”
她刻意避開他的名字,沒念出口。
哪怕隻是想到這個名字,心尖都會空一拍似的墜痛。
“你得走。”錢宇說,“你得離遲燃遠點。”
宋囈歡聽到遲燃二字後頓了許久,接著才說:“是這麼打算的,我沒想在他身邊待到最後。”
“那你想待到什麼時候?”錢宇問,“今天?明天?”
不知道。
我想貪到最後一秒。
貪到不能再貪為止。
答案在宋囈歡心裡轉一圈,還是沒說出口。
“這樣不行,你這樣能逼死他。”錢宇唸叨,“這不行,你不能在這。你在這我就告我也不能告訴他,我告訴他更完了,他這輩子都完了。我不能告訴他。”
宋囈歡聽著他的車軲轆話,也知道他沒那麼強勢,他做不出逼她走的事。
錢宇還絮絮叨叨地念著:“他對你那麼好!你肯定知道他對你好,他從沒對誰這麼好這麼軟過,他那臭脾氣。他對你那麼好,你不能這麼對他。”
錢宇不知想到什麼,忽然擡頭直視她,憤怒占上風。
他說:“你怎麼這麼”
宋囈歡有那麼一瞬間晃神。
自私。
“這麼自私啊!”錢宇憤怒地說著。
宋囈歡瞬間湧上些委屈,明明這委屈跟他說不著,但她實在難受得顧不上了。
“他對我那麼好,我就不能想要、不能留戀嗎?”
錢宇顯然沒聽進去,他揮揮手,“你彆跟我扯,我就知道你得走。”
宋囈歡梗著脖子瞪他,不再說話。
後來錢宇又迴圈往複地重複幾輪,大意都是她得離開,不能害人。
她咬著嘴唇就是不肯說話,就那麼死死瞪著他。
後來錢宇耽擱太久,遲燃打來電話,他才急吼吼地接著電話走了。
下車時他猛地回手關門。
砰!
車門的震感傳到她身上,連指尖都震得發麻。震感撼動她的胸口,動搖著她那顆強裝堅硬的心臟。
她失去力氣似的躺到在後座上,用車鑰匙開啟天窗。
澄澈的日光斜斜灑下來,薄紗似的攏在她身上,優美但並不溫暖。
她擡頭望著,天空泛起朦朧的粉紫色,又披著細碎閃耀的金,緩緩地流動著,一寸一寸地悄然黯淡著。
她將雙手伸到麵前,手心對著天空,歪頭看著。
她專門為音樂節做了美甲,美甲跟此刻的天空很像,晚霞切片似的,柔和地閃著碎光。
美甲很厚,完美地蓋住她畸形單薄的本甲。
那指甲長長之後怎麼辦呢。
那就蓋不住了吧。
她有些木然地想著。
天漸漸暗下來,那樣美好的晚霞寸寸被黑暗蠶食,再看不見。
她睜著空洞的眼睛,沉默地浸泡在黑暗中。
看吧。
美好存在的瞬間,離彆便開始走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