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夢春 第 36 章
宋囈歡著涼了。
好在沒發燒,按照以往經驗,還沒到需要吃藥的程度,沒那麼麻煩。她主要就是身上忽冷忽熱,再加上喉嚨有些癢痛,不嚴重。
她半夜暈乎乎地給遲燃訊息,說她著涼不舒服,已經跟統籌打過招呼,晚兩個小時去彩排,七點到,讓他們先去。
按原計劃遲燃得第二天早上再看到訊息,但不知怎的他沒睡,當晚就趕過來陪她。
“明天下午再去。”遲燃坐在她床邊的地上,下巴擱在床上,握著她的手,“我們兩個都是。”
宋囈歡見他多少還是心虛,但還是貪心地用目光描著他的輪廓。
“沒那麼誇張,睡飽就沒事了。”
“離七點沒剩幾個小時,睡不飽。”遲燃說,“上午那幫樂隊明星還得來來回回地折騰,排不起來,下午去。”
“好吧。”
宋囈歡輕輕將手指搭在他鼻梁山根處,順著滑下來,迴圈往複。
“睡覺。”遲燃撐著下巴說。
“那你呢?”宋囈歡問,“地上又冷又硬的,你去果果那間屋子吧,我還有一套床單被子。”
遲燃搖搖頭,挑眉問:“想陪你還不行?”
宋囈歡想了想,往裡挪了挪,扯扯他的手,“分你一半。”
“坐地上了,褲子臟。”
遲燃手伸長還是握著她手,但沒動。
“那你脫”宋囈歡說的時候沒多想,說完有些後悔。
“你這天聊的。”遲燃無奈地笑笑,“我去換身衣服,回來陪你躺。”
他對她家已經很熟悉,沒撐幾下牆就順利走出去。
宋囈歡就靜靜地在黑暗中等,黑暗滋長許多不安。
遲燃對她越上心,錢宇就會越不安,越可能說漏。
惴惴不安中夾雜破罐子破摔的決心,她就這麼等著。
過了一會,密碼鎖響起,遲燃放輕腳步走進來。
“沒睡。”她說。
聽她這麼說,他腳步加快走過來,在床邊坐下。
他換了身墨綠色的家居服,是她從沒見過的樣子。此前就算在家裡見麵,他也穿著在外麵穿的衣服,很少穿成這樣。
家居服布料柔軟垂感很好,他睡前大約洗過澡,頭發還潮潮的,發絲垂下來,從頭到腳都柔軟。
被她看到這樣柔軟的一麵,實在親密,他有些不好意思,坐在床邊時耳尖泛著紅,他擡手撥撥後腦的頭發。
沒撥弄幾下,不平衡似的,又在她頭上撥弄著,力道放重,莫名有些親昵的意味。
宋囈歡近乎貪婪地看著這樣的他,心軟成一片,不剩什麼理智。
“陪我睡。”她又往裡挪動,示意他躺下來。
“你生病了我讓讓你。”
話是說得戲謔,但他躺下來的時候耳朵都紅著。
他外側沒有枕頭,就側過來枕著手臂,麵朝她。
“睡吧。”
他淺淺的呼吸灑在她臉上,溫熱的癢。
宋囈歡近乎本能地循著那股鬆木氣息,緩緩地靠近。
她一動,布料的碎響就跟著響起,遲燃下意識地往後退。
她撐著停在原地,僵著。
遲燃偏頭做出聽的動作,聽半天後才擡手摸著她的臉。
“小河豚,彆為這個生氣。”他輕輕托著她的頭放回枕頭上,呼吸不穩,“這姿勢真不能再乾彆的了,你還病著呢,我遭不住。”
“抱我也不行嗎?”宋囈歡不死心。
“尤其不行。”遲燃歎口氣,“睡吧。”
宋囈歡眨眨眼,沒說話。
遲燃摸摸她的臉,撐起身子,在她臉頰上啄吻,一觸即放。
“睡吧,我祖宗。”
遲燃聲音不帶什麼笑意,有些啞。
她攥著他柔軟的袖口,在他低沉的呼吸聲中漸漸睡著。
她半夜腰痛醒過一次,晚上止痛藥吃得太晚,估計得等會才能不痛。
醒著過來的時候她背對遲燃,她乾脆翻過來看他。
遲燃睡相意外地好,依然枕著胳膊蜷著身子,縮在她偏短的小床上,顯得可憐兮兮。
她右手還捏著遲燃的袖子邊,袖子已經褪到他手肘處,她手基本就是靠著他胸口了。
他睡著後心跳聲很輕,手靠著胸口都感受不到動。她悄悄將手掌展平,貼上去。
一下
一下一下
他那麼容易不耐煩的一個人,心跳頻率卻異常平緩,間隔得比一秒還久,她聽著都有些犯困。
牆上的時鐘滴滴答答地走針,顯得聒噪,遲燃的心跳比走針更和緩。
他的心跳聲緩緩地鋪進滴嗒聲裡,催眠曲似的。她有些貪心地將手貼緊,直到手掌與他心跳同頻躍動著。
那天在古董鋼琴旁邊,他指尖的躍動藉由鋼琴的震動傳來,蕩起情/欲的波瀾,一直漾到她心底。
而此刻他胸口平和有力地震動著,不必藉由鋼琴做由頭,她的手直接貼上去。
“嗯”遲燃皺著眉,喉嚨裡哼出歎息似的調調。
宋囈歡以為他是被騷擾得不耐煩,趕忙輕輕將手收回來。剛收一半,他的手卻複上來,重新將她的手按回胸口,貼住。
他力道很輕,動作帶著半夢半醒間那種拖遝。
接著,他攥著她手往上拉,做了個吻手的動作。
其實沒吻到,他還睡著,動作做了一半就被睡意衝散,手疊著手,半途而廢地搭在一起。
“……你沒親到。”
宋囈歡用輕不可聞的氣聲說,他自然沒聽到。
明明是頭一回睡在同一張床上,可他動作卻自然得像本能反應。
某種酸澀慢慢地湧上來。
“對不起呀。”宋囈歡這次沒出聲,“對不起嘛。”
她撒嬌似的無聲說兩次。
其實沒什麼用,不捨、負罪感、委屈都沒能減少。
磨蹭這麼許久,止痛藥的效果總算追上來,鋪天蓋地的睏意也蓋上來。
走針與心跳交錯奏響,她緩緩被拽進睡夢中,無知無覺。
宋囈歡再睜眼已經快十一點,她緊張地清清嗓子,發現喉嚨的痛感已經緩解。
這麼看來她算不上著涼,就是這兩天累狠了,睡一覺就好。
遲燃不在她身邊,床空蕩蕩的,昨晚那些不帶情/欲的繾綣好像隻是一場夢。
“早。”她給遲燃發條語音。
語音剛發出去,就聽見門口叮咚一聲,接著就是輸大門密碼的聲音。
“不早啦,你訊息但凡晚一秒我都要開始砸門了。”
遲燃邊走進來邊摘耳機,他已經換上出門的衣服,沒穿著那套柔軟的墨綠色睡衣。
宋囈歡惋惜地小聲歎氣,又提了提狀態,帶點笑意問:“要出發了嗎?”
“嗯,好點沒?”遲燃問。
“神清氣爽。”她笑著伸個懶腰。
遲燃將手裡的塑料袋對著她晃晃:“桂花糕和小豬包,想吃嗎?”
“吃,好餓。”
她伸手去拿,遲燃明明看不見,但還是很靈活地將手一縮。
“想吃抓緊洗漱去,統籌老師罵我半小時了。我樓下車裡等你,路上吃。”
宋囈歡嗅嗅那股香氣,不服氣地嘀嘀咕咕:“硬要請假的是你,催我的也是你”
“該說什麼?”遲燃又晃晃早餐。
“吃。”宋囈歡乾脆道。
遲燃被她噎得一頓,繼而笑起來:“什麼東西是讓你謝謝遲燃哥哥的早餐。”
宋囈歡拆台沒夠,繼續笑著說:“覺得大六歲是半輪的是你,讓喊遲燃哥哥的還是你”
遲燃作勢要追她,她三兩步衝進浴室,門一關笑聲便溢位來。
宋囈歡開啟水龍頭,垂眼看著水,聽著嘩啦啦的水聲。
什麼都沒做,但頭挨著頭睡在一起後的清晨,本就帶點溫馨日常的意味。
塑料袋裝著熱騰騰的早點,他攥得緊,袋口有些細碎的褶皺。他催促她的話意思是著急,可語氣懶懶散散,跟玩鬨似的。起床後,洗漱前,這麼帶點笑意地拌嘴……
這些都是太普通的小事,是那種很難記住的毫無特點的事,於是她將每個細節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又一遍,將這個尋常而又不尋常的清晨悄悄私藏。
晚餐的時候,宋囈歡照例沒拿油膩膩的盒飯,而是吃著遲燃買的貝果。
錢宇端著盒飯坐在休息室的桌子旁,瞪著她不說話,臉色極其難看。
要不是遲燃看不見,估計早露餡了。
宋囈歡埋頭吃貝果,刻意規避錢宇的目光。
“兩位老師——”
休息室的門被敲響,栗色頭發戴口罩的姑娘探頭進來,“待會要拍素材,得補個妝啊你們還吃飯呢?”
她回頭跟另個瘦高姑娘說:“阿潔我們待會再來吧。”
“沒事,吃完了。”宋囈歡看到遲燃正慢吞吞在桌子上找飯盒蓋子,她伸手拿過來幫他蓋上。
“謝謝妹妹。”栗色口罩笑眯眯地說,“現在補完我倆就不用來回跑了。”
栗色口罩是遲燃的化妝師,叫九九,另外一位阿潔是她的化妝師。
宋囈歡其實還沒吃完,但貝果也不分冷了熱了,補完小口吃也一樣。
她總是出汗,妝花得快,阿潔工作量明顯比九九大,九九來一回她得來兩回。再讓阿潔折騰,她實在過意不去。
而且錢宇盯得她煩躁,來兩個人還能緩衝下,他能收斂點。
“我額頭又脫妝了。”宋囈歡心虛小聲說。
“多大點事。”阿潔很溫柔地笑笑,小拇指墊著氣墊,輕輕搭在她臉上。
阿潔一笑,能明顯看出她眼睛紅腫得厲害,下眼瞼正中都有些透明。
“怎麼啦?不會是嫌我太折騰人吧”宋囈歡就是胡扯逗她,話一說阿潔就笑開了。
“你好說話還好玩,我都盼著來找你呢。”
阿潔沒主動說,宋囈歡也不好繼續追問,她配合她的指令睜眼閉眼屏息擡頭,就是總忍不住看看她眼睛。
阿潔被她看幾眼,挺無奈地笑笑,小聲說:“分手。”
有禮貌的人到這應該就不問了,但宋囈歡實在是好奇,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怎麼分的啊?”
阿潔顯然沒想到她會問,一愣才笑著說:“這麼好奇,沒談過戀愛吧?也是,你才二十,不忙。”
宋囈歡下意識地往遲燃那邊看,他被九九摁著拍粉,沒看她,但頭悄悄往她這邊偏了偏。
錢宇倒是擡起頭,用那種很複雜的目光看她一眼。
看什麼?管他的。
宋囈歡光顧著好奇,將心比心才反應過來人多,小聲跟阿潔說:“姐我一會找你去,你悄悄滿足我好奇心唄。”
阿潔邊給她補唇釉邊笑:“在這說也沒事。我跟我男朋友聊開了,就不太合適,分了。”
“屁!”九九那邊忽然爆發出聲怒吼,“你彆給渣男找補,什麼不太合適!十多年才發現不合適!”
她嗓門太大,遲燃下意識往後一躲。
九九立馬不好意思起來:“啊……燃哥對不起啊,我這是太生氣了,有點一驚一乍”
遲燃搖搖頭,說:“沒事,聊你們的。”
他還是不習慣,人越多,他越沒安全感,話就越少。
“哇,談十年啊。”
宋囈歡蹬著帶輪子的椅子,湊到遲燃旁邊。看似是要跟九九聊八卦,實際上整個人靠近他,將膝蓋貼過來,隔著布料貼住他的,讓他知道她在這。
遲燃任由她貼著,悄悄彎彎嘴角。
她湊過來之後,錢宇臉色果然更難看,但她權當沒看見。
阿潔好脾氣地追過來,摁住她椅子不讓她再亂動。
“也不算渣男吧,沒劈腿沒出軌的,就跟我說不合適。”阿潔說著,手上的活兒也沒停。
旁邊九九已經完工,叉著腰說:“十年都沒想起來不合適,你一說要結婚就不合適了,就是渣男!”
“……九九比我還生氣呢。”阿潔神色憔悴,笑起來就顯得更憔悴,“他說他之前沒想好,最近想通了。好多人說談得久到一定程度,基本都不會結婚了,能結早結了。”
九九憤怒地捏著美妝蛋,皺眉說:“不想結婚這事得花十年想通嗎?說白了就是渣男,拿結婚當頭頂的胡蘿卜吊著人,渣男!!”
阿潔和九九也沒刻意背著他們,有來有回地聊著天。
戀愛伊始,阿潔前男友是個細致體貼的人,可分手的時候他說不合適,說沒火花,挺果斷地終止這段戀愛長跑。
宋囈歡挺想加入聊天,可她實在沒有類似閱曆。不論是結婚還是長期戀愛甚至戀愛本身,她都沒有任何見解,隻覺得腦袋空空,全是問號。
她默默聽了一會,才忍不住感歎:“十年也太久了……那是什麼樣的啊?”
阿潔想了想,笑著說:“可能是,牽手像左手拉右手,覺得對方比起伴侶,更像是家裡的一個擺件,不用特彆留意,總歸在那。”
宋囈歡追問:“那……是從哪一刻開始變成這樣的?”
“哪有那麼明確的時間節點,真沒談過戀愛吧,妹妹。”九九笑眯眯地看著她,“都是隨時間慢慢淡下去的,很難察覺的。”
怎麼會呢?
明明熱烈與平淡差距那麼大,怎麼會察覺不到呢?
每分鐘都是自己過的呀。
宋囈歡這麼想著,也就這麼問出口。
“你太小了,妹妹。”
“怪可愛的……”
九九和阿潔都笑起來,阿潔還伸手捏捏她的臉,但都沒給她個答案。
相愛十年是什麼感覺?
從熱烈到平息是什麼感覺?
直到她們走出去,也沒給出答案。
宋囈歡愣神一會,轉頭看向遲燃。他皺著眉,不知在想什麼。
她伸出手,搭在他手背上。
她也沒想什麼,隻是忽然很想抓住他。
遲燃皺著的眉頭一鬆,對著她笑笑,十指擠進她指縫,扣住。
宋囈歡下意識地擡頭去看坐在背後的錢宇,她但凡跟遲燃親密一點,錢宇臉色都會很難看。
不出意外的話,他目光又會變得譴責,會煩躁地瞪著她。
可真對上視線,卻不是這樣。
錢宇在視線相接的瞬間便垂眼,將椅子蹬得背對她,低聲清清嗓子。
輪子自顧自地滑著,骨碌碌。
錢宇臉朝著牆,沒敢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