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A永恒的幸福與變革的明天 第4章 調查
神保町,赤旗書店的地下室。
老闆用鑰匙開啟了塵封已久的門。
鎖已經生鏽,轉動時發出刺耳的聲音,像是某種生物的呻吟。
“都在這裡了。”
狹窄的地下室裡,堆滿了紙箱。每個箱子上都用褪色的馬克筆寫著年份:1960、1968、1970、1972……
數字像墓碑。
空氣很潮濕,帶著黴味和時間的氣息——那是夢想腐爛的味道。
一盞昏黃的燈泡懸在天花板上,搖搖晃晃,投下晃動的影子,像是這些箱子在呼吸。
“遺產。”老闆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墓地裡說話,“本來想燒掉的,但總覺得……”
他沒說完,隻是看著那些箱子。
但新二懂。
總覺得,灰燼之下,還有未燃儘的火星。
總覺得,有一天,會有人來點燃它們。
第一個箱子。1960年。
新二開啟它,揚起一片灰塵。
《資本論》全三卷,德文原版和日譯本並排放著,封麵已經發黃,但那些金色的字母依然清晰。
旁邊是恩格斯——《反杜林論》《家庭、私有製和國家的起源》。
書頁上有鉛筆標注,有些地方被反複翻閱,紙張都快磨破了。
第二個箱子,1965年。
列寧來了。
《國家與革命》《帝國主義論》《怎麼辦?》
實踐的理論,革命的教科書。
書頁上有筆記,急促而激動的字跡——“對!就是這樣!”,“終於明白了!”,“我們一定會勝利!”
彷彿能看到當年某個青年熬夜苦讀的身影,彷彿能聽到他激動的呼吸。
第三個箱子。1968年。
紅色的海洋。
《矛盾論》《實踐論》《論持久戰》《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
東方的紅太陽,曾經照亮過這個島國的某個角落,曾經讓無數青年相信另一個世界是可能的。
還有格瓦拉的《遊擊戰》,切的照片被仔細地夾在書頁間——那張著名的照片,英俊的臉龐,堅定的眼神,永遠定格在三十九歲。
照片背後寫著:“為了真正的人而戰鬥。”
最後幾個箱子。1970-1972年。
日本的聲音。
《日本資本主義發展史》《戰後日本經濟批判》《部落解放運動史》《三裡塚鬥爭記錄》。
還有傳單、小冊子、地下刊物。《赤軍通訊》《全共鬥戰報》《革命評論》。
油印的,手寫的,偷偷影印的——每一張紙都粗糙,每一個字都潦草,但每一句話都是用生命寫成的。
每一張都可能讓持有者進監獄,甚至送命。
新二拿起一本筆記。
封麵破舊,用膠帶粘過,上麵寫著:「1970.4-1972.2
山本武」
他翻開。
字跡很工整,像是某個認真的學生。
“1970年4月15日。今天我們佔領了東大安田講堂。紅旗在塔樓上飄揚。我們高唱國際歌。那一刻,我真的相信,新世界就要來了。”
“1970年8月3日。開始了鎮壓。催淚彈,高壓水槍,警棍。小林的頭被打破了,血流了一地。但他還在笑,說‘這點痛算什麼’。”
“1971年3月12日。父親斷絕了關係。他說我是叛徒,是家族的恥辱。母親哭著求我回家。但我不能回頭。這條路,隻能往前走。”
“1971年6月3日。小田被捕了。聽說在裡麵被打斷了三根肋骨,牙齒也掉了兩顆。但他什麼都沒說。他是英雄。我們都是。”
“1971年11月27日。開始有分歧。有人說要更激進,要武裝鬥爭。有人說要深入群眾。爭論得很激烈。但我們還是同誌。”
“1972年1月15日。分裂了。有些同誌離開了。有些同誌說他們是叛徒。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1972年2月27日。淺間山莊。”
字跡突然變得潦草,像是在顫抖。
“這還是我們要的嗎?”
“這還是我們要創造的新世界嗎?”
最後一頁是空白的。
隻有一個日期:1972年3月1日
然後,什麼都沒有了。
“山本後來怎麼樣了?”新二的聲音很輕。
“進了三菱重工。”老闆苦笑,臉上的皺紋更深了,“現在是部長。西裝革履,每天加班到深夜,在公司睡覺,週末打高爾夫。”
“偶爾來買本推理小說。”
“我們都假裝不認識。”
沉默。
很長的沉默。
地下室裡隻有燈泡微弱的嗡嗡聲。
“拿走吧。”老闆突然說,聲音裡有某種決絕,“都拿走。”
“您確定?”
“留在這裡也是發黴。”老闆看著新二,眼中有某種期待,又有某種恐懼,還有某種……解脫,“也許……也許你能做我們沒做成的事。”
“或者……”
他苦笑。
“和我們一樣失敗。”
“至少,在你失敗之前,這些書還有意義。”
一個月後。
新二的房間變成了圖書館。
書堆到天花板,筆記貼滿牆壁,地板上也是書,隻留下一條窄窄的通道。
整個房間像是知識的迷宮,或者說——武器庫。
白天上學。
晚上讀書。
淩晨三點,新二還在筆記本上寫著,咖啡已經喝了五杯,眼睛布滿血絲:
“階級,一個被遺忘的詞,一個被刻意掩埋的概念。”
“在這個‘一億總中流’的神話裡,日本人假裝大家都是中產階級——從首相到清潔工,從大企業社長到便利店員工,都說自己是‘中流’。”
“這是最精緻的謊言。”
“當所有人都相信自己是中產,就沒有人會質疑這個係統。”
“但神話背後呢?”
他放下筆,推了推眼鏡。
“需要實地調查。”
“不是坐在書齋裡的調查。”
“是走進人群的調查。”
“像老師在湖南那樣。”
他開始行動。
便利店,深夜班。
晚上十點到早上六點。
“新人,去清理廁所。”
店長連看都不看他,隻是指了指清潔工具。
三十五歲,禿頭,眼神疲憊得像是一百歲。
新二沒有抱怨,拿起工具就去了。
廁所很臟。
嘔吐物、尿液、不知名的液體、衛生紙散落一地、馬桶堵了。
惡臭撲麵而來,讓人想吐。
這是深夜便利店的日常——醉鬼們的最後一站,城市的下水道。
“你是高中生?”
同事靠在牆上,點了根煙。
他四十三歲,離婚,兩個孩子跟前妻。
白天在工廠流水線,晚上在便利店收銀,週末送外賣。
一週工作九十個小時,月入二十萬日元,剛好夠房租和孩子的撫養費。
“是的。”新二一邊清理馬桶,一邊回答。
“真羨慕啊……”同事深深吸了一口煙,“還有未來。”
“還可以相信明天會更好。”
“我這個年紀,就隻能這樣了。”
“為什麼?”新二抬起頭。
“為什麼?”
他愣了一下,像是第一次被問這個問題。
“沒人問過我為什麼。”
“都說‘這就是命’,‘這就是現實’,‘你要認命’。”
他彈了彈煙灰。
“為什麼?就是這樣啊。沒技能,沒學曆,沒關係。除了賣力氣,還能乾什麼?”
“可以學習,可以……”
“學習?”他笑了,很苦澀,“我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回家倒頭就睡。哪有時間學習?哪有精力學習?”
“而且學了又怎樣?公司要的是年輕人,二十幾歲的。像我這種四十多歲的,就算考了證,也沒人要。”
他看著新二。
“小兄弟,你還年輕,不懂。”
“這個社會,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我這種,就是最底層。”
“從一出生,就註定了。”
淩晨三點,一個女孩進來。
校服,但化著濃妝——眼影、睫毛膏、口紅,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成熟。
十六歲,也許十七歲。
眼神很空,像是靈魂已經不在身體裡。
她拿了避孕套和礦泉水,還有一盒止痛藥。
走到收銀台。
“¥1280。”
她掏出一疊皺巴巴的千元鈔票,都是新的,但被攥得很緊,留下了汗漬。
“你還好嗎?”新二問。
女孩抬頭,眼中閃過驚訝——在這個城市,已經很久沒有人關心她了。
“……還好。”
聲音很輕,很沙啞。
“如果需要幫助……”
“不需要。”她打斷他,聲音突然變得尖銳,像是在防禦,“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她抓起東西,轉身就走。
門口,她停了一下。
回頭。
“謝謝。”
“但這個世界不是你想的那樣。”
“有些人,生來就在地獄裡。”
“爬不出來的。”
門鈴響起,她消失在黑暗中。
同事走過來,看著她的背影。
“援交。”他說,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說天氣,“這附近很多。十幾歲的女孩,為了幾萬日元,什麼都肯做。”
“為什麼……”
“為什麼?”他又點了根煙,“也許家裡窮,也許被家暴,也許隻是想買個包。誰知道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地獄。”
學校天台,午休時間。
“我爸說,努力就能成功。”
山田苦笑著說,看著遠處的東京塔。
“隻要努力工作,總有一天能出人頭地。”
“可他自己努力了二十年,每天加班到深夜,週末都在工作,從來不抱怨,還不是被裁員了?”
他轉過頭,看著新二。
“你覺得問題在哪?”
新二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你爸的公司為什麼要裁員?”
“說是……經營困難。說是泡沫經濟的影響,說是不得已。”
“可是社長還是住著豪宅,開著賓士,上個月還去夏威夷度假?”
“……”
山田沉默了。
他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如果不是經營困難呢?”新二繼續問。
“那……那是什麼?”
“那是選擇。”
“選擇裁掉工人來保證利潤,選擇犧牲底層來保證上層。”
“你爸被裁,不是因為他不夠努力。”
“是因為在這個係統裡,他隻是一個數字。”
“可以被替換的數字。”
教師辦公室,放學後。
“神永君,你最近在讀什麼書?”
相澤老師注意到了新二的變化——他的眼神變了,變得更加銳利,更加深邃。
“一些曆史和經濟的書。”
“哦?比如?”
“《資本論》。”
相澤老師的臉色變了。
手中的鋼筆掉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那是……危險的書。”
他壓低聲音,看了看門口,確認沒人在聽。
“為什麼危險?”新二推了推眼鏡。
相澤老師沉默了很久。
然後,像是做了某個決定,他說:
“比如為什麼我教書三十年,兢兢業業,培養了無數學生,還買不起一套房子。”
“而從不工作的地主兒子,坐在家裡收租,卻能收我一半工資。”
“比如為什麼我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批改作業到深夜,週末還要補課,卻隻能勉強維持生活。”
“貪汙幾億的家夥,卻隻需要鞠個躬道歉。”
他說完,立刻後悔了。
“當我沒說過。”
“忘掉這些。”
“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
“不要想這些……危險的事。”
工廠門口,下班時間。
下午五點,工人們魚貫而出。
都低著頭,疲憊地走著,像是一群被榨乾的幽靈。
“小夥子,你是記者?”
一個大叔,看著新二手裡的筆記本。
五十多歲,駝背,手上滿是老繭和傷疤。
“不,我是學生。我隻是想瞭解一下工人的生活。”
“瞭解?”大叔笑了,“有什麼好瞭解的?上班、下班、睡覺,迴圈往複。像機器一樣。”
“您工作多少年了?”
“三十四年。”他點了根煙,“從十八歲進廠,到現在。”
“工資漲了多少?”
“……”
他沉默了。
“幾乎沒漲。或者說,漲的速度趕不上物價。三十年前我一個月能買五十袋米,現在隻能買三十袋。”
“為什麼不爭取?”
“爭取?”
大叔的笑容消失了,眼神變得銳利。
“七十年代我們罷工過,那時候我還年輕,相信團結就是力量。”
“結果呢?”
“領頭的都被開除了,工會被收買了。現在的工會主席,和社長一起打高爾夫。”
“工會成了公司的傳聲筒,說著‘勞資一體’,說著‘共渡難關’。”
“難關過了三十年,還在難關裡。”
“如果重新組織呢?”新二問。
“不可能的。”
他搖頭,用力吸了一口煙。
“現在一半是派遣工——今天在這個廠,明天在那個廠,後天就失業了。他們不敢鬨事,因為一鬨就被開除。”
“另一半是正式工——死死抱著飯碗,生怕被開除。他們也不敢鬨事。”
“誰跟誰團結?誰組織誰?”
“而且……”
他壓低聲音,看了看四周。
“有人在盯著呢。”
“什麼人?”
茶屋,深夜十一點。
老闆是個五十歲的中年人,經營著一家小工廠。
現在喝得半醉,趴在吧檯上。
“我也是受害者啊!”
他突然吼起來。
“大企業壓價——說什麼要降低成本,要提高效率,他媽的一個零件本來五十日元,現在隻給三十日元!”
“銀行逼債——說什麼經濟不景氣,要收回貸款,利息還他媽漲了!”
“我他媽夾在中間,兩頭受氣!上麵壓我,我不壓下麵,我就倒閉!”
他一口乾掉杯中的酒。
“那您為什麼還要剝削工人?”新二問。
“剝削?”
他瞪著眼睛。
“我給他們工作機會!沒有我,他們連飯都吃不上!”
“可您住著彆墅,他們住著出租屋。”
“那是我應得的!”他拍著桌子,“我承擔風險!我借高利貸!我求爹告奶奶找訂單!我他媽睡不著覺!”
“工人不承擔風險嗎?”
“他們……他們……”
他說不下去了。
沉默。
他又倒了一杯酒。
“知道嗎?”他突然說,聲音變得很輕,“我爸也是工人。焊工。一天工作十六小時,手都燒傷過無數次。”
“他攢了二十年的錢,開了個小作坊。又二十年,成了小工廠。到我手裡,三十個員工,年營業額五千萬。”
“我發誓過……”
他的聲音在顫抖。
“發誓不要像那些資本家一樣。要善待工人,要公平分配。”
“但是……”
“但是當你坐在這個位置上,你就必須成為資本家。”
“不然你就會被淘汰,工廠就會倒閉,工人也會失業。”
“這是個吃人的世界。”
“你要麼吃人,要麼被吃。”
“沒有第三條路。”
深夜的小巷,新宿歌舞伎町附近。
“小子,你就是那個‘月下惡鬼’?”
山口是少數倖存的黑幫成員,因為那晚他在醫院——闌尾炎手術。
現在他坐在台階上,點著煙。
三十五歲,臉上有刀疤,眼神很凶。
“我隻是想瞭解一些事。”新二說。
“瞭解?”
山口冷笑。
“你已經把我們瞭解得夠透徹了,一刀一個,乾淨利落,我的兄弟們,五百多人,都死在你手裡。”
“為什麼要做黑道?”
“選擇?”
山口吐出一口煙。
“老子初中就輟學了。老爹酗酒,每天回家就打人。老媽跑了,跟一個有錢人跑了,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十三歲開始混社會。”
“除了拳頭,我他媽什麼都沒有。”
“不做黑道,做什麼?”
他看著新二。
“去工地?一天一萬日元,還要被包工頭剋扣,乾最累的活,住最破的房子。”
“去工廠?對不起,要高中學曆。”
“去便利店?對不起,你有前科。”
“這個社會,把我們這種人逼到角落。”
“然後指著我們說:看,這些人是社會的毒瘤,是人渣,是垃圾。”
“但誰他媽問過,我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如果有其他選擇呢?”新二問。
“比如?”
“比如一個人能有尊嚴地生活,不需要靠暴力。”
山口笑了。
笑得很大聲,笑聲在小巷裡回蕩。
“你在做夢。”
“這個世界,沒有暴力,什麼都不是。”
“他們有合法暴力,所以他們是正義。我們有非法暴力,所以我們是罪惡。”
“但本質上,有區彆嗎?”
“都是在用拳頭說話。”
“不一樣。”新二說。
“哪裡不一樣?”
“目的不一樣。你們用暴力壓迫人,剝削弱者。真正的解放者用暴力解放人,推翻壓迫。”
山口盯著他看了很久。
很久。
然後彈掉煙頭。
“小子,你很危險。”
“我知道。”
“他們會殺了你的。”
“我知道。”
“那你還要做?”
“正因為危險,纔要做。”
山口又笑了。
“瘋子。”
政府大樓附近的咖啡廳,下午三點。
對麵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官僚。
西裝筆挺,頭發一絲不苟,說話溫文爾雅。
“年輕人,你的問題很有意思。”
他慢慢攪拌著咖啡。
“日本的問題?很簡單——我們錯過了改革的時機。”
“什麼改革?”
“結構改革,打破財閥壟斷,改革官僚體製,打破既得利益集團,建立真正的民主。”
“為什麼錯過了?”
“因為既得利益者不願意。”
他喝了一口咖啡。
“包括我自己。”
“您也是既得利益者?”
“當然。”
他很坦然。
“我雖然不富裕,但有穩定的工作、不錯的收入、體麵的社會地位、退休後的保障。”
“改革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不確定性。意味著可能失去這一切。”
“誰願意冒險?”
“人民願意。”新二說。
“人民?”
他搖頭。
“人民隻想要安定,給他們一份工作,一間房子,一點娛樂,他們就滿足了。”
“他們不想改變。”
“改變意味著動蕩,意味著不確定,意味著可能更糟。”
“如果連工作和房子都給不了呢?”
他沉默了。
良久。
“那就……”
他的聲音變得很輕。
“會有人站出來吧。”
“總會有人站出來的。”
“就像七十年代那樣。”
他看著窗外,眼神很複雜。
“我也曾經是全共鬥的一員,你知道嗎?”
“真的?”
“在早稻田。1968年。”
他笑了,很苦澀。
“我們佔領了校園,我們高喊口號,我們真的相信能改變世界。”
“然後呢?”
“然後我考了公務員。”
“穿上西裝,走進這棟大樓。”
“成為我曾經最痛恨的人。”
兩個月後。
深夜,新二的公寓。
桌上攤開著一份報告,厚厚的一疊紙。
標題:
《關於當代日本社會各階級狀況的調查報告》
作者:神永新二
日期:2001年6月6日
前言
本報告基於三個月的實地調查,訪談物件347人,涵蓋各個階層——從財閥家族到流浪漢,從高階官僚到性工作者,從大企業社長到便利店員工。
目的隻有一個:撕下“一億總中流”的麵紗,展示真實的階級圖景。
一、統治階級(約0.8%)
核心:六大財閥家族(三井、三菱、住友、安田、大倉、淺野)及其衍生網路
控製:
·
全國60%的生產資料
·
通過交叉持股形成牢不可破的利益共同體
·
與官僚、黑道形成“鐵三角”
特征:
·
世襲製:80%的大企業社長是“二世”、“三世”,血統決定命運
·
國際化:子女在歐美接受教育,與全球精英階層聯姻
·
隱形化:通過基金會、智庫、非營利組織控製輿論和政策
他們不需要工作,財富自動增長。他們不在新聞裡,卻控製新聞。他們是這個國家真正的主人。
二、依附階層(約15%)
高階官僚:天下り(退休後到大企業任職)係統的最大受益者
大企業管理層:年功序列製的頂端,中產階級的幻覺製造者
專業人士:醫生、律師、大學教授——知識的把關者
黑道乾部:暴力機器的管理者,係統的維穩工具
特征:
·
既得利益的守護者:他們的地位依賴於現有體製
·
改良主義的溫床:主張小修小補,反對根本變革
·
精神分裂:既恨體製的不公,又依賴體製生存
他們是係統的中層管理者。他們執行命令,也獲得回報。他們是金字塔的穩定器。
三、沉淪中的中間層(約25%)
中小企業主:“被大企業吸血,又必須吸工人的血才能生存”
普通公務員:“鐵飯碗正在生鏽,卻不敢鬆手”
正式職員:“終身雇傭製的最後一代,活在對裁員的恐懼中”
特征:
·
焦慮感:隨時可能跌落,看著下層就像看著自己的未來
·
保守性:害怕任何改變,因為現狀雖不好,但至少還能維持
·
自欺性:還在相信“努力就能成功”的神話
他們是最矛盾的群體。向上看,是遙不可及的壁壘。向下看,是萬劫不複的深淵。他們隻能原地踏步,在焦慮中等待墜落。
四、新型無產階級(約45%)
派遣工:沒有任何保障的“人力資源”,可以隨時被替換
臨時工:按小時計算的生命,沒有明天
服務業底層:便利店員、送餐員、清潔工——城市運轉的齒輪
打工學生:為了生存出賣學習時間
特征:
·
原子化:彼此孤立,缺乏組織,沒有集體認同
·
流動性:今天東京,明天大阪,後天失業——沒有根基
·
絕望感:“看不到未來”是最常聽到的話
他們是人數最多的群體,卻是最沒有聲音的群體。
他們創造了這個社會的財富,卻分得最少。他們是柴火,乾燥的柴火,等待火星。
五、沉底者(約14.2%)
長期失業者:被係統徹底拋棄
流浪者:公園的常住居民,城市的幽靈
底層性工作者:用身體換麵包
邊緣黑幫:暴力的炮灰,隨時可以被犧牲
特征:
·
憤怒:對一切的恨——恨社會,恨他人,也恨自己
·
虛無:對一切的不信——不信希望,不信改變,不信任何人
·
暴力傾向:被逼到絕境的獸,隨時可能爆發
他們是社會的最底層,是被放棄的人。
但也是最危險的火藥桶。
結論
日本不是“一億總中流”。
日本是一個金字塔——
·
頂端越來越尖,財富越來越集中
·
底座越來越大,貧困越來越普遍
·
中間層正在消失,像冰山融化一樣
兩極分化不可逆轉。
矛盾已經積累到臨界點。
總有一天,會爆發。
問題隻是:誰來點燃第一顆火星?
新二合上報告。
看著窗外的東京
第二天,放學後。
新二剛走出校門,兩個穿西裝的男人就擋在他麵前。
黑色西裝,黑色墨鏡,黑色轎車。
“神永新二?”
“是的。”
“請跟我們走一趟。”
不是請求。
是命令。
黑色的轎車停在路邊,後門開啟,像是野獸的嘴。
新二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
他上了車。
東京都調查廳,地下審訊室。
沒有窗戶。
隻有一盞燈,白熾燈,刺眼。
一張桌子,兩把椅子。
牆上什麼都沒有,隻有水泥,冰冷的水泥。
“坐。”
男人坐在桌子對麵。
五十歲左右,眼睛像死魚——沒有感情,隻有冰冷。
“神永新二。”
他翻開一個資料夾。
“或者……”
他抬起頭,嘴角勾起一個笑容。
“我該叫你碇真嗣?”
男人一頁一頁地翻著檔案。
“2000年12月25日,鬆田組滅門案。三百二十七人死亡。”
“金井正雄謀殺案。”
“還有這四個月來,十七起黑幫團滅案,共計兩千一百四十三人死亡。”
“都是你乾的。”
不是疑問。
是陳述。
新二保持沉默。
“不說話?”
男人點起煙,深深吸了一口。
“沒關係。我們不在乎。”
“黑幫死了就死了,反而省了我們的麻煩。”
“那些人渣,死一萬個都不夠。”
他吐出煙霧。
“我們在乎的是——”
他拿出另一份檔案。
新二的調查報告。
“這個。”
男人的表情變了。
不再是死魚。
而是鯊魚。
一條聞到血腥味的鯊魚。
“你知道你在玩什麼嗎?”
“調查研究。”新二第一次開口,聲音很平靜。
“調查研究?”
男人笑了。
沒有溫度的笑,像是鋒利的刀。
他站起身,繞著新二的椅子走,像是獵食者在繞著獵物。
“小朋友,曆史課本沒教你嗎?”
“1928年,治安維持法。”
“1933年,小林多喜二,《蟹工船》的作者。”
他停在新二身後。
“知道他怎麼死的嗎?”
他湊近新二的耳邊,聲音像蛇一樣吐著信:
“十根釘子釘進指甲。”
“內臟破裂。”
“活活打死。”
“死的時候才二十九歲。”
“屍體送回家時,他母親都認不出來。隻能通過衣服辨認。”
他回到座位。
“1945年,美國人來了。說要民主化。”
“結果呢?”
“1952年,破壞活動防止法。”
“1960年,新安保條約。”
“名字變了,法律變了,口號變了。”
“本質沒變。”
他看著新二。
“我們還是特高課。”
“隻是現在換了個好聽的名字。”
“換湯不換藥。”
他彈了彈煙灰。
“現在,我們更文明瞭。”
“不用刑訊。”
“不用釘子。”
“用彆的。”
他拿出一張照片。
放在桌上。
推向新二。
薰的照片。
在公園裡玩耍,抓著鞦韆,笑得很開心。
“可愛的孩子。”
男人的聲音像蛇。
“一歲半。正是容易出事的年齡。”
“樓梯很陡,孩子容易摔。”
“車很多,司機不一定看得見。”
“食物可能有毒。”
“陌生人可能是壞人。”
“小孩子……”
他笑了。
“太脆弱了。”
房間裡的溫度驟降。
空氣像是凝固了。
男人能感覺到——那股壓迫感,像是被猛獸盯上。
但他反而笑得更開心。
“哦?生氣了?”
“想殺我?”
他張開雙臂。
“來啊。”
“殺了我。”
“然後明天就會有人把你兒子的頭送到你麵前。”
“你很強,我們知道。”
“你能殺光黑道,也能殺光我們。”
“你甚至能殺光這棟樓裡的所有人。”
“但是——”
他湊近。
“你殺不光這個世界的每一個人。”
“而這個世界,能輕易殺死你在乎的人。”
“你的兒子。”
“你的朋友。”
“你幫助過的每一個人。”
“都會死。”
“一個接一個。”
沉默。
漫長的沉默。
新二的拳頭鬆開了。
男人笑了。
“聰明。”
“你知道什麼叫取捨。”
“但是——”
他話鋒一轉。
“我們可以合作。”
“合作?”
“你有才能,非凡的才能。”
“力量、智慧、冷靜、果斷。”
“這個國家需要你這樣的人。”
“加入我們。”
“成為刀。”
“成為這個我們的刀。”
他點起另一根煙。
“待遇很好,權力很大,地位很高。”
“你的兒子會得到最好的教育,最好的保護。”
“你可以住在最好的社羣,開最好的車。”
“甚至……”
他壓低聲音。
“可以合法地殺人。”
“隻要物件是我們的敵人。”
“殺多少都沒關係。”
“法律會保護你。”
他看著新二。
“怎麼樣?”
新二站起身。
“我可以走了嗎?”
男人也站起來。
“當然。”
“你本來就是自由的。”
“我們是民主國家,不是嗎?”
他笑了。
“隻是記住——”
他走到門口,開啟門。
“每一步。”
“每一天。”
“每一秒。”
“我們都在看著。”
“你、你的兒子、你關心的每一個人。”
“都在我們的視線裡。”
“永遠。”
走出大樓時,已經是深夜了。
東京的霓虹燈還在閃爍,像是無數隻眼睛。
新二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他能感覺到。
視線。
無處不在的視線。
樓上的窗戶——有人在看。
街角的攝像頭——紅點在閃爍。
路過的每一輛車——可能都在監視。
回到家,已經淩晨兩點。
薰已經睡了。
小小的身體蜷縮在嬰兒床裡,呼吸均勻而平靜。
新二站在嬰兒床前,看著那張安靜的小臉。
手在顫抖。
“利匹亞先生。”
他輕聲呼喚。
「我在,孩子。」
溫暖的聲音在心中響起。
“他們威脅薰。”
「我知道。」
“我該怎麼辦?”
「你怕了?」
“不。”
新二搖頭。
“我隻是……不想讓無辜的人受害。”
「真嗣君。」
利匹亞的聲音變得嚴肅。
「你讀了那麼多書,還不明白嗎?」
「這是你死我活的鬥爭。」
「敵人會用一切手段——威脅、收買、暗殺、屠殺。」
「這不是遊戲。」
「這是戰爭。」
「要麼屈服。」
「要麼戰鬥。」
「沒有中間道路。」
新二看著薰。
“如果戰鬥,他可能會死。”
「如果屈服,千千萬萬個‘他’會死。」
「而且……」
利匹亞停頓了一下。
「如果你屈服,你創造的世界,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一個強權統治、暴力鎮壓、人民沉默的世界。」
「那樣的世界,值得他活著嗎?」
新二閉上眼睛。
淩晨三點。
新二拿出筆記本。
開始寫:
《關於當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
一、敵人已經露出獠牙
·
他們知道我在做什麼
·
他們感到了威脅
·
他們開始反擊
·
他們比我想象的更強大,更無恥
二、我們的劣勢
·
缺乏組織
·
缺乏群眾基礎
·
親人成為軟肋
·
處於敵人的全麵監控之下
三、我們的優勢
·
掌握真理
·
擁有超人的力量
·
時間在我們這邊——矛盾在激化
四、策略調整
從公開轉入地下
從個人轉向組織
從城市轉向——
他停筆。
轉向哪裡?
農村?農民早已被收編。
工廠?工人已經被馴化,工會已經被收買。
新二站起身,走到窗前。
東京的夜景依然閃爍。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輕聲念著。
然後轉身。
開始製定更詳細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