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A永恒的幸福與變革的明天 第34章 月下共犯
赤木律子開始感覺到了。
不對勁。
很不對勁。
(這裡的路標……)
她又轉過一個街角,帶著那個少年衝進另一條巷子。
月光下,牆上貼著褪色的廣告,寫著“平成8年夏季祭典”。
平成8年。
1996年。
六年前的路標。
(該死。)
赤木律子咬緊牙關。
她白天在鎮上閒逛的時候,確實記住了很多路線,但她忘記考慮一件事。
這個小巷太老了,很多路標都是多年前留下的,有些小路可能早就被堵死或者改道了。
更糟糕的是……
她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
心跳太快了。
腿開始發軟。
赤木律子平時不怎麼運動。
她的強項是頭腦,不是體力。
在學校的體育課上,她永遠是那個跑最後的人。
母親從來不在意這個,因為“赤木家的人不需要體力,需要的是頭腦”。
但現在,她的頭腦再好也沒用。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夾雜著粗魯的叫罵。
“臭丫頭跑不掉了!”
“看老子今天不好好教訓你!”
碇真嗣拉著她的手腕:“這邊!”
赤木律子被拉著轉向另一條岔路,她的大腦在高速運轉。
當前成功逃脫概率:32%。
不夠。
遠遠不夠。
需要新的變數。
她的目光掃過巷子深處,一輛摩托車停在那裡。
“喂——”碇真嗣還沒說完。
赤木律子已經衝了過去,像一個終於找到了實驗器材的研究者。
她跨上摩托車,手指摸索著鑰匙,幸運地,鑰匙還插在上麵。
這個粗心的車主,成為了她計算中的“正向偏差”。
“初速度v0……”她嘴裡開始嘟囔,完全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假設坡度角θ約15度,地麵摩擦係數μ取0.6,車輛質量加人體質量總和約……”
碇真嗣看著她,一種荒誕的既視感湧上心頭。
“忽略空氣阻力,考慮動量守恒……”
“理論上可以構成一個臨時拋物線軌跡,如果角度和速度控製得當的話。”
她猛地回頭:“上來!驗證計算的時候到了!”
“等等,你該不會是想——”
赤木律子轉動鑰匙,擰油門。
引擎發出一聲被驚醒的咆哮。
摩托車的前輪抬起。
但這不是特技表演裡那種。
而是一隻被強行拖離地麵,極度不情願,充滿憤怒的倔強騾子。
前輪離地大約……
非常慷慨地估算是三十厘米。
然後整個車身開始劇烈晃動。
像喝醉了酒。
最前麵的黃毛看到這一幕,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一輛摩托車。
豎著。
朝他衝過來。
“臥槽!”
車頭幾乎是含情脈脈地,親吻了他的胸口。
不快。
但很堅定。
“呃啊啊啊——!”
黃毛整個人向後仰倒。
其他幾個混混慌亂地躲避,像被一顆奇形怪狀的保齡球擊中的球瓶,東倒西歪。
一個人試圖跳到一邊,踩到了同伴的腳。
另一個人轉身想跑,撞在了牆上。
整個場麵陷入一種滑稽的混亂。
碇真嗣在摩托車豎起的第一秒就反應過來了。
他一把拉住赤木律子,在車身開始失控之前,帶著她從車上離開。
兩個人落地。
一個踉蹌,但站穩了。
赤木律子口袋裡的sdat在劇烈運動中彈了出來,在地上翻滾,啪嗒一聲,塑料外殼碎裂,磁帶艙蓋彈開,磁帶從裡麵滾出來。
摩托車失去平衡,轟然倒地,車身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油漆被刮花。
後視鏡斷了一個。
引擎還在空轉,發出不甘心的轟鳴。
一切歸於寂靜。
隻剩下混混們的呻吟。
赤木律子盯著倒地的摩托車和橫七豎八的人。
她的臉上沒有驚嚇。
沒有慶幸。
隻有近乎偏執的懊惱。
“嘖……”她皺起眉,食指抵著下巴,像在審視一份不及格的實驗報告,“忽略了實際路麵摩擦係數,還有油門控製的非線性響應特征。”
她的語氣越來越快:
“還有配重分佈的動態變化,以及操作者技術引數的嚴重缺失。”
“關鍵資料采集不足,導致模型誤差超過可接受範圍。”
碇真嗣轉頭看著她。
“……你的物理老師,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他教出了一個敢於用生命驗證牛頓第二定律的學生。”
“而且還是在缺乏安全措施和基礎駕駛技能的情況下。”
最後一句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真是令人敬佩的科學精神。”
赤木律子完全無視了這段充滿諷刺的評價。
她轉過頭,眼神裡甚至帶著不服氣:
“主要是工具太差。”
“這種兩衝程引擎,動力輸出曲線就不穩定,懸掛係統更是完全不適合做高機動動作。”
“如果給我一台效能合格的載具。”
她抬起下巴:
“配備電子穩定係統和可調懸掛。”
“計算結果的實際誤差不會超過10%。”
碇真嗣看著她,眼神中的情緒複雜得難以形容。
“我們剛才的劇本。”
“你寫的是《e.t.》裡自行車飛躍月亮。”
“浪漫,唯美,充滿奇跡。”
“但實際拍出來的。”
“是《歪心狼與bb鳥》。”
“‘試圖用自製飛行器追趕bb鳥,結果撞上懸崖’。”
“你說誰是歪心狼?!”
赤木律子瞬間炸毛:
“我的理論模型完全正確!”
“失敗純粹是因為硬體條件不足和操作經驗缺失!”
“這是工程實現的問題,不是理論設計的問題!”
“誰計劃用摩托車飛躍防線。”
碇真嗣毫不客氣地回敬:
“誰就是歪心狼。”
“這是戰術決策!”
“這是送死行為!”
“是臨場應變!”
“是自殺!”
兩個人對視著,空氣中似乎有火花在迸發。
就在這時。
“喂!”
一個充滿憤怒的聲音打斷了他們。
黃毛從地上爬起來,臉色漲紅,一隻手捂著被摩托車“親吻”過的胸口,另一隻手抓起地上半塊磚頭。
他的眼睛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
“你們兩個……”
“他媽的是不是以為老子不存在啊?!”
“當著老子的麵!”
“演什麼愛情喜劇?!”
“還tm的吵架吵得這麼起勁?!”
“當老子是空氣嗎?!”
他舉起磚頭,朝離他更近的赤木律子衝過來。
赤木律子迅速蹲下,抓起地上的啤酒瓶。
扔。
動作一氣嗬成。
黃毛看到飛來的瓶子,本能地側身一閃。
然後他躲開的這一閃,讓他踩到了被摩托車掀起的碎石。
打滑。
身體失衡。
手臂本能地揮動,試圖保持平衡。
但磚頭的重量反而加劇了失衡。
就在這破綻中。
碇真嗣動了。
如同一道影子,貼著地麵滑入黃毛的防禦圈。
右手扣住黃毛持磚的手腕,四指扣住尺骨一轉。
“啊!”
黃毛發出慘叫,磚頭脫手。
還沒落地,碇真嗣的手肘已經撞在了他的胸口上。
最後,他側身,擰腰,一記鞭腿掃向黃毛的頭部。
砰。
黃毛整個人橫著飛出去,撞在旁邊的垃圾桶上,桶蓋掉下來,扣在他頭上。
徹底沒了聲響。
整個過程不超過兩秒。
赤木律子看著倒下的黃毛,眼睛眯起來。
“雖然效率很高。”
她開口,語氣冷靜得像在做課題彙報:
“但在敵眾我寡、環境複雜的情況下,你用的近身連續攻擊太激進了。”
“這裡麵至少有5.2%的風險,比如對方帶了隱藏武器,或者他的同伴突然乾擾,都會讓攻擊失敗。”
“從決策樹的角度分析。”
“最優解應該是:成功破壞他的攻擊意圖後,立刻創造距離,轉移到更有利的位置。”
“而不是貪圖一次性解決,非要進入持續接觸狀態。”
碇真嗣甩了甩手,活動了一下手腕。
回頭看她。
“多謝你的戰術建議,‘指揮官’閣下。”
“不過在你計算出那完美的風險概率之前。”
他的目光轉向剩下幾個混混。
“我這邊的‘物理超度儀式’就要開始了。”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語氣裡帶著明顯的調侃:
“還有。”
“下次做‘拋物線飛躍實驗’之前。”
“記得先把‘操作者技能等級’這個關鍵變數,考慮進你的微分方程。”
“比如先問問你的‘實驗載具’。”
“它同不同意參與這場生死時速版的物理驗證。”
赤木律子的臉瞬間紅了。
她深吸一口氣,用更冷、更快、更充滿攻擊性的語氣反擊:
“至少我的理論模型在數學上是自洽的!”
“推導過程嚴謹!”
“邊界條件清晰!”
“不像某些人!”
“隻會依賴原始,純粹建立在經驗主義基礎上的肌肉記憶!”
“和、和……”
她像是在搜尋最具殺傷力的詞彙:
“和缺乏理論支撐,野蠻動物性的動能輸出!”
“簡直就是……就是類人猿的本能反應!”
碇真嗣看著她的臉。
看著她那雙在月光下閃著倔強光芒的眼睛。
他突然笑了。
很輕。
但很真實。
“類人猿。”
他重複這個詞:
“很貼切的生物學分類。”
“確實。”
“我的戰鬥方式更接近黑猩猩。”
“但至少黑猩猩不會騎著摩托車撞牆。”
“我沒撞牆!是撞人!而且成功了!”
“成功把自己也摔下來了。”
“那是撤離!”
“那是摔倒!”
剩下的幾個混混終於反應過來了。
他們對視一眼。
憤怒蓋過了恐懼。
“媽的!”
其中一個從懷裡掏出匕首:
“這兩個神經病!”
“廢了那個男的!當著他的麵上那個婊子!”
混混們一起衝上來。
碇真嗣停止了和赤木律子的“學術討論”。
他往前走了一步。
很輕。
但氣場完全變了。
就像一台切換了模式的機器。
第一個衝上來的混混揮著刀。
側身閃避,同時他的手抓住對方的手腕,順著對方的力量方向一帶。
混混自己的衝力加上這一“帶”,讓他失去平衡,整個人向前撲。
碇真嗣的膝蓋恰好在那裡等著。
砰。
頂在腹部。
混混發出一聲悶響。
第二個人從側麵衝來。
碇真嗣沒有看他,但身體已經做出反應,向後退半步,讓對方的拳頭打空,然後手像鞭子一樣甩出去,擊中對方的下巴。
清脆的撞擊聲。
第三個、第四個。
赤木律子站在原地。
她本來想幫忙。
抓起了地上的一根水管。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
她的眼睛盯著碇真嗣的每一個動作。
(發力點不在常規的肩部和腰部,而是從腳底開始,逐級傳遞。)
(地麵反作用力的完美利用。)
(橈神經溝、肋骨下緣、膝關節外側副韌帶……)
(他在主動利用對方的動能。)
(每一次“防守”都同時完成了“進攻”。)
(反作用力、槓桿原理、動量守恒,全都在他的身體裡得到了完美的詮釋。)
(就像……就像一份活的物理學教材。)
(他到底……受過什麼樣的訓練?)
(不,這不是訓練出來的……是實戰?生死之間,無數次的實戰?)
她的心跳莫名加速。
不是恐懼。
是一種更複雜的情緒。
就像一個數學家,突然看到了一道完美的證明。
就像一個工程師,突然看到了一台精密的機器在運轉。
那種美。
暴力的美。
效率的美。
十五秒後。
混混們全倒在地上。
寂靜降臨。
隻剩下粗重的喘息聲。
碇真嗣站在中間,連呼吸都沒亂。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
活動了一下手指。
然後,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麵無表情地開始“清掃”。
赤木律子看著他的背影。
看著他蹲下。
從混混們的口袋裡搜出錢包。
抽出現金。
動作熟練得可怕。
就像做過無數次。
然後他抽出一個混混的皮帶。
開始把人捆起來。
手法專業。
最後,他掏出手機。
“喂,我三丁目的小巷裡,有幾個人打架受傷了。”
“需要警察和救護車。”
“不,我隻是路過的。”
結束通話。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
赤木律子的大腦在瘋狂運轉。
(這個人……絕對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
(從戰鬥到清掃,每一步都太熟練了。)
(他到底……)
碇真嗣站起來,走向她。
手裡拿著一疊鈔票。
在月光下清點。
然後抽出一部分,遞給她。
赤木律子看著他手裡的錢,愣住了。
“這是……?”
碇真嗣用指了指地上那個已經碎裂的sdat。
“你的隨聲聽。”
“賠償。”
他的目光在sdat的殘骸上停留了一瞬間。
(我賣掉的那台,沒想到還能見到…)
(磁帶還是那盤磁帶嗎?……)
(命運真是……)
細微的波瀾在心底泛起。
但立刻被壓下。
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隻是將錢遞得更近了一些。
赤木律子的大腦短暫地宕機了。
(用搶來的錢賠償被摔壞的東西?)
(這是什麼邏輯?荒謬……)
(但仔細想想,似乎也沒什麼問題?)
(他們追我,摔壞了我的東西;他從他們那裡拿錢,賠償給我。)
(等價交換,高效,公平,甚至……合理?)
她伸手接過錢。
手指觸碰的瞬間,一種奇特的感覺湧上心頭。
就像她也成為了這場“犯罪”的共犯。
不。
不是犯罪。
是……
某種更複雜的東西。
私刑?
正義?
還是……
隻是效率?
她低頭看了看碎掉的sdat。
螢幕徹底黑了。
那是她最珍貴的東西之一。
不是因為它值錢,而是因為……因為那是她唯一的避難所。
當母親忙碌的時候,當周圍的人用那種眼神看她的時候,她可以戴上耳機,讓音樂把世界隔絕在外。
現在它碎了。
“我的車!”
一個憤怒的聲音突然響起。
一個穿著皮夾克的中年男人從旁邊的711裡衝出來。
他衝到那輛倒在地上的摩托車前。
看著扭曲的後視鏡。
看著刮花的油漆。
看著凹陷的油箱。
“我的鈴木rg!”
“才騎了三天!”
“三天啊!”
“連磨合期都還沒過!”
“哪個天殺的!!!”
他的眼睛掃向周圍,看到了地上的混混,看到了站著的碇真嗣和律子。
“是你們這些混蛋乾的?!”
碇真嗣就像早就預料到這一幕。
他從剛才搜刮來的那疊現金中,點出明顯遠超修車費的數額,然後走到車主麵前。
車主看著朝自己走來的少年,下意識地後退半步。
但碇真嗣隻是直接把錢塞到車主手裡。
“這是修車費和驚嚇補償。”
“如果覺得不夠。”
他用下巴指了指地上被捆成一團的混混們:
“可以跟他們要。”
車主低頭看著手裡厚實的鈔票。
在月光下數了數。
十張萬元大鈔。
十萬日元。
修理費最多三四萬。
也就是說……
他不但能修好車。
還能賺一筆。
但……
“你……你們到底……”
他看看錢,又看看地上的混混。
碇真嗣補充道:
“警察馬上就到。”
“你可以選擇在這裡等他們來做筆錄,講述整個事件的經過,包括你的車是怎麼被弄壞的、誰弄壞的、為什麼會被弄壞。”
“然後在警局待到天亮。”
“或者,現在回去,睡個回籠覺,明天帶著這筆錢去修車。”
“就當今晚什麼都沒發生過。”
車主看著他。
看著這個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
看著他平靜得不符合年齡的眼神。
看著他身後那個看起來也很奇怪的女孩。
再看看地上那些明顯不是好人的混混。
最後,他看著手裡的錢。
理性戰勝了好奇心和正義感。
或者說。
在這個時代。
麻煩的成本遠大於實惠的誘惑。
“算了……”
他嘟囔著:
“倒黴……”
“真他媽倒黴……”
他推著他受傷的愛車離開。
赤木律子一直在旁觀。
她看著碇真嗣處理這一切。
(從戰鬥到清掃,從搜刮到賠償,從報警到……用金錢消除麻煩。)
(不,不是買通,是用金錢消除物質損失,用混混和警察作為威懾,消除對方追究的意願。)
(精準,高效,直擊要害。)
(他處理人際衝突的方式,和他打架一樣。)
赤木律子盯著他的背影。
她無法抑製自己的好奇心。
“你到底是什麼人?”
碇真嗣轉過身。
“一個路過的普通高中生。”
“撒謊。”
赤木律子直接打斷,語氣尖銳:
“防身術不會那麼係統。”
“你剛才的每一次攻擊,都打在了人體最脆弱的神經節點上,橈神經溝、肋骨下緣、膝關節外側副韌帶。”
“這不是道場能教的,道場教的是製服技巧,不是傷害技巧。”
“而且你太冷靜了,就像你做的不是戰鬥,而是……做作業。”
碇真嗣看著她。
月光照在兩人之間。
拉出長長的影子。
“你是誰?”
他反問。
就像在說:你沒有資格問我,在你說出你的秘密之前。
赤木律子愣了一下。
然後,她抬起頭。
直視他的眼睛。
“赤木律子。”
她報上全名。
清晰。
簡潔。
沒有多餘的修飾。
碇真嗣的眼神閃過波動。
但立刻被壓下。
赤木律子捕捉到了。
(他聽到我的名字有反應,雖然很短,但確實有。)
(為什麼?他認識我?不可能,我從沒見過他。)
(那是……他認識我的名字?赤木……是母親嗎?該死……)
“怎麼?”
她沒有給自己思考的時間,直接開口,語氣裡帶著自嘲和挑釁:
“很意外?還是覺得奇怪?”
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金發:
“因為這頭發?”
她又指了指自己的穿著,夾克外套隻拉到一半,露出裡麵的泳裝:
“還是這奇怪的穿搭?”
她的聲音變得更冷:
“一種廉價的自我宣告罷了。”
“結果看來。”
“宣告效果過於‘顯著’。”
碇真嗣看著她。
看著這個穿著暴露,渾身是刺的女孩。
看著她眼睛裡那小心翼翼的防禦。
他微微搖頭。
“宣告無所謂廉價與否。”
“能被理解就行。”
這句話出乎赤木律子的意料。
她愣住了。
(什麼?他不是應該批判我嗎?不是應該說教“你這樣會引來麻煩”“要學會保護自己”嗎?)
(結果他說“能被理解就行”?什麼意思?)
碇真嗣沒有解釋。
他看了看天色。
“天晚了。”
“需要送你到人多的地方嗎?”
“不用了。”
赤木律子乾脆拒絕。
碇真嗣點點頭。
轉身。
準備離開。
他停下腳步,回頭。
赤木律子正扶著牆,支撐站立,看到他回頭有些慌亂。
“你受傷了。”
“沒事。”她咬著牙說,“隻是扭了一下。”
“能走嗎?”
“能。”
她走了一步,然後差點摔倒。
“附近有朋友或同學嗎?”
碇真嗣問:
“可以聯係他們來接你。”
赤木律子愣了一下。
朋友?
同學?
她有嗎?
“沒有。”
赤木律子的回答簡潔。
像關上一扇門。
不願透露更多資訊。
碇真嗣看著她的腳踝。
又看了看周圍僻靜的環境。
做出了決定。
“上來,我揹你。”
“什麼?”
“最近醫院離這裡還有兩公裡,你這樣走不到。”
“我不需要……”
她後退半步。
眼神充滿抗拒和警惕。
就像一隻被逼到角落的貓。
弓起背。
隨時準備攻擊或逃跑。
碇真嗣沒有靠近。
他隻是站在那裡,保持距離。
“去醫院檢查一下比較好。”
“你自己走會很慢。”
“而且不安全。”
赤木律子咬著嘴唇。
她看了看自己的腳踝。
又看了看周圍空曠的街道。
最終。
理性戰勝了情感。
或者說。
疼痛戰勝了抗拒。
“……知道了。”
她極其不情願的說。
碇真嗣轉過身靠近。
蹲下。
赤木律子咬了咬嘴唇,看著他的背。
深吸一口氣。
僵硬地。
一點一點地。
趴上去。
(好尷尬……居然要被陌生男人背。)
(母親要是知道,肯定會皺眉頭吧?但她不會知道的,她從來沒問過我經曆了什麼。)
碇真嗣站起來。
赤木律子能感覺到他背部肌肉的緊繃。
不是健美運動員那種誇張的肌肉。
而是長期訓練後形成的,緊實的,充滿力量的肌肉。
就像……
就像大型貓科動物。
他的手托著她的腿。
位置很準確。
膝蓋後方。
不會太高,也不會太低。
接觸麵積控製在必要的範圍內。
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他開始走。
步伐很穩。
每一步都很均勻。
赤木律子趴在他背上。
身體僵硬得像塊木板。
她從來沒有和男性有過這樣的接觸。
從來沒有。
母親的世界裡隻有女性同事和助手。
父親……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不在了。
她對父親的記憶幾乎為零。
陌生的體溫。
陌生的氣息。
陌生的一切。
月光灑在街道上,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赤木律子盯著那個影子。
一個背著另一個。
(這算什麼?為什麼這個陌生人要幫我?他圖什麼?)
她的大腦開始自動分析。
可能性一:他是那種“熱心市民”,看到有人遇到危險就會出手相助。可能性60%,但不對,他的戰鬥方式太專業了,不像普通熱心市民。
可能性二:他認識我,知道我是赤木博士的女兒,想要接近我母親。可能性20%,也不對,要是這樣,他應該會問母親的情況,可他什麼都沒問。
可能性三:……
赤木律子想不出可能性三。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這種感覺……不是害怕,不是警惕,而是一種被“看見”的感覺。
不是“赤木直子的女兒”
“成績好的天才”,就是單純的“我看到你有危險,所以幫你”。
沒有附加條件,沒有隱藏目的。
(為什麼?)
赤木律子終於忍不住了。
“喂。”
“嗯?”
“你為什麼要幫我?”
“我隻是做我能做的事。”
“什麼意思?”
“就是字麵意思。”
“我看到有人遇到危險,而我有能力幫忙,所以我幫了。”
“就這樣?”
“就這樣。”
(不需要其他理由?沒有動機?不可能。每個人的行動都有動機。)
(利益?不像,他什麼都沒得到。責任感?程度太高了。偽善?沒必要冒這麼大風險……)
(無法理解,資料不足,無法建模。這個人……是個異常值。)
分析陷入僵局。
讓她感到挫敗。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不喜歡麵對無法用邏輯解釋的事物。
沉默持續了一會兒。
然後她又問:
“一直逃避,一直躲閃,真的對嗎?”
他繼續往前走。
“退縮隻會衰老,膽小必招來死亡。”
赤木律子瞪大眼睛。
“這不是《死神》裡那個黑崎一護斬魄刀的解放語嗎?”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麼深刻的人生哲理呢。”
碇真嗣笑了一下。
“看來天才少女也看漫畫啊。”
“你把我當什麼了。”
赤木律子的聲音裡帶著不滿:
“我又不是書呆子。”
“我以為你是理論物理的信徒。”
“理論物理和漫畫不衝突。”
“那你最喜歡哪部?”
“《鋼之煉金術師》。”
赤木律子立刻回答:
“等價交換的概念在哲學層麵具有深刻的……”
她突然停住。
(我在乾什麼?為什麼要跟一個陌生人討論漫畫?)
碇真嗣似乎感覺到她的不自在。
他轉回正題:
“他人的‘強大’來自於自身的恐懼。”
“來自於相信他們比自己強大。”
“他們實際上比想象中要弱小的多。”
“而戰勝這份恐懼的劍。”
“便是勇氣。”
“明知道可能會受傷,明知道可能會失敗。”
“但還是選擇站出來,選擇麵對,選擇不逃。”
赤木律子沒有回話。
(勇氣……明知道可能會受傷,還是選擇麵對。)
(我有過這種勇氣嗎?還是一直在用另一種方式逃避?)
(染金發,穿暴露的衣服,用這種方式宣告“我不在乎”,但其實我在乎得要命。)
(在意每一個眼神,每一句竊竊私語,每一個“赤木直子的女兒”的稱呼。)
(我隻是用攻擊性的外表,掩蓋內心的脆弱,這算什麼勇氣?隻是另一種形式的逃避。)
她閉上眼睛。
醫院到了。
碇真嗣小心地將她放下。
扶著她的手臂,讓她站穩。
“我去叫護士。”
他說。
然後走向接待台。
赤木律子站在原地。
看著他的背影。
護士推著輪椅出來。
“小姐,請坐。”
赤木律子坐下。
被推進診室。
拍x光。
檢查。
包紮。
整個過程她都有點恍惚。
腦子裡一直在想剛才的事。
想那個人。
想他說的話。
想他的眼神。
半個多小時後。
她出來了。
腳踝被仔細包紮好。
診斷是輕微扭傷,沒有骨折。
休息一週就好。
她一瘸一拐地走出診室。
看到他還在等候區。
坐在椅子上。
手裡拿著一本醫院提供的雜誌。
但顯然沒在看。
隻是盯著某一頁發呆。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
“怎麼樣?”
“輕微扭傷。”
“一週就好。”
“那就好。”
赤木律子走到收費視窗。
“剛才那位先生已經付過了。”
收費員說。
“什麼?”
碇真嗣回頭看了她一眼。
“反正都是從那些人那裡拿的。”
“也算物儘其用。”
赤木律子張了張嘴。
想說什麼。
但不知道該說什麼。
碇真嗣走向出口。
沒有多餘的話。
沒有問她接下來的打算。
沒有要聯係方式。
沒有說“以後小心點”之類的話。
就像一個完成了任務的人。
準備離開。
赤木律子站在原地。
看著他的背影。
看著他推開玻璃門。
月光從外麵照進來。
“等等!”
她脫口而出。
碇真嗣停下。
但沒有回頭。
隻是側過臉。
赤木律子看著他。
突然意識到。
她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叫什麼名字?”
沉默。
持續了大約三秒。
然後碇真嗣推開門。
走了出去。
夜色吞沒了他的身影。
就像融化在黑暗裡。
赤木律子站在燈火通明的醫院大廳。
看著玻璃門緩緩關上。
(他……沒有回答?)
她愣了幾秒。
然後一瘸一拐地追到門口。
推開門。
“喂——”
但外麵隻有空蕩蕩的街道。
和冷清的夜風。
他已經消失了。
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赤木律子站在醫院門口。
夜風吹過。
帶來海邊的鹹味。
還有一絲涼意。
她低頭看著自己包紮好的腳踝。
又看了看手裡那疊錢。
sdat的賠償金。
還有收費台給的收據。
上麵隻寫著“急診費用”。
連名字都沒有。
(那個人……到底是誰?)
(為什麼聽到我的名字會有反應?為什麼會那麼冷靜地使用暴力?)
(為什麼要幫一個陌生人到這種程度?為什麼連名字都不肯說?)
她看向醫院門口的夜班公交車站牌。
下一班車還要等二十分鐘。
正要往站牌走。
一個聲音響起:
“去哪?”
赤木律子猛地回頭。
碇真嗣站在陰影裡。
雙手插在口袋裡。
月光照不到他的臉。
“你……”
“你還沒走?”
“公交車要等很久。”
“我送你到站台。”
“不用……”
“你的腳,走得不快。”
赤木律子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兩個人沿著空蕩蕩的街道走。
碇真嗣保持著距離。
既不太近,也不太遠。
剛好能在她摔倒時扶住。
又不會讓她感到被監視。
赤木律子一瘸一拐地走著。
餘光偷偷觀察他。
走了大約五分鐘。
到了公交車站。
站牌下有一張長椅。
赤木律子坐下。
碇真嗣站在一邊。
看著遠處的街道。
彷彿在確認沒有危險。
沉默持續了一會兒。
“你……為什麼不回答我?”
“什麼?”
“我問你的名字。”
她盯著他的側臉:
“你為什麼不說?”
碇真嗣沉默了幾秒。
“因為不重要。”
“怎麼會不重要?”
“你救了我,揹我來醫院,付了醫藥費,現在還送我到車站。”
她停頓了一下:
“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這樣不公平。”
碇真嗣轉過頭,看著她。
月光照在他的眼鏡上。
看不清他的眼睛。
“公平?”
他重複這個詞:
“你覺得今晚發生的事,有哪一件是公平的?”
碇真嗣轉回去。
繼續看著遠處。
“你被追,不公平。”
“我正好路過,不公平。”
“你受傷,不公平。”
“我有能力幫你,也不公平。”
“這個世界從來不公平。”
“所以……不要用‘公平’來衡量今晚的事。”
“就當……一次偶然,然後忘掉。”
赤木律子看著他。
(忘掉?怎麼可能忘掉?今晚發生的一切……怎麼可能?)
遠處傳來引擎聲。
公交車來了。
碇真嗣轉過身。
“回去吧。”
“腳踝記得冰敷。”
“一週內不要劇烈運動。”
說完,他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
赤木律子又喊了一次。
碇真嗣停下。
但這次連頭都沒回。
沉默。
持續了很久。
公交車停在站台前。
車門開啟。
“小姐?”
司機催促道。
赤木律子站起來。
一瘸一拐地上車。
投幣。
找座位。
坐下。
透過車窗。
她看到他還站在那裡。
背對著她。
月光照在他的背上。
拉出長長的影子。
車門關上。
引擎啟動。
公交車開始移動。
她的眼睛一直盯著那個身影。
直到公交車轉彎。
他消失在視線裡。
她靠在座位上。
閉上眼睛。
今晚的一切像夢一樣不真實。
但腳踝的疼痛。
手裡的錢。
都在提醒她。
這是真實的。
她拿出手機。
螢幕上有七個未接來電。
全是母親的助手打來的。
沒有一個是母親本人。
她看著這些未接來電。
然後按下關機鍵。
今晚。
就讓她當一次失聯的人吧。
公交車行駛在空蕩蕩的街道上。
窗外的路燈一個接一個地掠過。
赤木律子看著窗外。
“就當一次偶然。”
“然後忘掉。”
她輕聲重複著。
“忘掉?”
“開什麼玩笑,這種異常值……”
“怎麼可能忘掉……”
公交車駛向夜色深處。
載著一個女孩。
和她心中的無數個問號。
而碇真嗣站在陰影裡。
看著公交車消失的方向。
他摘下眼鏡。
用手輕輕揉了揉眉心。
(赤木律子……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到……)
他把眼鏡戴回去。
轉身離開。
腳步聲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回蕩。
月亮很圓。
星星很亮。
夏夜的風。
吹不散心裡的記憶。
他想起了那盤磁帶。
(這一次,我會改變一切……)
(包括你的命運……赤木律子……)
他的身影融入夜色。
消失在街道儘頭。
隻剩下月光。
靜靜地照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