諤夜嚼撤Lf2Y患泵 001
七年前,權臣之子溫柳成了我的腳下賤奴,供我肆意使喚淩辱。
七年後,新任丞相溫大人扯著鐐銬將我這個江湖偷子囚禁後院。
人人都說,溫丞相收了個稱心如意的男寵。
隻有我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緊鎖的房間裡,我被禁錮在溫柳的懷中。
他捏著滾圓的葡萄,不顧我驚恐的神色一顆顆塞滿了我的嘴。
“都灑出來了。”
他仔細擦乾我唇角的汁液,指腹用力地揉紅我的唇。
“不聽話是要受懲罰的,小少爺。”
溫柳和煦地笑著,卻再也壓抑不住眼底的暗色。
1
堂堂丞相府,守衛竟然意外的鬆懈。
我在其中轉了幾圈,連半點阻礙都沒遇到。
外麵總是胡亂吹捧,說新晉的丞相年輕有為,還形貌昳麗,很受皇帝重用,我看也不過如此。
我是個有道義的江湖偷子,象征性地拿了些吃用,便準備離開。
翻越圍牆時,脊背卻忽然被人推到了牆上。
忽然的衝擊讓我有些懵怔,回過頭正準備罵罵咧咧,卻看見了那張熟悉而令我恐懼的臉。
“溫柳……”就像是午夜的噩夢成了真,我毛骨悚然,隻想離開。
可認真的溫柳像一把沒有感情的兵器,我一時竟然不敢掠其鋒芒。
他拉起我,竟然像從前那般叫我:“小少爺,好久不見。”
他一絲不苟地為我整理揉亂的衣裳,掌心的熱意在我腰身遊走。
“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使了使勁,想掙脫他,讓他彆那樣叫我。
可我哪一樣都做不到,隻有身體在他兩掌之間不斷蹭動。
我應當是羞愧地紅了耳尖,因為溫柳的唇間帶上了絲笑意。
我忍著羞恥插科打諢:“既然見到了,又都是熟人,那就放我……”
哢噠一聲。
沉重的鐐銬鎖住了我的手腳。
我幾乎是一瞬間炸了毛:“你做什麼,溫柳?在皇城中濫用私刑,你是不是想找死!”
溫柳卻好似沒聽見我的抗議,隻自顧自重複我開頭的言語。
“既然見到了,小少爺便回來,彆再離開了。”
我折騰得累了,陌生地看著溫柳,像在看一個瘋子。
而他對我的眼神似乎並不在意,毫不費力地製住我的掙紮,將動彈不得的我深深摟在懷裡。
他無視我的反抗,深深呼吸著我身上的氣息。
就像從前,我不在意他的一切反應,要求他陪我玩耍一般。
2
我出生於富商江家,十二歲之前過得像個地地道道的紈絝。
十二歲時,我家道中落,家人失散於江湖。
此後我混跡江湖,到如今十九歲,活得像個真正從大雜院裡生出的孤兒。
而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也成了我內心不願被提及的一塊隱痛。
那段回憶裡有我渴望擁有的一切,而我曾經胡亂揮霍,終於將它們都失掉了。
連同著溫柳,也離開了我身邊。
再一睜眼,卻彷彿又回到了那段無憂無慮的時日。
我迅速從周圍精緻的環境中反應過來,嫌惡地讓等在床邊的溫柳滾。
可我漸漸不罵了,因為每罵一句,溫柳都會拿著精細的鹽來,掰開我的嘴,從左到右仔仔細細地為我刷乾淨牙齒。
儘管我重申過無數次,我的牙齒上沒有臟東西。
溫柳的指尖滾燙,指腹按著鹽粒細細擦過我的牙齦,我竟然無端生出些感傷。
我在外麵風餐露宿,吃都吃不起的精鹽,被溫柳用來刷牙。
不止刷牙,丞相府裡一切吃用,都如夢似幻。
身上的衣料柔軟親膚,再也不會被毛刺蹭破麵板。
溫柳堂堂丞相半跪著身子,扶住我的腰身為我調整佩環。
我有些茫然地垂眸看著他認真的發頂,忽然覺得就這樣沉湎下去也不錯。
直到溫柳抬眸,眼眸中帶著深邃的火。
“小少爺已經三天沒見光了,今日要不要出去走走?”
“出去?”我麻木地問。
溫柳的掌心貼著我的手腕滑下,我忍不住戰栗著想要縮成一團,卻怎麼也逃不出男人的桎梏。
“小少爺太瘦了,該多運動運動,身子骨才能硬朗起來。”
他這話說得,好像他看不見我手腳上掛著的鐵鐐銬,好像我還是曾經那個囂張跋扈的紈絝少爺似的。
我死死揪住他的衣領,用儘全身力氣,想將聲音傳到溫柳心裡:“放我出去……”
“溫柳,你放我出去……我已經……已經不屬於這樣的生活……”
溫柳像是沒料到我突然的崩潰,臉色變了變,最終卻微微勾起一個淺淡笑容。
“怎麼會呢?這裡是溫柳的家,也就是小少爺的家。”
“沒有人會不屬於自己家的。”
我失望到極致,忽然笑了。
我早該知道,溫柳就是個聽不進人話的畜生。
在他的世界裡,除了按他的劇本,旁人根本無路可走。
我從歇斯底裡到失望,最終雙手顫抖著鬆開他的衣領,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聽你安排吧。”
溫柳打橫將我抱起,彷彿對待一個嬰兒般對我嗬護備至。
“小少爺近日都沒下過床,恐怕腿腳有些不便,讓我帶著你到處走走。”
我麻木地被抱著四處遊蕩,間或抬頭去看溫柳。
那對漆黑瞳孔裡閃著碎光,代表著他對我溫順的滿意。
也是……欺辱我這樣一個曾經侮辱過他的人,會讓這個男人很有成就感吧。
我用這些想法麻痹了自己,不去深想溫柳待我的態度中,明明藏著另一種可能性。
3
我想通了。
如果溫柳想要欺辱曾經的那個我,那個銜著金湯匙出生的貴公子。
那隻要我身上沒有曾經的痕跡,或是他不再願意當我的仆人,他就會放了我。
隻要我真的是一個油嘴滑舌、死皮賴臉的市井偷子。
隻要他真的去做他萬人之上的丞相。
我們就再也不會有交集。
於是從這一天起,我開始笑嘻嘻地朝著溫柳要這要那。
“聽說你書房的牆裡都有香味,我近來睡不著,要去敲一塊做香囊安神。”
溫柳為我塗上了護手的香脂,帶我親手去書房打下一塊位置最好的牆土。
“聽說皇上的筵席很好吃,我也想嘗嘗。”
第二日,溫柳帶來了禦膳房熱氣騰騰的小灶,捏著我的下巴,一勺勺親手喂進我口中。
“今天是大集,我要你帶我去看廟會,再去茶館品評品評當今朝堂風雲。”
溫柳緊緊牽著我的手,走過一個又一個臟兮兮的街道,任由一身泥濘的我被老鼠嚇到時,撞到了他懷裡。
不過有著潔癖的他,隔日便扔了我和他那日所穿的衣物。
為什麼不把我也扔了呢?我看著被他丟棄的衣裳這樣想。
可他不僅沒有如我所願地扔掉我,還喜歡用手掌丈量我身上的任何地方,彷彿在試探我是不是活著似的。
最終,我沮喪地得出結論:無論我提出多麼過分的要求,溫柳都能輕而易舉地達成。
他的不憤怒,讓我十分憤怒。
對著滿屋子的珍寶,我拚命地去想。
讓溫柳都無法招架的事情,那一定很無禮、很粗魯、很……很關乎我。
我想啊想。
終於,這天溫柳開門進來時,我躺在床上,像個真正的流氓,對著溫柳吹了聲口哨。
“溫柳,去給我找個小倌兒。”
其實我有點緊張,連聲音都在抖。
過了好久,溫柳都沒有回應,我怯怯地抬頭去看他的臉色。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溫柳溫潤的麵具破裂。
……成了。
4
這一次,終於輪到我對溫柳軟硬不吃。
我手舞足蹈地,向他比劃著自己的要求。
“小倌兒,最好是在上麵的,你聽不懂嗎?你這裡寡淡得要命,你這個老古董憋的住,我可憋不住啊……”
這是自認識以來,我見過溫柳臉色最陰沉的一次。
他上前捏住我的手腕,就連聲音都比平時冷了幾分。
“小少爺,這話恐怕不符合你的身份。”
他以前這麼做,我生怕他把我的手摺了,讓我再也無法離開丞相府。
可現在我不怕他了,嬉皮笑臉地問:“我是什麼身份?”
溫柳的臉色變得更難看,從牙縫裡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
“小少爺是江家的嫡子,你……”
不知為何,聽到他如此篤定地說出這個身份,我還是會想哭。
但已經不一樣了呀,無論是我……還是對溫柳。
我停住了笑,悲哀地看著他:“溫柳,現在已經沒有江家了。”
“我隻是個人人喊打的偷子罷了。”
“當我求求你,彆再自欺欺人地玩扮演遊戲了,好不好?”
當我再無可逃之路,隻能選擇不破不立。
可真是奇怪了。
明明百毒不侵的溫柳。
聽見我這句話時,眼裡的悲傷卻濃鬱地快要溢位來。
5
溫柳沒給我找的小倌兒,我自己找來了。
小倌兒含羞帶怯,嬌滴滴地問我要哪種玩法。
我清了清嗓子,不懂裝懂:“就、就要個時間最長的玩法。”
或許是太緊張,我甚至沒有察覺到外麵忽然變得安靜。
小倌兒嬌笑著撲上來,我閉上眼睛忍住惡心,心裡閃過一絲悔意。
但事到如今,隻能做到底。
一股勁風從我麵前閃過。
我睜開眼,看見溫柳站在我麵前,眼角泛紅,雙手顫抖。
方纔還活蹦亂跳的小倌,被掀翻在地。
溫柳幾乎咬牙切齒:“滾。”
他的語氣太危險,我恨不得多長出兩條腿,跟在小倌兒後麵滾出去。
溫柳關上了門,一步步向我走來。
我拚命向後退去,慌得口不擇言:“你生氣了?你生什麼氣啊。你來得這麼早,我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做……”
溫柳越聽連越冷,一把擒住我的雙手。
完了。
他動了真火。
認識這麼多年,我都沒怎麼見過溫柳發火。
他上一次生這麼大的氣,還是因為我說以後要包個青樓女,做瀟灑紈絝。
那時他好像忘了我是他的主人,將我按在塌上脫下褲子,屁股扇得紅腫。
這一次,冰涼的鎖鏈鎖住了我的雙手,溫柳滾燙的手扒掉了我的褲子。。
我終於認識到自己的重蹈覆轍,眼淚汪汪地求他:“你可以打我,但彆打得太重……”
溫柳的回應,是將我的雙腿分開,夾在了他的腰側。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解掉了自己的腰封。
“你做什麼,溫柳,滾出去!!”
我薄弱的掙紮,被溫柳儘數壓製。
男人喘著粗氣,濕熱的氣息噴在我耳邊:“你不是想要男人嗎?”
我拚命推他的肩膀,溫柳卻像銅牆鐵壁,壓垮我所有的希望。
他的撫摸顫抖卻決絕,我從脊背一直戰栗到尾椎。
剛纔跟那個小倌,明明沒有這麼奇怪,一定都是溫柳的問題……
我像一隻乾涸的魚,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
溫柳吻住我,將他的空氣渡給了我。
他撐著手在我身側,撫開我鬢角濕潤的黑發。
“我也是男人,小少爺。”
我再也忍不住眼淚,在淚眼朦朧中,聽到溫柳嗓音沙啞地補上了下半句話。
“也可以在上麵。”
他用那種沙啞得聽不出是深愛還是深恨的語氣,在我的耳邊吐出讓我無法承受的字句。
“小少爺……可還滿意?”
6
我做了個夢。
夢回我十歲那年的生日。
人流熙熙攘攘,吵鬨聲壓住了內室裡爹孃的爭吵。
小小的我扒著簾子,偷偷往裡看。
看著看著,我的眼淚都快掉下來。
什麼鋌而走險,什麼冒犯天家,什麼一時不察,什麼日後不如做平凡人,我全都聽不懂。
可這些詞語像是長了腿,一個個往我耳朵裡鑽。
直到一雙溫暖濕潤的手,奪走了我的全部視野。
溫柳將我抱在懷裡,語氣生硬地問:“胡天胡地的小霸王,也有偷偷哭的時候?”
那是我罕見地沒有反駁他的一次,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全蹭在了有潔癖的溫柳的衣服上。
奇怪,他那天也沒有將我推開。
就像現在……
分明我渾身的汗液與眼淚都糊在了他胸口,溫柳卻沒有推開我。
他隻會像個無法滿足的野獸,把我顫抖的身體按得離他更近、再近一點。
7
那天以後,溫柳果真找準了自己的定位,不過與我預想的有些出入。
我的自由空間更少了。
西域進貢到宮裡的葡萄,因為我喜歡,他眼也不眨地朝皇帝討來。
修長的指尖將葡萄送進我嘴裡,卻並未如曾經一般離去,而是深深捅入。
有些粗糙的指腹,在我的舌麵上輕輕畫著圈,間或追著滾圓葡萄翻攪,引得我合不攏嘴,口中傳出黏膩水聲一片。
我無助地嗚咽著,憤恨地去瞪溫柳。
溫柳總能看穿我的想法,用稀疏平常的語氣問。
“小少爺想要了?”
偶爾放下芥蒂來看,溫柳真的長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
俊容當前,我看呆了片刻,下意識嚥下葡萄,羞憤地彆過頭去。
“滾開滾開,我就算想要也用不著你。”我撇著嘴,“你那麼大,還天天來,想弄壞我嗎?”
若是從前的溫柳,聽見這話,多半笑一笑便退下。
但如今不同了。
溫柳慢條斯理,手上的動作卻步步緊逼:“為小少爺排憂解難,是溫柳的義務。如果小少爺有要求,還請對我直言不諱,不必害羞。”
“都像你那樣厚臉皮就好了呢……”我偷偷吐槽。
卻無法阻止溫柳牽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腰帶上。
我對之後會發生的事情已經熟悉,但心中卻是緊張之情暴漲,連按著溫柳腰封的手都顫抖。
果然,溫柳的手按著我的肚子,誘哄我乖乖躺下身。
“不過,我有需求,想必小少爺也樂意滿足。”
8
美物,美食,美景,美人都能亂人心。
而曾經是個人人喊打的江湖偷子的我,這四樣如今全都擁有。
環境能將一個人改變成連他自己都不認識的模樣,我曾經經曆過第一次,如今卻還逃不過第二次。
我逐漸習慣了,以高門望族的禮儀進食。
也習慣了,溫柳時不時的獸性大發。
我更經常地夢到從前的事情,夢到那時的溫柳。
每一次,我都在夢裡跟他說,溫柳,你長大後會很大,讓人很爽。
那裡的溫柳隻會麵無表情地摸摸我的頭,像是沒聽懂我在說什麼一樣,把我抱進懷裡。
我也逐漸記起,溫柳其實是權臣之子,身份同樣不菲。
隻是當時他爹得罪了皇上被貶,才落得了和我爹這個商賈交換質子的地步。
他爹官複原職時,溫柳走得極其果斷。
少年一身素白衣衫,不顧幼小的我哭喊,登上馬車揚長而去。
從那時開始,我大抵是有些恨他的。
恨他分明並不愛我,卻並不表現出來,瞞得所有人都以為他對我一心一意。
恨到我也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像他那樣,不管不顧地揚長而去。
可我一睜眼,就會看見溫柳任勞任怨地為我佈置好一切,而我隻需要扮演他心目中那個混不吝的紈絝。
可我依舊覺得很不公平。
我明明知道,他如同我童年時那般,一點兒也不愛我。
也明明知道,這種虛偽的和平會被輕易戳破。
可我還是會忍不住去沉溺於他營造的溫柔表象。
9
這種假象的戳破,隻需要一個很小的契機。
一個新來的給花園澆水的乾瘦男人,曾經與做偷子的我打過交道,眼尖地認出了獨自在涼亭乘涼的我。
他滿臉喜意地衝過來,滿是灰塵的手臂搭在了我的肩上。
“這麼久不見,可想死哥哥了!最近來丞相府發財了不成?”
“有沒有什麼門道,給哥哥介紹介紹?”他壓低聲音,怪腔怪調地道。
我本不應做出任何反抗,因為我們這些下九流,本就應當如此粗糙地問候。
可那一瞬我隻想著,弄臟了新的衣裳,溫柳會不高興。
揮開他的手後,我看見他骨骼突出的臉上寫滿了震驚。
“這位……”
我扯了扯嘴角,有心說點什麼來活躍氣氛,開口卻是文縐縐的官腔。
我退而求其次不再開口,解開身上的錢袋,往他手裡塞了一把銅板。
“你想要錢,就拿去好了。”
乾瘦男人的臉上,立馬從侷促變成了堆笑。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在打著千,用對待公子哥們的方式,對我這個曾經一同偷過雞的“戰友”道謝。
送他離開時,我瞥見了在遠處旁觀的溫柳。
男人神態自若,不知已經看了多久。
察覺到我的視線,他走過來,在光天化日下解開了那件被乾瘦男人觸碰過的昂貴外衣。
“不要了。”他道。
我悵然若失地盯著那件被隨意扔在地上的衣服,好像看見了我自己。
溫柳依舊強硬地拽過我的手腕,用手絹將我碰觸過男人的那隻手擦得乾乾淨淨,甚至到了有些痛的地步。
我沒有縮回手。
因為我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對於溫柳,還有調教修正的價值,不會被他拋棄。
而不幸的是……
我仰起頭,習慣性地笑著回應溫柳的話。
“好啊,我們走吧。”
——即便什麼都知道了,我也依舊時不時放棄自我,全身心地淪陷於溫柳的圈禁中。
10
溫柳的生辰快到了,我瞞著他,偷偷讓人買了材料,為他編織幾條絡子掛著玩。
我自然而然地去想,他見過的好東西很多,所以得用心。
我會因編織得不滿意,而廢棄重做。
我發呆的時候也會想,他收到禮物的時候,會不會有一分一毫的喜悅。
我安靜地等待著一天又一天過去,等著他的生辰到來。
那天,我屋中燈火燃了又滅。
溫柳徹夜未歸。
我問了下人許多次,答案都是溫柳在禦書房商議國事,不知何時能歸。
忙於國事。
可他今日忙於國事,昨日忙於國事……這一個月以來,溫柳一直在忙於國事。
我恍然回首,溫柳已經快兩個月未曾對我上心。
我像個調教得當的玩物,即便被放置在一邊,也會安心等待主人歸來。
所以溫柳覺得無聊了,便能將我丟棄了。
我平靜地吩咐下人,今日是丞相的生辰,即便丞相不回來,也要顯出符合禮儀的熱鬨氣派。
下人連連稱讚我對溫柳的用心。
而我回到房間,換上了一套平平無奇的夜行衣。
我將換下的錦衣,泄憤地同原本要送給溫柳的絡子扔在一處,而後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裡。
溫家沒有慶生的習慣,我本想陪溫柳過完這個生日再離開。
可惜溫柳比我想象中還要鬆懈,以至於讓他枕邊的寵物,有了以牙還牙的絕好時機。
11
從丞相府的歌舞昇平,到皇城根下的一片死寂,也不過半個時辰腳程。
一路上,擦臉而過的微風帶來了旁人的閒言碎語,多是說著溫柳為江氏一脈翻案的傳聞。
有人說,江家曾經與謀逆一事扯上關係。
有人說,皇宮裡那位發了好大的脾氣。
有人說,溫柳這次惹怒了聖上,未必能活著從皇宮裡出來。
我匆匆從他們身邊略過,未曾停下腳步。
溫柳其人看似謹小慎微,實則膽大妄為,惹急了什麼事都能乾得出來。
就算沒有江家的事,以他這種個性,惹怒皇帝也是遲早的事。
更何況以他的手腕,政事上根本用不著我這個下三濫瞎操心。
直到護城河畔,傳來了悲涼的告彆之曲。
“思君此去,何日來歸……”
夜風似水,將嗚嗚咽咽的歌聲灌入我耳中。
我後來才知道,這是溫柳為了阻止像我一樣身份複雜的人隨意離開皇城,特意設下的精神城牆。
他成功了。
這做法很有效。
12
禦書房中,溫柳不卑不亢地跪在皇帝麵前。
他麵前散了一地的摺子。
摺子上儘數寫著,請求皇帝為江家翻案的事宜。
威嚴的九五之尊,在經曆了幾夜的軟硬兼施後,終於對這個跪在他麵前的年輕丞相沒了脾氣。
他坐在龍椅上,微微發怔:“江家涉嫌參與禹王謀逆,為其提供物資,板上釘釘,如何更改?”
溫柳垂眸,收拾好地上的摺子。
“江家無意中與反賊交易,不知者無罪,擅斷謀逆已是錯判。江家發配亦是錯罰。發配錯亂,人丁散落,是為錯處。”
皇帝已沒了前幾日的氣性,沉著臉思索溫柳言語中的意思。
錯,並非職責,而是偏差。
“江家當年幾乎全部覆滅,此事疑點重重。但未斷絕的江家脈絡仍存於世,此事不能長久掩埋,更不可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
“皇上為江家翻案,不僅是為了仁善之道,更為了滅除尚未引燃的隱患。”
皇帝聽著,忽然輕嗬:“若我殺了江家遺孤,同樣可以斬草除根!”
溫柳垂著頭,身體卻已緊繃起來,彷彿下一刻便要暴起。
他陰冷道:“陛下殺不了他。”
皇帝看了他半宿,狐疑地問:“聽聞你近月來收了個男寵,養在府中不讓人見,便是他?”
溫柳不願作答:“這是臣的私事。”
皇帝又看了他許久,終於頹然坐回椅中,喃喃道:“就按你說得去辦吧……當心禹王殘黨,他們近日,又有回歸皇城的動向了。你若要徹查,他們必然有所動靜。”
“隻是沒想到,冷漠如你,也有為愛人鋌而走險之時。”
“謝聖上。”溫柳跪在地上,領旨謝恩。
良久,溫柳抬起眸子,淡淡道:“陛下有一點說錯了。”
“我不愛他。”
13
溫柳回到丞相府時,已經是後半夜。
一路上萬籟俱寂,卻無端讓人生出些惶惑。
聯想起近日,自己查辦江家舊案一事被人莫名捅破,傳得沸沸揚揚之事,溫柳更覺危險迫近。
他帶著一身肅殺回府,無視了府中為他祝壽的喜慶不知,徑直去尋我的影蹤。
他又哪裡能找得到呢?
我離開了,就斷不會再自投羅網。
他麵色冷凝,捏著一個個手工精細的絡子,與那件被主人無情丟棄的錦衣。
他竟不知道,自己圈養多月的人其實並不在意錦衣華服的好生活。
他更不知道,自己錯過了多少那人百轉千回的心意。
而他能找到的,隻剩下一屋燭影,與冰涼夜風。
當夜,丞相府重歸燈火通明。
一向沉穩寡言的丞相,宛如一頭暴怒的雄獅,吩咐著丞相府所有能用的人。
“找——!!”
“全都給我去找!!!”
14
與此同時,在皇宮前貓著的我打了個噴嚏。
在被錦衣衛發現前,我趕緊換了條隱秘的小巷待著。
偌大的皇宮我並不熟,找到離禦書房最近的門就花了不少功夫。
也不知道溫柳有沒有出來,彆叫我白跑一趟。
不過,救人就是要賭最壞的結果。我盯著守衛換班的間隙,操起輕功往屋簷上衝。
衝……沒衝成。
攔著我的人身著夜行衣,撤下麵巾時,我有些驚喜。
“師父!”
當初我舉家西遷遇到驛館走水,一片混亂中是路過的他救了我。
自那以後,我便拜他為師,學了些三腳貓功夫,回到皇城中當了個偷子。
師父敲了一下我的腦袋,恨鐵不成鋼:“還往裡衝呢,溫柳回丞相府發現你不在,待會就要來搬救兵。”
“你現在往裡衝,找死呢?”
我捧著頭,小聲地哎呦呦叫喚。
師父一巴掌把我推轉了向:“走走,此地不宜久留,我帶你出城。”
我一邊跟上師父的步伐,一邊撓撓腦袋問:“師父,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啊?”
師父哼了一聲:“你和溫柳那檔子事,還嫌知道的人不夠多?我的徒弟,就算做個下三濫,也不能被逼著委身於人。”
我感動得眼淚汪汪,雖然感覺他好像在罵我。
於是我也不再計較,自己原本想問的是,他怎麼會如此恰巧的出現在我身邊,將我從溫柳手中救走。
這個問題的答案,直到我某日看到師父手裡的禹王信物才懂。
15
整個丞相府的人都知道,溫柳發了瘋。
他不眠不休三個日夜,奔走於丞相府和皇城之中,調查我來去的行跡。
他甚至向皇上請旨,嚴格了皇城內外的通行要求,以確保無人能挾持我過關。
可無論怎麼調查,結果都是一樣的。
我的足跡分成了兩條,一條消失在了城牆邊,一條止步於皇宮。
除非他能搜尋廣闊的山河,亦或是敢於搜查皇宮。
否則,就代表著我已經離開了他的視線範圍。
開始幾日,溫柳尚能保持理智。
半個月後,仍不知我死活的他,眼睛紅得宛如一條餓極了的鬣狗。
對於攻敵人之短的事,禹王的殘部不介意摻一手。
他們為溫柳送來了一個染了血的香囊。
一個裝了溫柳書房牆土的,並不怎麼好聞的香囊。
這是我離開後,溫柳第一次得到我的訊息。
他一把從禹王使者手中奪走絡子,放在麵前細細端詳。
沒過多久,他笑了:“這不是他的氣息,不是他的血——他人在哪?”
他身上的氣息幾乎凝練成殺意,便是禹王的人,也不敢在他麵前托大。
使者冷笑一聲:“丞相若想見他,不若今夜子時,終南山左見。”
麵對這直截了當的圈套,溫柳反而不慌不忙,不緊不慢地勾起了一個淡淡的笑。
“你們最好多來點人,好讓我殺得夠爽。”
他身上殺氣凜然,使者忽然有些懷疑,他們的選擇是不是錯了。
這尊瘋子殺神……他們是否真能惹得起?
16
溫柳是莽,但不是傻。
在禹王使者走後,他第一時間進宮麵聖。
對於如今的事態,皇帝的不滿掛在了臉上。
但溫柳已然混不在乎,筆直往地上一跪,啞聲道:“我錯了。”
皇帝已隱約察覺到溫柳藏在堅硬外殼下的懊悔,順水推舟地問:“你錯在何處?”
溫柳深深垂下眸子。
“我不該讓自己覺得……我不愛他。”
17
我並不知道,對我來說如夢似幻的童年,對溫柳來說也是同樣的感觸。
沒有複雜的鬥爭,沒有不斷的修行,隻要圍著一個小孩轉。
小少爺奶聲奶氣地對他說:“你以後隻能當我的仆人!”
結果卻是逗樂了周圍的一圈人。
溫柳忍俊不禁地走過去,卻記著自己的身份,不能讓自己顯得太得意忘形。
穿衣打扮、餵食喝水,這些我向來覺得麻煩的瑣事,逐漸成了溫柳每日的樂趣。
若是不考慮後來發生的事,江家說是桃花源也不為過。
那日,溫柳抱著年幼的我,站在後山看溪水流過,甚至趁著沒人,向我要了個承諾。
“以後再也不讓彆人抱你、親近你,好不好?”
我以為他在向我服軟,哼哼唧唧地答應了,不知道自己尾巴翹得老高。
但好景不長,江家的生意惹上了天家的麻煩,我的爹孃一直在為此焦頭爛額,爭吵不斷。
溫柳在我身邊,什麼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卻也在那時候,他決定將這份愛意藏在心底。
天家位高遠,他需要勢力來保護我。
他不敢心軟,於是告知自己並不愛我。不顧身後我的哭喊,頭也不回地離開江家。
短短幾年,他成為了當前官場最傑出的青年才俊。
至於丞相之位,當然不止是憑政務才能,還有一些手段,以及高深武功的護持。
這樣的人,要麼成為得力乾將,要麼成為可怕的對手。
皇帝和禹王殘部都深知此事。
而禹王殘部更高一籌的是,他們知道了,溫柳的弱點是我。
他們知道,拿我做籌碼,溫柳必然會上勾。
即便,我這個籌碼其實並不存在。
18
終南山附近一帶的小道觀裡,我瞪著個死魚眼發呆。
“學不會,師父教的武功真的學不會……嗚嗚……”
被師父帶出皇城後,我的生活可以用枯燥無味同嚼垃圾來形容。
為了保護我的安全,師父硬生生逼著我去學幾門高深的武功。
可我要有這天賦,江家那十幾個老師早給我揠苗助長了,還輪得到我師父來發掘?
我想出去玩,想大吃特吃,甚至還想回皇城看看。
我成日鬨著要出去,師父也不理我,還直接把禹王信物拍在了我腦門上。
我老實了。
我開始緊張地學習師父教的高深武功,但期待中的那種“在高壓下激發了潛能”的戲碼並沒有出現,我還是個臭魚爛蝦。
直到某一日,師父開始給我播報一則奇怪的訊息。
師父:“有個人要獨自闖禹王殘部的據點。”
我莫名其妙:“他腦子是勺子嗎?”
師父但笑不語。
到了半夜,師父把我從床上薅起來,在我發怒前道:“你想不想知到那個擅闖禹王殘部的人怎麼樣了?”
我一邊打哈欠一邊問:“肯定死了呀。”
師父哈哈大笑:“他把禹王殘部殺穿了!”
“你開什麼玩笑,除了溫柳,皇城裡誰還有本事……”我瞪大了雙眼。
我睡意全無,還想問更多,可師父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我麵前,說是要去現場給我帶來最新情報。
老匹夫,就知道擾人清夢!
罵是罵著,可我又有些糾結地,期待著師父回來,帶來溫柳的訊息。
我怕溫柳死在那兒,又有些怕溫柳活生生地逃出來,闖進道觀把我抓走。
悲傷的是,以我對溫柳的瞭解,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19
師父把我叫到了武器房,這裡陳列著十八般兵器,每一件都閃著寒光。
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氣喘籲籲地站在我麵前。
男人渾身殺氣,臉上滿是血汙。
我幾乎有些認不出他了,可是他身上明明掛著我親手打好的絡子。
我小聲試探:“溫……溫柳……?”
男人上前半步,熟悉的壓迫感讓我情不自禁想縮成一團。
師父嘲笑了我一通,然後道:“他在禹王殘部受了重傷,神智渙散,被我撿了回來。”
“哦,哦……”我裝作不經意地問,“那禹王怎麼說?”
“禹王大怒,要求殺無赦。”師父語氣淡淡,像是在談論天氣一般輕鬆。
我卻連心臟都被裹緊,小心地呼吸著不敢回應,生怕激怒剛剛拿起一把利劍的師父。
師父卻將閃著寒光的劍遞到了我麵前,淡聲道:“你和他有仇,他背棄你在先,又折辱你多時。”
“現在,就是你有仇報仇的時候了。”
我茫然地接過劍,被師父推著向前走去。
恍惚間覺得,那個令人害怕的男人,彷彿並不如記憶裡那般駭人。
相反,那精緻的五官即便被血染透了,也依舊顯得熟悉可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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