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 第 12 章
畫好的鳳凰從電腦裡撲騰出來,通體帶著火光,將所到之處燒得劈裡啪啦響,緊接著,無數隻憑空出現的爬蟲倉皇逃竄,順著褲腿從他耳朵鑽進身體,小口小口啃噬他的血肉,他又癢又麻又痛,而之所以動彈不得,是被打樁機狠狠釘入了一片乳白色泥漿裡。爬蟲在他體內爭分奪秒地築巢、繁殖,他張嘴呼救,膻腥泥漿瞬間灌進口腔,讓他咳得喘不過氣來。
空氣愈發稀薄,他要死了,沒買成那艘遊艇,沒過上混吃等死的日子就要死了,天知道他有多不願這麼早見到何依蓉…
爬蟲咬穿了他,泥漿沒過鼻子,然而下一秒,鑽心的刺痛令他倏地睜開眼,在驚魂未定中從極其不安穩的睡夢中逃脫出來,而當發現自己摟著具“冰屍”,正是這冰屍嘬痛他時,他又後悔醒過來了。
昨夜種種紛紛湧上心頭,哪個不比夢境恐怖。
而比昨夜更恐怖的,就隻能是現在了。
秦歡小心翼翼挪了挪被冰屍枕在腦後的胳膊,稍微動一動就痠麻得不像話,於是他齜牙咧嘴地停止為難自己,默默瞅著埋在胸前的腦袋愣神。
光線問題?
喝醉花了眼?
他長舒口氣,鼻息拂動窩在胸前的頭發,黑發明顯多過銀發,他清楚地記得昨天明明隻有幾縷黑…
難道是什麼隨情緒變色的高階假發?
這麼自欺欺人地想著,他擡起環在姑且稱之為男人的背上的左手,輕輕扯了扯彷彿會呼吸的頭發—扯不下來。
男人玩夠了會不會殺人滅口,畢竟他見到了相當不得了的一幕。
隻有死人不會泄密。
這句台詞恰到好處地浮現在腦子裡,越想越怕,他忍著被電擊般的痠痛再次嘗試抽回手,抽到一半,胸口的刺痛突然得到緩解。
phoenix因嘴裡一空,不耐煩地慢慢醒過來。
完了完了。
秦歡趕緊閉眼裝睡,試圖將存在感降至0,phoenix從他懷裡拱出來,直到姿勢互換,把人整個圈住才下巴支在他腦袋上懶懶散散地說:“naiad,早上好啊。”
秦歡抖了一下,說不清是被嚇的還是被凍的,與此同時,沙啞的聲音引起大腦皮層的反應,他似乎曾經聽過這樣蒼老詭異的聲音,隻是過於久遠,使他無從分辨到底是事實還是臆想。
“我帶你回家,跟bze作伴好嗎。”
他不會養人當寵物吧…
合情合理的念頭一閃而過,本按捏他脖頸的手順著脊柱慢慢撫摸到屁股上,拍皮球似的拍了兩下,令他顫栗的同時不禁想起剛才的夢,隻不過夢裡的爬蟲換成了男人的冰塊手,入口也即將從耳朵變為其他部位。秦歡猛地推開他翻下床,顧不上渾身**,警惕地盯著男人,邊往沙發挪邊說:“昨天我喝醉了,什麼都不記得,我回家了。”
phoenix靠在床頭,眯起狹長的眼睛看向炸毛的naiad,舔了下唇,再開口聲音已不似剛才那般嘶啞。
“不想知道你是什麼了嗎?”
男人沒再變色也沒有要殺他的意思,這著實讓他鬆了口氣,他撿起地上的襯衣要套,剛拎起來,就被漚了一夜的尿熏得差點睜不開眼,他屏住呼吸滯了一瞬,接著嫌棄地丟掉手裡的尿布濕,未加思索地撿起男人的襯衫聞了聞,是乾淨的,還有一股薄荷味。
“聽不懂你說什麼。”
單單穿他衣服這件事,就足以讓他收起散漫,更不用說naiad彎著精瘦的腰,將下半身通通包進他的褲子裡了,他好似擁有了完完整整屬於自己的人,從頭發絲到腳趾,從麵板到血液。
phoenix將手伸進被子,笑著問:“naiad,你過來,還是我過去?”
儘管不認同這個名字,秦歡還是條件反射般看過去,掃到上下起伏的被子,又迅速收回視線,佯裝自然地將襯衣塞進褲腰,又提著褲子以防掉下去,“我真要回家了,今天還有事,下次再—”
phoenix始終保持那個姿勢,並不像昨晚那樣伺機而動,naiad在他眼裡就如同bze逗弄的狐貍,擅長用偽裝來矇蔽敵人。
“下次我就沒有這樣好說話啦,你確定要跑嗎?”
隻要能逃出這間屋子,他就不信還有下次,再說,他沒爹沒娘,就算針對朱春江也不關他的事。
“我真有事,你讓人送衣服來,”或者自己給自己變一套也行,秦歡撿起掉在門邊的手機,有了昨天的經驗,他始終麵對他,反手摸著門把手往下按,將安撫的戲份演到底:“我走了啊,再聯係。”
身後緊閉的木門並沒有讓他放鬆太多,他先是快步走著,然後小跑起來,沉悶的腳步產生的迴音讓他覺得怪物就在屁股後頭追著他跑,他跟恐怖片裡的主角一樣又怕又頻頻回頭,好在忐忑中總算看見勝利的曙光。
重重拍了好幾下電梯按鈕,鋪紅色地毯、空無一人的走廊猶如一張隨時可能將他一口吞掉的大嘴,積攢的懼意絲絲縷縷冒出頭,他真怕男人突然出現跟他臉貼臉,也終於明白為什麼電視劇裡的正派,愛把反派放到眼皮子底下。
未知纔是最恐怖的。
原本還在動的電梯數字停住了,短短幾秒鐘,赫然成了“維修中”。
不會這麼快就下次了吧…
秦歡一頭衝進樓梯間,光腳往下跑,一步也不敢歇,邊跑邊舉起手機,劃開朱春江的未接電話,給沈長青撥過去。
一接通,他便迫不及待地喊:“你老闆的侄子是怪物!我看見他頭發變色了!他沒有體溫—”
“秦歡,你—”
“彆給他們乾了!太危險了!”
秦歡一口氣跑到22樓,聽見交談的聲音,毫不猶豫衝出去加入人群,猶如曆儘千辛萬苦找到隊伍的羊羔,他從未覺得嘰嘰喳喳的抱怨如此動聽過,那口吊著的氣總算能卸下來了。
“沈長青?”
“你給我打電話,就是要說這個?”
周遭打量的目光讓秦歡安心極了,他靠著牆微喘,壓低聲音:“是啊,總之你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快辭職,掙錢哪有命重要啊。”
此時的沈長青臂彎處掛著一套乾淨衣物站在頂樓長廊另一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世上怎麼會有秦歡這種人,跟顧熹明一樣,都自顧不暇了還操心彆人的事,好騙到根本不用騙,動不動就跟人走。
沈家世代服務於顧家,不管本家還是旁支,他們幾乎什麼都學,什麼都做,就像工蟻,一生承擔著照顧蟻後的職責,忽視自己早已刻進骨血中。三年多前,他踏進血流成河的實驗室,將幾份符合條件的資料交給被腥氣赤紅浸透的□□的先生。
先生弓腰坐在床邊,幾米外,顧家家主倒在血泊中,旁邊是看上去就像睡著了似的,乾乾淨淨的繼承人。
應該說原繼承人,顧熹明。
優勝劣汰。
先生奪回了繼承人的位置。
白紙頁尾沾了血,先生長發自然垂落,一個字一個字默讀。
他站在一旁,在濃重的血腥味中,莫名生出悲愴。
心臟被鑿開一個口子,那個口子安靜地越來越大,幾乎要讓他跪下去,直到年僅18歲的顧熹明睜開眼睛。
顧熹明並未輕舉妄動,他們在詭異的氣氛中對視,他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乞求,如果忽視掉其中的恐懼,那麼依賴、信任他的顧熹明就像從前無數次那樣,正撒著嬌問他要這要那。
他找到了悲愴的源頭。
顧熹明。
他與原本被當作繼承人培養的先生一同長大,後來先生被關進實驗室,理應被替換掉的他因顧熹明一句“我喜歡他”,破天荒地留下,開始陪伴小7歲的新繼承人。作為沈家人,他自小被灌輸為顧家肝腦塗地的思想,可顧熹明並沒有將他視為工具,時常抱著他胳膊晃來晃去,仰著腦袋同他抱怨“好累”,還會因為他捱打而掉眼淚。
顧熹明是唯一一個讓他覺得輕鬆的人。
顧熹明沒有做錯什麼,就算不是繼承人,也是先生的弟弟,他不能,更做不到隻殘忍地考慮物競天擇。
“就他吧,他最漂亮,以後我隻要漂亮的。”
顧熹明在先生出聲的刹那就閉上了眼睛,而他也做好了選擇。
“秦歡,”資料被拋到紅色橡膠地上,先生感慨地說:“沒人在意他,他跟我們是一樣的。”
他垂下眼,“嗯”一聲。
一雙乾瘦泛青的腳進入視野,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塞進他交疊在一起的手裡。
“喏,殺了他。”
他心頭一震,頓時明白先生是故意留下顧熹明的,為了確認他還是從前那個沈長青。
顧熹明再次睜眼,卻不反抗,隻輕輕喊了一聲“哥”,不知是在喊他,還是喊先生。
秦歡跟顧熹明一樣,一樣地善良,一樣地好騙。
“秦歡,phoenix不是怪物,他隻是病了,遺傳病,很罕見,彆害怕他。”
他說了不該說的話,試圖在秦歡對先生有效的幾個月內維持平衡,讓他們都好過一些,這樣的話,秦歡今後完全能夠回歸正常生活。
儘管他們都是不被在意的人,可秦歡總歸跟他們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