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罰酒飲得 第1章 臨江仙 蘭郎盛名,花麵不如郎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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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江仙
蘭郎盛名,花麵不如郎麵好……

入秋之後,一程秋雨一程涼。

風從蒼穹墮下,摔在青石板上,翻個滾兒,濺起陣陣淒寒。

司戶參軍張略瑟縮著等在城東的崇新門旁,不時擡眼向城門外望去。

崇新門外乃軍營聚集之地,遊奕步軍五寨皆坐落於此。兵戈旁又有佛院杳然靜立,祇園寺、清修寺諸伽藍亦建於此處。

刀光和香火纏絞,暴烈與慈悲共渡,讓人一時不知究竟該向生還是向死。

眼下晨霧未散,趕早入城的行客從張略身邊絡繹擦過,卻都不是他要接的人。

正等得不耐煩,就見不遠處一位頭戴帷帽、側騎蹇驢的女子慢悠悠向自己行來。

那女子瞧上去清瘦柔弱,裹著遍身輕霧,寒氣之中愈顯縹緲,乍看竟如幻覺一般。

待走近了才瞧清,這人衣著十分普通——下穿鬆綠襠褲,上著月白褙子,外罩一件用來禦寒的貉袖。可令人詫異的是,她不僅頭戴帷帽,帽下還披著厚厚一層麵紗,像是生怕彆人看清自己容貌似的。

“勞張大官人久等。”

蹇驢行至張略身旁,女子並未下地,隻微微欠身行禮。

張略趕忙上前替女子牽起驢繩,朗聲笑道:“不敢當,不敢當。梨娘子此番前來著實幫了某的大忙,應是某感激不儘才對。”

被稱為“梨娘子”的人輕輕應了一聲,音聲柔婉,令人如聞西子湖畔燕語鶯啼。

張略忍不住在心底讚歎:“果然佳人!這回怕是能讓那挑剔郡王滿意了。”

被張略腹誹的“挑剔郡王”姓趙名珝,字清存,敕封瀘川郡王,遙領懷安軍節度使。

瀘川郡王名義上是官家幺弟,實則與官家並非一母同胞。官家於今夏初登大寶之時,原本想封他做親王,卻因太上皇趙構從中阻撓,最終便隻封了個郡王之爵。

可坊間人人皆知,官家與郡王雖非嫡親,情義之深厚卻遠勝同母手足。

這些日子,瀘川郡王不知因何事而一蹶不振,眼看衣帶漸寬、日漸消沉,官家心裡著急,便下旨恩賜數名歌伶入王府,左右與郡王消遣。

有了這些仍覺不夠,複又下旨讓尋個書會先生(注1)一並入府,填詞講史,再寫些滑稽話本子討郡王歡心。

尋書會先生的差使輾轉落在了司戶參軍張略的頭上。張略原以為這是件容易事,畢竟臨安府瓦子極多,每個瓦子裡都有書會先生,找幾個能寫會唱的還不是易如反掌?

誰知這易如反掌的如來掌,硬是在瀘川郡王趙清存那兒變成了紅燒巴掌——張略尋到的所有書會先生全都被那挑剔郡王揚手一揮就給趕了出去。

這可把張略急得火燒眉毛滿頭包,想他司戶參軍不過是個掌戶籍與倉廩的從八品小官,倘若再尋不到合適之人,上峰必然讓他吃不了兜著走。正焦灼上火時,卻由秦衙內那邊薦了個名喚“梨枝”的女先生給他。

彼時秦衙內懶洋洋地對張略說道:“你尋的那些瓦子裡的醃臢潑才,怎入得了玉骨蘭郎之眼。需得是才貌雙全的西子嬌娘,纔可討那貴人歡心。你就放心帶她入府,倘若她沒有能留住的本事,屆時你隻管來與我質問!”

憶及秦衙內信誓旦旦的話語,張略終於舒了口氣,二人一驢這便披著初升晨曦入城而去。

進了崇新門一直向西走便是西巷坊,之後轉向北,過豐樂橋行至善履坊,而後繼續向西,行經武誌坊便至禦街。

這條路說長不長,卻著實彎繞。蹇驢走不快,張略也隻好牽著驢子緩步走。

他本不是個話多之人,許是今日驢背上的女子實在清瘦可憐,他便忍不住開啟話匣子,想聽她多言幾句。

“某聽說梨娘子是海寧人?”

“正是。”

“海寧是個好地方啊……某還聽說梨娘子的親眷皆已不在世上,這纔到臨安做書會先生。唉,女先生恐怕不好做吧?今日若是能順溜溜入了王府,也算是餘生有個歸處。王侯府邸雖然麻煩規矩多,可一入朱門便衣食無憂,遠勝梨娘子孤苦一人在瓦舍裡給人填詞寫話本子過活。”

張略絮絮地說了這些,卻不見驢背上的女子答話,以為觸到了她的傷心事,遂暗自歎息著也不再多說什麼。

原想儘快送這梨娘子入府,哪知剛到禦街卻發現街麵被封了。

一問才知,蓋因這些時日雨水不歇,鋪設禦街所用香糕磚被水浸泡,致使多處或塌陷或爛損,街衢也因之泥濘不堪。

眼瞧著快到中秋節。佳節當日,官家要侍奉太上皇經由禦街去往城北祥符寺行香,故而工部雇募鄉夫百人,必要趕在中秋節前將禦街修葺一新。

監工認得張略,十分熱情地給他出主意:“瀘川郡王的府邸在清風坊,張司戶若是著急的話,就從萬歲橋那邊繞個道兒,走興慶坊過去。若是不急,可在此地稍後片刻。眼下這段路,不出一個時辰便可放行。”

張略想了想,牽著這跛腳驢子去繞路,隻怕用得時辰更久,倒不如在此稍候片刻罷了。

恰好他們身後便是一間茶肆,拴了驢,茶博士引著二人入內,尋了一張舒坦茶桌各自落座。

茶肆最裡麵置了張書案,一位說話藝人正坐於案後口沫橫飛地說著行在臨安的種種奇聞軼事。

“本朝無論男女,人人皆喜簪花,卻唯有一人例外。原因何在?蓋因此人天生俊秀非凡,眉間生來便帶有一瓣蘭花印記——無需簪花,花自在矣。閨中女兒們皆對此人傾慕不已,贈其雅號曰‘蘭郎’。列位可知此乃何人?此人便是那瀘川趙郡王!列位不信?且聽小老兒唱來!”

那話說藝人清了清嗓子,搖頭晃腦唱起一闋《臨江仙》:

“花麵不如郎麵好,眉間春意揚驕。琉璃香冷亂雲燒。癡癡邀入夢,伴向月宮逃。”(注2)

才將半闋唱完,茶肆內喝彩之聲已不絕於耳。

那邊眾人唱的聽的都高興,這邊張略卻發現眼前戴著帷帽的女先生身形僵硬,放在茶案上的手指捏得緊緊的,像是攥了千鈞重的怨怒,墜著她如赴深淵。

在其身後,那話說藝人仍在津津有味地講述著:“……蘭郎盛名,花麵不如郎麵好。雖則如此,可這諾大個行在臨安,卻隻有一人得其青睞。”

“是誰?”茶座中有人好奇地追問。

“那娘子姓樊,陪伴郡王身邊已有數載,雖尚未迎娶,然二人做一雙交頸鴛鴦也是遲早的事……看他神仙樣貌,瞧她菩薩心腸,紗羅帳暖,被翻紅浪……”

大概是葷段子的吸引力往往比清湯寡水要好許多,故而市井間的說話藝人總是如此,除了以佛經為底本的說諢經藝人外,其餘諸色伎藝人總是說著說著就要往葷事上跑。

可眼前梨娘子的手卻已攥得骨節發白,甚至呼吸也變得急促。張略正想問她是否身子不適,卻見她猛然起身,頭也不回地向門外走去。

張略捨不得這出葷段子,支棱著耳朵又多聽了幾句,眼見得梨娘子已步出茶肆,隻得趕緊追過去。

站在街麵上又等了好大一會兒,從武誌坊通往壽安坊的這段路終於放行。

二人一驢繼續向西,過了壽安坊便是妙果寺,再過一座橋名井亭橋,之後就到了瀘川郡王府邸所在的清風坊。

經過前幾次送人又趕走的事,張略已然變成王府熟客。隻見他輕車熟路上前叩門,喚了院公出來,幾句交談過後,院公命小仆役將驢子牽走,繼而領著張略和梨娘子由西角門進入王府。

行經馬廄和仆院向東轉,迎麵一條抄手遊廊。剛走出廊道,忽覺一陣寒風冷雨向人撲來。原以為今日不會再下雨了,誰知還是要聽這萬裡穹蒼再哭一場。

細碎的哭聲沾在衣衫上,隻覺骨頭縫裡馬上就要爬出一道道苔色的怨意。

“妙兒養娘,恩王向何處去了?”院公開口喚住前方一個婢女模樣的人。

那個名叫妙兒的女使立在廊廡外,待這幾人走近,柔聲答道:“恩王出侯潮門向錢塘江去了。”

“又去江上?!”院公驚詫。

妙兒壓低聲音歎息道:“可不。這都大半年了,隔三差五就去。江麵上也找了,江畔也找了,根本找不到。依我看啊,乾脆弄一隻大烏龜來,把錢塘江水全吸乾,興許才能找到。”

“淨胡說不是。”

張略聽這二人說瀘川郡王不在府內,忍不住好奇地湊上前問道:“郡王是要找什麼?某雖無能,未嘗不可獻些薄力。”

“找人,恩王的故人。”妙兒快嘴答道。

“故人是……哪位?”張略愈發疑惑。

院公一聲咳嗽攔住了妙兒的快嘴快舌,道:“這是恩王私事,我們下人哪能嚼舌。”

話畢擡手指了指旁邊的挾屋:“二位且入內稍歇片刻。”

張略陪著梨娘子等在挾屋,大約一個時辰後,忽聽得屋外響起女使們來往奔走的腳步聲,隨之亦有零碎話語傳入耳內。

“……恩王回府了……快去伺候著……”

“……恩王回房更衣……”

“……去了暖閣小憩,讓張司戶帶書會先生也去暖閣吧……”

此話說完,不多會兒便有個小婢子進來,領著他們一起去了位於正堂西邊的暖閣。

暖閣不算大,陳設卻樣樣精緻講究。

進門處擺著一幅設色花鳥畫屏;繞過畫屏往裡走,左手邊是一把黑漆靠背躺椅,椅上披著精織細作的海棠紋錦緞椅衣;右手邊放著一張螺鈿棋桌,其上還有一枰殘局。

更內裡則是一張三麵山水矮屏壺門榻,榻上安放憑幾一張,幾旁斜倚著一名男子。

那男子頭戴青玉蓮花冠,內穿白綢暗紋交領長裾,外著一件天水碧對襟氅衣。氅衣並未規矩穿好,隻隨意地披在身上。

此刻他以手支額,眼眸微闔,倚著憑幾一動不動,看起來似乎疲憊不堪。可愈是如此疲憊之時,他眉心的那瓣蘭花印記卻愈發明顯——天水碧襯著遠山蘭,世間再無此絕色。

張略疾步上前,極其恭敬地行了個禮,道:“殿下,新的書會先生尋來了,是位難得的女先生,名喚梨枝。”

聽到這話,那人緩緩睜開眼睛,將立於數步之外正向他拜萬福的女先生打量了兩眼,片刻後搖了搖頭,未置一詞。

張略心內一驚,意識到這恐怕又是沒看中,情急之下他趕緊替人吹噓:

“殿下莫看這梨娘子弱不禁風模樣,實則是個極有才華之人。說佛講史、填詞唱曲,樣樣當行本色。殿下最愛長短句,她填的一手長短句,那可真是清麗雅緻,靈氣妙不可言。不說瓦子裡,哪怕是太學、府學,也少有人能及。……梨娘子不僅才思敏銳,容貌也是極好。殿下若是屬意,末官這就叫她脫了麵紗給殿下瞧瞧……”

入暖閣之前梨娘子已摘了帷帽,但卻仍披著厚厚的麵紗。

眼見張略又開始喋喋不休,那倚在壺門榻上的郡王卻已然不耐煩,兀自起身下榻向暖閣外走去。

經過女先生麵前的時候,他擡起眼角瞥了女子一霎,眼神似窗外秋雨一般肅殺冰冷。

“趕出去。”

擦身而過的瞬間,瀘川郡王口中道出這如同眼神一樣冰冷的三個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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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書會先生:宋金時期,有許多民間下層文人藝人自發組織起來,將寫作小說話本、創作劇本等作為職業。他們所組成的行會組織,被稱為書會。而在勾欄瓦舍等地,專職為他人提供寫作服務的文人,則被稱為書會先生。“在中國文學史上,書會先生開辟了一條新的創作道路。……(他們)使得文學走上了商業化的道路。”(謝桃坊《中國市民文學史》)

2這首《臨江仙》為本書作者出於故事情節需要所填。《臨江仙》共有十幾種格律,此處用的是變體之一。【本書後文凡是作者所填詩詞將不再逐一標注。】引用其他人的詩詞會全部標注清楚,作者自己的就不標了。

【特彆說明】

1女主的部分情節參考了南宋女詞人朱淑真,比如婚後鬱鬱寡歡、投水跳河、父母焚稿等(詳見宋人魏仲恭《斷腸詞集序》、明人田藝蘅《詩女史》、清代《新注朱淑真斷腸詩後集》等史料)。但晏懷微≠朱淑真。本書不是人物傳記!懷微女鵝特彆特彆可愛,有她自己獨特的靈魂,希望大家能喜歡她~

2男主沒有參考原型,是作者虛構的角色。但此人因身份特殊,會和許多曆史人物有交集,並受到他們的影響。看在懷微女鵝的麵子上,希望大家也能喜歡一下他hhhh~

3本書男女主所填的詞,全部出自作者之手,都是為了【配合故事情節】而寫,沒有直接取用古人的作品。另外,文中因情節需要而引用他人詞作時,會全部在作話標注清楚,還請讀者寶寶們不要遮蔽作者有話說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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