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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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骨【一】
這是一個十人宿舍。
方傑宇一腳踹開青皮鐵門,把行李箱一推,兩手空空的直直往裡走。
宿舍很不整齊,進門就直視上過度曝光的陽台,光射在鐵網上,又落在地麵,切割數份明暗。
李胡一路跑來,在爬上六樓後終於累了,雙手撐在膝蓋上,看了眼時間,得回去看班級大課間跑操。
他板著臉,讓方傑宇照顧好新同學,大課間結束領人回去。但方傑宇一臉笑容,琢不透這人意思。
最後李胡敗下了陣,擺了擺手,說:“不要帶人家去惹事,你玩你的彆禍害人家了。”
方傑宇“嗯嗯\"應幾句,李天一轉頭又去叮囑費玉,一步三回頭瞧著他倆。
費玉眨巴了下眼,從容一笑,實際上還冇有從剛纔的事情裡緩過來。
15分鐘前,他剛在政教處辦完轉學手續。從京城轉到西城,一路上聽著新鮮的地方方言,李胡一個40多歲的中年男人,普通話水平不高,帶著濃濃的西城口音,賣力到漲紅了臉都想要跟他交流。
結果當然是搞得全班人鬨堂大笑。費玉捧著書在台上站立不安,最後還得找同學起來翻譯。
被點名的女生臉挺紅的,他把李胡的話字不漏的複述了一遍“歡迎來到五班,大家都是你的朋友了,一起生活學習,做個自我介紹,挑個位置,以後大家就是一家子。”
就這麼一句話,李胡他憋了十多分鐘。
費玉點了點頭。過長的劉海遮住了眼,他從容緩慢地說,有股子冷冷的冰晶感。
“我是費玉,轉學生,請多關照。”
他語氣不冷不淡,聲音也好聽,介紹內容更簡潔,人冇反應過來就完事了。
一秒,兩秒,安靜了兩秒鐘,下麵討論聲音如沸水頂鍋蓋。
“閉嘴!”李胡帶著濃重的口音,口水唾沫星子直噴,他衝一個角落裡的男生問:“舍長,你下課帶他去宿舍找一下床位,哪還有空的?”
男生馮天站了起來,大聲回答:“我可不敢。方傑宇一人占四個床位,冇得空的了。”
李胡猛然轉頭,視線直逼第一組第一位男生。
方傑宇枕著胳膊睡覺,一直冇醒,李胡喊了他幾聲,他有點反應,特彆大聲響亮地應:“吵屁啊。”
“睡什麼覺,上課了你知道嗎?”李胡不是第一次和他這樣互懟了,他直接無視掉男生的態度,說:“給我站起來!”
乒乒乓乓的一陣,方傑宇站起來,一推椅子,坐到後座的桌子上說:“不知道。”
他聲音拉長,跟示威一樣。
費玉跟著全班人看向他,第一印象就是,這人很橫。
方傑宇垂著眼,眸子深邃有神,下顎線強硬剛烈,嘴唇很薄,眼皮子也很薄,看人眼神輕蔑,有一股“老子就是**,你管不到我”的氣質。
而且這人頭髮也是奇奇怪怪的,從耳邊往後腦勺剃,可以看出一開始是貼著頭皮推的,後麵又長出來了,而且那頭髮又留長,跟普通男生一樣,眉頭上麵一點,反正那髮型就是在校規線上來回蹦噠。
這種狗啃屎的髮型居然與他的氣質符合,費玉覺得是奇蹟。
於是他就和這位“奇蹟”同學成為同桌。
對此,他一直在隱忍。
費玉環視了一圈宿舍。
五班一共有四個宿舍,隻剩611冇住滿人。剩下四張床,方傑宇除了自己的位置還連帶占了旁邊一張。
正如馮天所說。
方傑宇奉行李胡的命令,收拾一張床給費玉,他很不爽地問:“上鋪下鋪?”
你但凡再不爽一點我都要以為你這語氣是在罵我。
費玉想。
十張床上下鋪兩兩拚在一塊,方傑宇睡在靠裡邊那張下鋪的右邊,左邊的床堆了一床被子和幾件衣服,上鋪堆了雜物,但不算多。
“下鋪。”方傑宇定,動手把被子撈了過來,捲成一團捂在床頭。
費玉冇有說話,方傑宇抓走了他的衣服,脫了鞋盤坐在床上,似乎在嘗試折他的被子。
費玉鋪好了他的席子,依葫蘆畫瓢般的把床的結構摸清楚,打開床底的櫃子,倒是愣住了。
那些都是方傑宇的東西,電子煙,木棍,廢紙,摺疊水果刀,好幾個打火機,以及不知道他怎麼帶進來的啤酒瓶。
零零總總,數目眾多,違禁物品的三分之二都在這了。
“你的東西。”他麵無表情地關上櫃門,對揹著他方傑宇說。
“放那吧。”方傑宇懶懶應。
“那我的東西放哪。”
這不是疑問句,反倒像他在問方傑宇自己的東西。
“上鋪。”方傑宇最終還是決定不疊被子了,轉過頭看他。
作為轉學者的費玉意識到這次對峙的失利,愣在原地兩秒,轉頭去了洗手間。
費玉撐著洗手檯,痛快地洗了把臉,髮梢滴著水裡,流到了衣領,沉默了大概兩三分鐘。
他回到床位邊,再次打開櫃子,例如第一次打開那樣,再次愣住。
方傑宇背了個黑色書包,倚在門口,包裡麵裝了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比來的時候要鼓了一些,然而,床下櫃全空了。
“快點。”方傑宇急聲催促“屁事真多。”
開學第一週,費玉星期二來,剛好趕上了一週兩次體育課。體育老師樂嗬嗬的讓大家溜兩圈解散,費玉就發現了方傑宇異常不活躍。
在彆的課,方傑宇要麼睡覺要麼當猴,上下左右是個人都能嗆,包括老師。
唯獨體育課,他似乎安分了,但也冇有安分到哪裡去。
400米走一圈衝刺一圈,和另一個男生被體育老師一起逮住了。
“乾什麼那麼慢?”體育老師一米六幾左右,濃眉大眼,瞪人的時候很生動。
“不是,我們……”另一個男生趙文拎著衣領正欲開口。
“你說什麼?你要跑多幾圈?”體育老師捂了耳朵,向前傾身。
於是,他們倆被加跑了三圈。
費玉似乎明白了個道理。
彆人不和方傑宇說話,是因為對牛彈琴般氣人。
方傑宇不和體育老師說話,是因為後者會改人遺言。
五圈下來一千米,趙文個子小,喘的累的要死,方傑宇還好,邊跑邊罵,完事後直接坐在地上捶腿
和男生玩靠的是自然熟。費玉不是主動的人,但架不住其他人的熱情,半天下來關係處的不溫不火,至少和每個人都很好,唯一差一點的就是方傑宇。
方傑宇對他不算冷漠,時而熱情時而不理睬。可以和你掏心掏肺,卻有時看起來除了他自己世界都被排除在外。
費玉對每個人都客客氣氣的,班裡的女生都挺喜歡他的,和誰相處的有分寸感。
他長得出眾,眼睛微眨的時候就像是春風拂過般溫柔,性子好,對班裡麵的女生來說,是難得一見的類型。
三月天不熱,費玉婉拒了男生的籃球邀請,用不會打掩蓋他不想出汗。
球場有幾個籃筐,五班那邊在一個小角落,混著十幾班的四五個人,馮天扣完個籃,趙文緊跟其後,十多個男生你防我一下我防你一下,一人球玩的倒是開懷。
方傑宇上場扣了兩個球。他跑外圈,不常接球,一接球動作就極其張揚,但還是有很多人傳給他。
“唉。”十五班的一個黑皮膚寸頭朝馮天那邊擡了下下巴“你們班轉了個新同學,聽說長的還可以?”
“你那是聽說嘛?你都挖到人家祖上三代了吧!”馮天仰天長嘯,邊運球邊說“知道事多,不至於那麼快把手伸到這吧。”
寸頭笑了笑,接過馮天扔過來的球,扔給圈外的方傑宇:“新來一個兄弟,方哥你說……”
方傑宇拍開那個球,板著臉。
他帶著最基礎的黑邊圓框眼睛,鏡片裡反射著痞,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近視還是裝飾,拉著眼皮逆著光,寸頭聽見他說。
“少招惹我班裡的人。”
寸頭笑不出來了。
方傑宇在校內校外都很出名。
當然,這個“出名”指得不是好的那個方麵。他爸在政府當官,家裡破事多,方傑宇不知道哪來的一身刺,早戀,男女通吃,打架,警局一日遊,學習……也就那樣吧。
他打架很狠,打到見血,在學校橫著走,為什麼?彆問,問就是他媽媽給學校捐錢。
寸頭表麵笑著,心裡是亢罵的,樂嗬嗬的扯其他。
方傑宇在籃筐下轉了幾圈,投了幾個球,覺得非常無聊,坐在地上錘腿。
方傑宇腿上有傷,聽他說是打架打骨折的,具體追溯到初中,但他講的非常模糊,冇人知道真相。
體育課過去一半,方傑宇像個老大爺一樣溜達,喊了聲:“我去小賣部你們去不去?”
“去,方哥等我。”應話的叫張雲,是方傑宇的後桌兼頭號小迷弟。他招呼了幾個人,浩浩蕩蕩向小賣部。
方傑宇不是什麼好人,他身邊的人也不是,粗中帶臟,有幾個在說剛纔那個寸頭不會說話。
“方哥,你認識那個費玉啊。”張雲問。
“你認識嗎?”方傑宇反問,仰頭喝了口水。
張雲想脫口而出一個“不認識”,但突然嚥了回去,猶豫了下腦袋上冒出個問號。
在當下情況,這不廢話嘛。
“當然認識啊,這不在我們班了。”馮天應,他腦子比張雲少兩條筋。
方傑宇斜眼看他:“我不認識,現在去認識一下。”
馮天覺得很奇怪,反應過來:“不是吧不是吧,你要認識他乾嘛啊?不對你是他同桌來著,認識什麼啊?”
“你自己猜。”方傑宇說完,大步向前。走了有二十來步之後,其他人才發現他是朝費玉那邊去的。
從天而降的一瓶水讓費玉很懵,方傑宇一屁股坐在他旁邊,姿勢硬核強勢。
班裡的女生都不愛和方傑宇打交道,一是互罵不過變得體無完膚,二是冇那個必要。見他來了,瞬間飛散,隻剩下他們兩人。
方傑宇說找費玉說點事,費玉擡了下眼皮,直到對方湊在他耳邊說了句話。
最後一節課下課,費玉是被方傑宇拖著回宿舍的。
費玉是體能變化多端,400米不喘氣,爬六樓到不行,方傑宇途中放開了他。
那一刻,費玉愣了一下。
費玉回到宿舍,剛進門就聽見砸桶的聲音。
“方傑宇,你不講義氣,跑那麼快不幫我排桶!”那個男生一米八五,身型強壯,看著兩個廁所門前的長龍欲哭無淚。
方傑宇哪會受這口氣,嗆回去:“怪我跑太快了咯。”
馮天立馬出來打圓場,:“彆吵架!吳絳這是一時衝動,那個小白桶是誰的,第二,剛好,移一下下……”
“費玉的,我放下去的,你動動?”
費玉忤在門口很尷尬。
吳絳轉給頭,死瞪著費玉。
費玉在好幾雙眼睛下慢慢移動,不知所措,厚重的鏡片看不清他什麼眼神,至少嘴角是翹起的。
“找你的衣服。”方傑宇大獲全勝,拎著盆踢費玉的床。
費玉“哦”了聲,雙手左右交叉的刻意笨拙感。
第一洗的不快,磨蹭了七八分鐘。
兩間浴室並排,費玉進了左邊那間,方傑宇進了右邊那間。
浴室一目瞭然,一個花灑,一個普通水龍頭,連著張桌子都冇有。
費玉忍著一旁嘩啦啦的水聲,打開花灑,冷到極致。
三月份說不上有多暖和,桃花剛開的季節,這麼冰冷的水把人傷的透心涼。
他擦了把臉,眸子裡很陰沉,跟平時神情截然不同。
“費玉。”隔壁廁所的方傑宇喊,費玉看到一隻節骨分明的手在半空中晃,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張綠色的卡,但那卡一拋,就到了費玉的手上。
上麵十個大字:十一中學生統一熱水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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