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箋 第四百七十九章 失態
申時正的雪風裹著涼意，斜斜撞在文華殿的朱紅窗欞上，簌簌雪粒彈落時，廊下懸著的宮燈被晃得輕輕搖曳，暖黃光暈在積雪上投下細碎的晃動光影。
殿內最後一曲終了，樂師們指尖收弦的餘音還繞著梁間，舞姬們便提著裙擺輕步退至側殿。
宗親百官攜著女眷陸續起身，齊齊對著禦座方向躬身行禮，聲音整齊劃一：“恭送陛下、皇後娘娘，恭送各位主子！”
蕭潯從禦座上起身，正紅色龍紋常服下擺掃過座前錦墊，目光掃過階下眾人，淡淡開口道：“雪路濕滑，眾卿歸途需多留意。”
“謝陛下關懷！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應答聲此起彼伏，眾人躬身待帝後先行。
蕭潯轉身時，目光不經意在謝知意身上停留了一瞬，隨即邁步走向殿外，後妃們緊隨其後。
走到殿門口，蕭潯又回頭叮囑了一句：“風雪漸大，你們都注意保暖，莫要讓寒氣侵了身。”
後妃們連忙屈膝謝恩，看著蕭潯踩著積雪走向龍輦。
皂色羊皮龍紋靴踩在新雪上，每一步都陷下寸許深的足印，直到他登輦坐定，明黃色帷幔落下，龍輦才沿著宮道緩緩朝著養心殿方向行去。
餘少雲待龍輦徹底消失在宮苑拐角處，才轉過身看向身後的嬪妃們，“貴妃，本宮說了宴後會與你和宜才人細說今日之事，你二人隨本宮去啟元宮。其餘人各自回宮，早些歇息吧。”
康嬪一聲嗤笑，道：“皇後娘娘，這事在文華殿當著宗親百官的麵鬨開，可不是私下能了的！貴妃娘娘位份尊貴，宜才人不過是個低階嬪妃，您若隻帶她們二人去啟元宮處置，妾身倒要疑心，娘娘是不是想偏著誰，暗裡徇了私？”
“康嬪這話，是把本宮當成了不分是非的糊塗人？”餘少雲冷臉質問道。
“妾身怎敢說娘娘糊塗？”康嬪微微欠身，姿態恭順，語氣輕慢，“妾身隻是提醒娘娘，剛才貴妃在殿上的作派，宗親百官、還有咱們這些後宮之人，可都瞧得明明白白！您如今隻帶貴妃娘娘和宜才人去啟元宮私下處置，沒個旁人見證，就算您一碗水端平，旁人也難免會多想。畢竟眼見為實，妾身可都是為您著想。”
“好一個‘為本宮著想’！”餘少雲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目光如刀般盯著康嬪，聲音裡添了幾分威嚴，“今日之事本宮自有決斷，無須你在此咄咄逼人，更不要妄圖借著這事興風作浪，攪亂後宮秩序！貴妃、宜才人，隨本宮走。其餘人等，即刻各自回宮，不得私下妄議此事，若有違背，按宮規嚴懲不貸！”
話音落下，餘少雲攏著鬥篷，邁步朝著鳳輦走去，她隻想著能快些了結眼前這樁事，好趕緊去皇子所，守在蕭爍身邊，她害怕晚一步，兒子的病情又起變化。
方允嫻用力地一甩鬥篷，仰著頭，高傲地往她的翟轎。
宜才人先給位份高於她的淑妃、賢妃等人行了禮，方走向她的儀轎。
眾嬪妃目送鳳輦遠去，便各自帶著宮女太監，朝著各自的轎輦走去。
風雪越來越大，紛紛揚揚的雪花如鵝毛般飄落，很快便將宮道上的腳印掩埋。
“你們走穩點，可彆顛著娘娘。”霜降打著傘，走在翟轎邊，叮囑轎夫。
轎內，謝知意將暖手爐抱在懷中，指尖輕輕劃過爐身精緻的纏枝蓮紋，溫熱的觸感順著指尖漫進四肢百骸，驅散了轎外風雪帶來的寒氣。
回想起方纔在文華殿外，餘少雲有失常態的急躁，謝知意大抵猜到她的根本無心處置方允嫻和宜才人的事，隻是在陛下麵前應下了差事，不得不硬著頭皮應付，隻想快點了結好去守著大皇子。
至於將方允嫻和宜才人帶去啟元宮私下處置，不肯讓旁人同往，並非是要徇私偏袒，是她壓根不想深究內情，隻打算隨便糊弄，把這樁事速速了斷。
謝知意輕歎了口氣，希望宜才人能聰明的爭取到一個相對體麵的結果，彆在皇後這心不在焉的處置裡，平白吃了暗虧。
“娘娘，長春宮到了。”霜降掀開了轎簾。
熟悉的朱紅宮門映入眼簾，謝知意踩著腳凳下轎，霜降立刻上前扶住她。
正殿外，穀雨不時探出頭看檢視，看到謝知意的身影出現在廊下，她疾步迎上來，“娘娘可算回來了！奴婢瞧這雪越下越大，連廊下都飄了好些雪進來，就擔心轎夫腳下打滑，嚇著娘娘。”
“他們走得很穩。”謝知意笑著往殿內走去。
去寢殿外，換上銀藍色繡墨梅長襖，卸下釵環，便往暖閣去。
芒種端著瓷盅進來了，“娘娘，這是剛煮好的薑棗祛寒茶，您趕緊趁熱喝。”
說著她開啟盅蓋，把湯勺遞到謝知意手中。
謝知意舀了一勺湯，輕輕吹了吹，將溫熱的茶水喂進嘴裡，薑的辛烈感裹著熱氣在舌尖炸開，不算衝喉，卻帶著十足的醇厚勁兒，順著喉嚨往下淌時，暖意如纏絲般漫過喉頭，一路沉到胸腹間，惹得滿腔都泛著溫熱。
待薑味稍緩，棗肉的清甜才慢慢浮上來，中和了幾分辛辣，留下滿口暖香。
一盅飲完，鼻尖便沁出細汗，風雪帶來的那點涼意，已然散得乾乾淨淨。
謝知意正用帕子輕拭鼻尖細汗，就聽見裡間傳來輕快的腳步聲，抬頭看，是楊氏已抱著裹在杏紅色錦緞繈褓裡的小莫離走出來。
小家夥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小嘴巴輕輕抿著，看到謝知意時，立手，發出“咿呀”的軟音，連帶著攥在手裡的小老虎布偶都跟著晃了起來。
“崽呀，醒了！”謝知意拍拍巴掌，伸手從楊氏懷裡接過小莫離。
楊氏笑道：“小主子方纔聽到娘孃的聲音，才醒的，還支著小腦袋往外看呢。”
謝知意笑彎了眉眼，指尖輕輕蹭過小莫離軟乎乎的臉頰，“母妃的小乖乖呀，這麼機靈呀？”
楊氏笑應：“娘娘說得是！小主子最機靈，一聽您聲兒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