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欺天 第4章 擊掌為誓
夜幕降臨,
天空繁星點點,
山林裡的鳥獸啼鳴逐漸隱沒,隻剩下不知名的蟲鳴還在耳邊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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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硯知丶孟武還有二叔圍坐在篝火旁,把剛獵回來的野雞架在火上。
學堂距離孟家村還有兩裡地,遠遠看著,頗有一種燈火隔世之感。
「李兄弟,我是真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孟武今天格外熱情,「前幾任來的教諭,壓根就沒法跟你比。」
一旁的孟昌民眯著眼點頭,不時抽兩口旱煙。
李硯知幫著解決兩個孩子咳血的病症,讓他們從心底裡對李硯知有了認同。
至少不再像之前的那些方士那樣,把人命當成兒戲。
「孟兄,我來這裡雖然也才一天,但感覺孟家村並沒有外界傳的那麼可怕,為何外麵會傳的這麼嚇人?」
李硯知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孟武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旁邊的孟昌民放下煙杆子開口道,
「蒙鄉六個村子守著一座蒙山還有一座琅湖,雖然也種地,但絕大部分都要靠捕獵打漁為生,的確比外界要彪悍些。」
「再加上大家夥兒連大字都不識幾個,一言不合就要動手,外人對我們有誤解也在所難免。」
「但最主要的是……」
孟昌民說到這裡,忍不住又抽了一口旱煙,他昏黃的眼睛在火光和煙霧繚繞下,顯出了比外表更甚的滄桑,
「蒙鄉隔三差五都會有人離奇失蹤。」
此言一出,
李硯知頓時後背一涼,手上撥動著篝火的樹枝也僵住了。
我該不會真入賊窩了吧?
他看了一眼沉默的孟武,又看向孟昌民,「這是什麼意思?」
孟昌民敲了敲煙杆,把煙灰倒出來放到一邊,然後撩起了左腿褲腳。
「蒙鄉藏著一個邪方,用人命修煉方術。」
「這條腿是我在八年前阻攔那個邪方時,被一拳砸斷的。」
「這些年來,蒙鄉陸續有人失蹤,但怎麼也找不出來。」
「久而久之,外人自然也就不敢再來了。」
邪方!?
李硯知悚然一驚,始皇帝在元始一年就頒布詔令,方士與庶民同罪,不得以方術害人性命。
但有些方士,為了提升自己的方術,毫無顧忌,人命在他們眼中不過螻蟻。
如果蒙鄉也藏著這麼一個邪方,豈不是要出事?
「沒有去欽天衙門請援嗎?」
「請了,但沒用。」孟昌民長歎一聲,「那個邪方很狡猾也很謹慎,欽天衙的方士們一來就沒了蹤跡,等人走後才冒出來。」
「不過你放心,蒙鄉六個村子裡,孟家村是最安全的,這一點我可以跟你保證。」
「孟武也會一直跟著你,絕對不會有問題。」
「這小子筋骨不錯,後來吃了朱果,又覺醒了方術,到現在一身力氣差不多有五千斤,整個孟家村也找不出來第二個。」
正擺弄著烤野雞的孟武,當即拍著胸脯保證,「李兄弟放心,有我在絕不會讓你出事。」
「等十月比武,我再把朱果帶回來,憑李兄弟的天賦,很快就能超過我!」
五千斤!?
簡直就是一頭人形蠻象。
李硯知也見識過孟武的力氣,但沒想到會這麼驚人。
看來這朱果,還有他身上的方術不簡單。
還沒等他開口詢問,就被遠處的嘈雜聲打斷了。
三人循聲看去,
隻見一行人舉著火把,正氣勢洶洶往這裡趕來。
孟武趕緊起身,擋在了李硯知身前。
不多時,
十幾個人便來到跟前。
「孟武!」今天上午才見過的粗獷漢子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孟武的衣領,
「當初你口口聲聲說,不再教孩子練武,為什麼現在又要教?」
「你信不信老子一把火把你這學舍燒了!?」
孟武還沒來得及回話,那漢子又瞪向了孟武身後的李硯知,
「今天早上過來的時候,我們明明說好了隻教讀書寫字,為什麼還要教孩子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你想把他們害死嗎?」
「你們這幫家夥,來了走,走了來,教不好了,教出問題了,拍拍屁股就走人,這些孩子呢?」
「我們這些鄉野蠻夷的命,就不是命嗎?」
漢子惡狠狠地盯過來,眼睛裡閃爍著淚光,像是一頭保護幼崽不利,受傷怒吼的獅子。
孟昌民顫巍巍起身,將李硯知護在身後,急聲道,「李先生,你千萬不要跟他們一般見識。」
孟橫見孟昌民這麼護短,氣的聲音直接拔高了一截,「老廢物,你真當自己是個人了?」
「你兒子死了,婆娘跑了,腿也瘸了。怎麼?現在還想再禍害我們嗎?」
孟武怒氣瞬間飆升,「孟橫,你要是明天還想站著,給老子好好說話!」
「你信不信老子把你胳膊折了?」
「來啊!」孟橫壓根不服軟,「你就仗著你那身怪力,今天你要是有種……」
「嘭!」
他話說到一半,就被孟武一隻手提了起來,然後摜在地上。
那十幾個村民當即就要衝上來。
孟武一聲怒吼,「誰特孃的要是再敢動手,今天全都彆想回去!」
他氣勢全開,一手抓起孟橫,大步向前,猶如虎嘯山林,眾人紛紛退散。
劍拔弩張的場麵頓時一滯。
但空氣中彌漫著的怒火,還在不斷上揚。
「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偏要動手是不是?」他看著手裡被摔的七葷八素的孟橫,
「真以為老子脾氣變好了?」
這時,人群後麵迅速散開,一個滿頭銀發的老者拄著柺杖走上前來。
「孟武,先把人放下!」
孟武看向來人,熊熊氣焰頓時收斂下來,撇撇嘴把孟橫隨手扔到一邊,「三爺爺,他們怎麼把你也請來了?」
「你還記得我是你三爺爺?」老者一柺杖敲在孟武身上,然後把孟昌民扶起來。
他看著年歲頗長,但動作並不遲緩,扶起孟昌民後,看向站在篝火旁的李硯知,
「我是孟家村的村長,這位就是新來的教諭先生吧?」
李硯知定了定神走上前來,拱手道,「在下李硯知。」
「鄉野村夫不懂規矩,讓李教諭受驚了。」老者也拱手回禮,
「小老兒陪著大家過來,隻是想問問,李教諭是不是真的想教孩子學武?」
躺在地上回過神來的孟橫扯著嗓子喊,「三爺爺,你跟這家夥廢什麼話?把他趕走……」
老者一眼瞪過去,說到嘴邊的話立刻停了下來。
李硯知看著這出哄劇,心中暗自搖頭,這招生工作難了。
可再難也得試試。
他誠懇地解釋道,「我的確是想教孩子練武,但……」
話還沒說完,人群再次亂了起來,爬起來的孟橫一聽,當即又要衝上來,「我就說他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
孟武上去就是一拳將其放倒,「老子辛辛苦苦求來的先生,你特娘要是敢動他一根手指,老子今天就廢了你!」
眼看場麵又要再次亂起來。
村長柺杖重重敲在地上,地麵頓時猛然一震,「都閉嘴!」
好似一頭沉睡的雄獅發出怒吼。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他看向李硯知,平靜的眼神裡透露著淡淡的威壓,「教諭先生請繼續。」
可想而知,若李硯知沒有給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今天怕是不得善了了。
李硯知自嘲地搖了搖頭,把原本想要解釋的話全都嚥了回去,盯著老者反問道,
「村長是想讓孟家村,一直都被看成蠻子嗎?」
「你在說什麼?」老者微微眯起眼,身上的氣勢越發凶狠,彷彿下一刻就要撲上來。
但李硯知並沒有被這氣勢嚇倒,反而踏前一步,
「孟兄說,孟家村不想再被外人當成蠻夷,可現在看來,僅僅是他不想,而村長,卻似乎對現狀很滿意。」
「口口聲聲要讀書識字,但一舉一動卻依然在用拳頭說話。」
老者麵頰微微抽搐,眼底似乎有無窮怒火在燃燒,「所以,你還不是和之前那些方士一樣?打從心底裡瞧不起我們?」
「人,首先得先瞧得起自己。」李硯知環顧四周,「改變不隻是嘴上說說。」
「我能明白你們心裡很著急,生怕孩子的病症更嚴重。」
「但一開始就這麼氣勢洶洶想乾什麼?把我殺了?還是埋了?」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但字裡行間卻流淌著淡淡的怒意,
「道理分兩種,一種是文的理,一種是武的理。村長如果想學文的理,就要克製用拳頭說話的本能。」
「你們在來之前,有瞭解過孩子的情況嗎?有問過孩子今天咳血了嗎?有問清楚,我今天都做了什麼嗎?」
李硯知看向孟橫,一字一頓,「嗯?問了嗎?」
他身形瘦削,比不得這漢子魁梧雄壯,但此刻卻在氣勢上變得咄咄逼人。
唯唯諾諾還教個屁的書!
怕這吵怕那哄,最後教出來的學生能有好?
無愧於心,無愧於道義,行得正坐得直,就不怕天打雷劈!
孟橫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個家夥明明是個文弱書生,但卻讓他感到如芒在背,渾身不對勁。
他梗著脖子,「你自己也說,準備教孩子練武。」
「所以,你並不瞭解情況,就帶著一幫人想要對我動手。」李硯知搖了搖頭,重新看向老者,
「兩個孩子體內氣血淤積互相衝突,這纔是他們咳血的原因。」
「我今天在想辦法幫他們理順氣血,解決咳血病症。」
「這些,村長在來之前,問清楚了嗎?」
李硯知火力全開,根本不慣著這些村民。
村長被問的氣勢一滯,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
但那孟橫卻又扯著嗓子喊,「你說解決就解決了嗎?」
「那麼多方士都沒解決,你嘴上一說就有用了?孩子如果咳血更嚴重了怎麼辦?」
「萬一再出個好歹,你拍拍屁股走了,誰來賠我們孩子的命!?」
李硯知掃視那些舉著火把的村民,這些人裡有的義憤填膺,有的卻是在看戲。
最後盯向孟橫,「你應該知道,咳血隻會越來越嚴重。」
「村子裡這樣咳血的娃娃有好幾個,肯定還有更嚴重的,你心裡就沒半點數嗎?」
「再這麼下去,你以為小山和小川還能撐多久?」
孟橫一下子被問住了,埋藏在心裡的不安與委屈,再也按捺不住,他嘴唇顫抖著,一雙眼迅速變得通紅。
老者的眼神變了,李硯知剛剛那番話,就證明他和之前來的那些方士不一樣。
至少他是真在為娃娃考慮,而不是靠著任命文書,強行在娃娃身上測試自己的功法。
「咳咳……教諭先生。」老者輕咳兩聲,拱手道,「方纔多有得罪,小老兒向你賠罪了。」
李硯知不願再繼續掰扯,認認真真誠懇道,「村長,我知道空口無憑,但孩子的咳血癥刻不容緩。」
老者沉吟片刻,「那教諭先生覺得幾天能看出成效?」
「十天。」
「好,你我擊掌為誓。」老者阻止孟橫繼續說話,伸出右手,「這十天我會盯著這兩個孩子。」
「若有半點惡化,即刻停止,到時候,還請教諭先生自行離開……」
「若成功……我和孟橫,跪下給你磕頭,既是賠罪,也是謝恩。」
李硯知伸出手來,「十日之後,再見分曉。」
「啪。」
兩隻手掌輕輕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