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中之圓 第268章 眾品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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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輛沿著綿延的公路行駛了一段距離,郭班長把菸頭摁滅在車載菸灰缸裡,拇指摩挲著方向盤上磨禿的皮質紋路,時不時和寇大彪閒聊幾句。
終於,車子緩緩減速,拐進了一條小路。寇大彪抬眼望去,隻見不遠處有一個駕校,裡麵時不時傳來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和教練的呼喊聲。駕校門口則矗立著一排老舊的樓房。
郭班長用沾著機油的手指敲了敲車窗玻璃,細小的油斑在陽光下泛著虹彩,指了指邊上的飯店說道,“我開的飯店就在那,邊上正好有旅店,也很便宜,你晚上就睡那裡吧。”
寇大彪抬頭望去,“眾品飯店”四個大字映入眼簾。那招牌在烈日的暴曬下,紅色的油漆彷彿都要融化了,顏色變得有些深淺不一,像一張佈滿雀斑的臉。飯店的牆麵是簡單的白色,不過因為長時間冇有打理,牆麵上有不少汙漬。
飯店的窗戶玻璃上有一些水漬乾涸後的痕跡,還有一些灰塵堆積在角落裡。透過窗戶可以看到裡麵擺放著幾張簡陋的桌椅,桌麵看起來有些油膩,像是很久冇有好好擦拭過。天花板上掛著幾盞老式的吊燈,燈泡散發著昏黃的光,在這強烈的日光下顯得更加黯淡。
飯店旁邊的旅店離得很近,旅店的入口處有一個小招牌,上麵的字因為風吹日曬已經有些褪色,隻能勉強辨認出旅店的名字。入口的大門是一扇木門,上麵的油漆剝落得厲害,看起來搖搖欲墜。
在這烈日當空的天氣裡,整個小飯店和旅店就像是兩個被遺忘的角落,在熾熱的陽光下默默地存在著。
郭班長掀起汗濕的後背衣角扇風,笑著說,“怎麼樣?這個名字起的不錯吧?人多口也多。”
“這名字起的好!”寇大彪眼神繼續略過周圍,他發現這棟樓最邊上還有一家名叫“安慶飯店”的店。
“走,先進店裡坐坐。”郭班長領著寇大彪進入飯店,找了門口的位置坐下。
店內用餐的人寥寥無幾,隻有一箇中年男人在角落裡默默地吃著飯。中間隔著一道有些破舊的簾子,後廚的景象映入眼簾。一個光著膀子的年輕小夥子,正開著大火炒著菜。他脖子上掛著一條毛巾,後背不斷有汗水滲出,那些汗珠彙聚成一道道汗流,順著他的脊梁緩緩滑落,整個後背像是被水洗過一般,渾身都濕透了。那被爐火映照著的臉龐,紅撲撲的,眼神卻十分專注地盯著鍋裡的菜,手中的鍋鏟快速地翻動著。
後廚的排風扇突然發出嗚咽聲,郭班長抬高嗓門壓過噪音,順著寇大彪目光說道,“這傢夥二十歲不到,比你還年輕。”
寇大彪看著他的樣子,“這麼熱的天,挺辛苦的吧。”
櫃檯內突然傳來一個女孩聲音,她帶著本地口音喊道,“老郭,你戰友來啦。”
寇大彪仔細端詳女孩的模樣,她皮膚略黑,穿著一件寬鬆的粉色連衣裙。她的眼睛很大,眼珠黑亮黑亮的,眼神裡透露出一種天真無邪的模樣。直到女孩站起身,拿著兩瓶啤酒走來,寇大彪才發現她大著肚子。
郭班長接過一瓶啤酒打開,白汽裹著酒氣噴在寇大彪臉上,介紹道,“這是我老婆。”
寇大彪看著這個比自己還年輕的女孩,尷尬地喊了句,“嫂子好。”
女孩羞澀地點了點頭,走到飯店門口的水桶邊,“殺條魚中午給你們下酒吧。”
寇大彪連忙站起身走到門口,“嫂子,我來吧,你人不方便,去休息。”
嫂子扶著腰站在門口,寇大彪伸手去抓桶裡的魚。那魚在桶裡滑溜溜的,他剛一伸手,魚就迅速地遊開了。他換了個角度再抓,可魚像是故意和他作對似的,每次他的手指快要碰到魚身的時候,魚就靈活地扭動著身子躲開了。他有些著急,雙手一起伸進桶裡,想要把魚給圍堵住,結果魚從他的手縫之間溜走了,還濺起一片水花,弄濕了他的衣服。
嫂子微微一笑,“你們大城市的人冇乾過活吧。”說罷她就熟練地從桶裡抓起一條魚,“要倒著魚鱗纔拿的起來。”
寇大彪尷尬地笑了笑,試圖再從桶裡抓條魚試試。可他看著這魚花不溜秋的,按照嫂子說的倒著抓,可那魚還是在他手裡掙紮了幾下就又滑回桶裡了。
郭班長捏著喝空的啤酒瓶,瓶身折射出他眯起的眼睛,忍不住笑道,“算了,你彆來了,坐下喝酒。”
寇大彪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回座位,郭班長已經把啤酒打開,遞給他一瓶,說道:“彆在意,這抓魚也是個技術活,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學會的。”
寇大彪接過啤酒,喝了一大口,試圖掩蓋自己的尷尬,“班長,你這小日子過得挺有滋味的啊。”
郭班長笑了笑,看著正在殺魚的老婆,眼裡滿是溫柔:“還得努力賺錢啊,馬上孩子就要出生了。”
二人繼續喝著酒,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了部隊裡的那些往事。
寇大彪回憶起部隊裡的艱苦訓練,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懷念:“班長,你還記得我新兵時的那次噴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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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班長哈哈一笑,拍了拍寇大彪的肩膀:“怎麼不記得?當時都把我們嚇死了。為了你這事我都對噴火產生了陰影。好在你最後冇事。”
說著,郭班長又把話題轉到了寇大彪身上:“大彪啊,你也不小了,真得早點找個女朋友結婚了。”
寇大彪無奈地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酒杯:“班長,我家裡情況你也知道的。更何況我現在買不起房子,哪個女孩能看上我呢?”
郭班長突然伸手按住寇大彪倒酒的手腕,虎口的老繭硌得麵板髮燙,皺了皺眉頭說:“你這還是跟在部隊的時候一樣,老喜歡找藉口。城市裡的女孩找不到,你可以找外地的嘛。我就不信這個世界上的女孩結婚都是奔著房子去的。”
寇大彪尷尬地笑了笑:“論起男人魅力,我怎麼比得上郭班你啊?”
郭班長用瓶起子撬開新酒,金屬摩擦聲刺得人牙酸,繼續笑道:“我聽說老毛和**都結婚了,不也是你們上海的嗎?你要多找找自己的問題。”
寇大彪剛想說老毛和**家不愁房子,可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隻好無奈地又喝了一口啤酒。冇一會兒,兩瓶啤酒就見了底。郭班長站起身來,走到邊上搬了一箱啤酒過來。
就在這時,那個在後廚光著膀子、脖子上掛著毛巾的年輕廚師走到郭班長身邊,禮貌地說道:“老闆,下午我有點事想請個假。”
郭班長聽了,點了點頭,伸手從口袋裡掏出錢來給廚師結算工資。他一邊數著錢,一邊說道:“行,去吧。那明天彆忘了早點來。”
廚師接過錢,感激地說:“謝謝老闆,明天我肯定會早點到的。”說完,他轉身快步走回後廚,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就從飯店的後門離開了。
在年輕廚師接過鈔票時,寇大彪注意到他右手小指有道暗紅色燙疤,像條蜈蚣趴在指節上。沾著油星的紙幣在他掌心窸窣作響,沾著魚鱗的手指在褲縫蹭了蹭才伸手接錢。當郭班長拍他肩膀說&34;明天記得帶冰桶來&34;,小夥子喉結突然滾動了兩下,濕漉漉的睫毛低垂著,在眼瞼投下顫動的陰影。
郭班長重新坐回座位,打開兩瓶新的啤酒,遞給寇大彪一瓶,“今天放開喝,啤酒反正多的是。”
&34;怎麼找了個這麼年輕的廚師?&34;寇大彪轉著酒瓶問道,後廚排風扇的轟鳴聲恰好在這時停歇,他聽見自己聲音在空曠的店裡顯得格外清晰。
郭班長往嘴裡扔了顆鹽水毛豆,&34;這荒郊野外的,能找到人就不錯了。&34;
&34;趁熱吃。&34;郭班長妻子端著鐵盤走來,清蒸魚的鮮香突然撕開滿室油煙氣。蒸騰的熱氣裡,她隆起的小腹幾乎要碰到滾燙的盤沿,寇大彪慌忙起身接住。魚眼珠在乳白湯汁裡翻著,他突然想起剛纔桶裡掙紮的活魚,那些銀鱗在烈日下泛著將死的光。
三瓶啤酒下肚後,寇大彪感覺天花板吊燈晃出重影。郭班長提議去市區時,他扶著起皮的牆麵站起來,手心裡黏著經年累月的油垢。&34;班長,我得先緩……緩一下。&34;
郭班長盯著瓷磚縫裡掙紮的螞蟻,突然用鞋尖碾出一道黑痕,忍不住笑道:“你怎麼還是老樣子,喝這麼點就要緩了?”
寇大彪強行提起精神,抱歉道:“前麵路上顛簸,有些累,我得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那就邊上休息一下吧!晚上我們繼續喝。”當寇大彪聽到又要喝酒的訊息,渾身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旅館走廊瀰漫著黴味,脫膠的暗花地毯卷著邊。寇大彪摸出郭班長給的鑰匙,銅匙齒縫裡還嵌著辣椒籽。推開209房門時,鏽蝕的合頁發出類似後廚排風扇的呻吟。他踉蹌著撲向泛黃的床單,恍惚看見牆角洇著雨水痕跡,像張模糊的地圖。
這一覺似乎就睡到晚上,寇大彪被郭班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他一個激靈坐起身來,揉了揉眼睛,大聲應了句“來啦”,便趿拉著拖鞋匆忙起身向門口走去。
來到店門口,郭班長已經支開了一個小桌子,桌上擺著簡單的夜宵。郭班長轉身從屋裡又拎出一箱啤酒,寇大彪見狀,嘴角微微一抽,心中有些害怕,但還是堆起笑臉,撓著頭說:“班長,下午剛喝了不少,這晚上又來啊。”
郭班長用瓶起子撬開新酒,金屬摩擦聲刺得人牙酸,哈哈一笑,大手一揮:“大彪啊,都是啤酒你怕什麼?”寇大彪無奈地聳聳肩,在小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郭班長擰開一瓶啤酒,仰頭灌了幾口,神色變得憂愁起來,他放下酒瓶,重重地歎了口氣,身體向前傾,雙手交叉放在桌上,低聲說:“哎,我都後悔開這家飯店了。”
寇大彪雙手撐著下巴,眼睛看著桌上的食物,思考了一下,然後抬起頭問道:“這家飯店就在駕校邊上,位置挺好的啊,按說生意應該不錯吧?”說著,他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駕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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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班長又拿起酒瓶,喝了一口,眼睛盯著地麵,緩緩說道:“我們這兒學車的人冇幾個,駕校都快倒閉了。你看這駕校冷冷清清的,能有多少人來咱這吃飯呢。”
寇大彪伸手拍了拍郭班長的胳膊,安慰道:“做生意難,得慢慢來,彆有壓力。你看這大街上那麼多店,哪家不是起起伏伏的。”
郭班長皺著眉頭,有些沮喪地說:“怎麼冇壓力?和我一批退伍的三級士官,都比我混得好。現在孩子馬上出生了,再掙不到錢,真不知道怎麼辦。”
寇大彪坐直身子,握緊拳頭,臉上帶著開朗的笑容說:“班長,我相信你,你在部隊的時候那麼優秀,現在隻不過需要一段時間適應這個社會罷了。”
郭班長緩緩放下雙手,眼睛看著寇大彪,搖搖頭說:“我現在後悔創業了,在部隊久了,外麵的事冇想象的簡單,該先學點東西再做事。”說完,他又拿起酒瓶,喝了一大口,眼神有些迷離。
寇大彪看著郭班長的樣子,心裡很不是滋味。他也拿起一瓶酒,打開喝了一口,然後放下酒瓶,身體往前湊了湊,認真地說:“班長,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快開口。”
郭班長盯著桌上的一次性塑料杯子,若有所思地說:“怎麼可能麻煩你呢?我自己會想辦法的。”
周圍氣氛變得有些沉默,寇大彪想說些什麼,卻無法開口,因為他清楚,他根本冇能力幫班長什麼,他突然明白,這個社會不止自己一個人在困境中掙紮,無論是當開飯店的班長,還是那個滿頭大汗的廚師,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
酒這個東西就和煙一樣,可以讓人感受到片刻的放鬆,寇大彪幾杯下肚後,臉頰再次泛紅,他鼓足勇氣舉起酒杯,“班長,加油,至少你敢去說乾就乾,這一點已經比大多數人強了。”
郭班長也舉起酒杯碰杯,抬腕看了看錶,“你還是那麼會安慰人,行,我先回去睡了,明天一早我帶你周圍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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