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類美人養護指南 038
發如雪
太傅府很大,
亭台樓閣山石綠水,栽種著許多銀杏和桃樹,春秋皆有好景色。
家裡足夠柳傾玩耍,
哪怕是天天換地方,都足夠他換上十天半個月;更何況他那麼孱弱,
走個幾步就會累到要人抱,他至今都沒憑借著自己將家裡走一遍。
照顧他的侍從們也從來不提外麵,他一無所知,太傅府就是幼小的他心裡全部的世界。
直到陸舟漸漸成長,直到陸舟帶給他好吃的點心,那小小的甜美的點心是一塊磚,
敲開了不該被敲開的門。
他開始渴望去外麵,
當他因為疾病所困時,
這種渴望越發強烈。
其後又生了幾次病,長到七歲多,
一直給他看病調養身體的江太醫說,他是個能站得住的小寶了,沈太傅這才鬆口,
送他去學堂,
也準許他去外麵玩一玩。
柳傾不想上學,
但又想玩,跺腳再跺腳,
叫娘也沒有用,娘也不能真的讓他現在還當個大字不識的文盲。
他糾結半天還是答應下來,
和陸舟一起去學堂。
此時鬱朝的國學裡設有幼童啟蒙,
官家和富商多會把後代早早送到學堂裡;像柳傾和陸舟這樣七歲了纔去上學的,實在是少見。
但也不是完全沒有。
總有嬌慣溺愛孩子的、常年在外纔回來的人家,
勉勉強強也湊出了一間和他們差不多年歲的啟蒙生。
上學當日,學堂頗為轟動。
“你就是太傅家裡的大小姐?”
“你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怎麼長得這麼漂亮?”
沈太傅有一子,因為體弱多病,遂當成女兒養,這是南州人都知道的事情。
隻是大家都沒有見過他。一時間都好奇地圍過去,清澈的眼神彷彿是在望著什麼格外新奇的事物。
柳傾第一次見到這麼多陌生人,還有些不適應,往陸舟身後躲了躲。
啟蒙生們又驚呼:“你好可愛!”
“好像我家裡掛的年畫娃娃!”
“我能摸摸你的小臉嗎?”
“不能,”陸舟黑了臉,伸手把他們推開,牢牢護著大小姐進學堂,“都給我走開。”
學堂裡都是官家子弟,知道陸舟這位大將軍之子,最主要是知道他很能打,即使不情不願,也還是讓開了路。
“原來學堂是這樣的。”坐下後,柳傾同樣好奇地掃視了一圈。在他心裡,能讓許多小孩受苦的學堂必然是如同洪水猛獸般嚇人,然而事實上,這就是一間很普通的屋子,兩麵都開著窗,擺著數張低矮的書桌。
“嗯,”陸舟勤勞地給他擦桌子,“沒什麼好玩的。”
上了一天課,柳傾還記得爹孃的諄諄教導,沒有在課堂上鬨出什麼事來,隻覺得很無聊。
夫子教得實在太簡單了,一個字明明看一眼就會寫會讀,不知道其他啟蒙生怎麼這麼笨,要反複教好多遍。
他耐不下心來,時常轉頭看向窗外。
院子裡不知道種的是什麼樹,上麵還有果子,想吃……
夫子掃去一眼。
啟蒙生們也都看過去。
柳傾毫無所覺,繼續扭頭。
有點餓,想吃點心。
陸舟今天都沒有給他買點心,陸舟壞壞!
夫子看著他。
啟蒙生也看著他。
因為他剛來,又是太傅府大小姐,又這麼可愛漂亮,他乾什麼,啟蒙生們都忍不住偷看。
學生們集體走神,無人有心念書。
夫子欲言又止。
課堂走神的行為,按理說是要給予批評的,可是誰不知道這位太傅府的大小姐嬌貴又脆弱,在府裡養了七年纔出門。批評幾句是小,萬一他受不住,再生病怎麼辦。
沒有誰能承擔責任。
夫子移開目光,乾脆批評了其他啟蒙生們一頓,反正他們也走神。
上了一天學回家,遠遠就看到爹孃站在家門外,下了車,柳傾迫不及待飛撲過去:“娘親!”
他黏糊糊抱了柳惜雁一會,撒開手又拱進沈太傅懷裡:“爹爹!”
他在家時擔憂他的啟蒙,送他去學堂了又擔憂他受委屈,沈太傅和柳惜雁這一日都有些茶飯不思,疼愛地抱起他:“在學堂一切可都好?”
“有沒有受委屈?有沒有人欺負你?”
“沒有,”陸舟走上去,沉穩地說,“有我在呢。”
“沒有沒有。”
柳傾低下頭,仗著自己現在被太傅抱在懷裡,比陸舟高,故意撓他的頭發,然後被抓住了手。
沈太傅和柳惜雁放下了心,然而放得太早了——不足半月,夫子就忍無可忍地登門拜訪,控訴大小姐的斑斑劣跡。
這位大小姐實在是惡魔,短短幾天就成為了學堂一霸,指揮陸舟將啟蒙生打了個遍,背不出書也寫不出字,整日就知道調皮使壞。
不僅如此,他還攛掇眾人合力把院子裡的石榴樹拔了!
石榴樹長得慢,還是小樹就能開花結果,也因此,還真讓他們給拔成功了。
沈太傅緩緩移開視線。
怪不得小寶的院子裡多了一株石榴,原來是這麼來的……
大小姐作惡太多,罄竹難書,偏偏陸舟也是,大小姐讓他做什麼他做什麼,毫不猶豫不假思索,從來不考慮對不對。這對於其他啟蒙生來說,實在是危險!
夫子的怨念不夠隱晦,太傅大人聽得很明白,這是要讓他把他家做儘壞事的小祖宗帶回來。
沈太傅能有什麼辦法,還不是隻能乖乖把小寶帶回家。
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皇帝耳朵裡。
皇帝四十歲,正值壯年,宮裡的皇子公主足有三十,年紀小的有十多個,很能理解養育孩子的不易,特意派了個宮裡的夫子,教導柳傾。
沒多久,這名夫子也被氣跑了。
“愚子不可教也!”夫子就沒有見過這麼頑劣又愚鈍的學生!哪怕是皇帝命令,也忍無可忍!
一連氣跑了三名夫子,沈太傅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心肝寶在學業上實在是一竅不通的事實,找了個脾氣最溫和耐心不過的夫子過來,也不圖他能教得多好,隻求他不會跑。
自此,柳傾就在家裡上課。
他上得一點也不認真,夫子一個字能拖得好長,好像是催眠的小曲,他要麼聽著聽著就睡著了,要麼就等陸舟回來,和陸舟一起玩。
陸舟每日隻上半日課,下午就要回來練武和陪大小姐。
柳傾經常在下午偷跑出去,爬樹摘果子,因為他自己不會爬,還得讓陸舟托著他。
……
臨近年底,陸大將軍率兵大戰時常來犯的邊境薑國,擊潰薑國軍隊,還抓住了薑國帶兵出征的太子,大獲全勝。
捷報傳回南州,全朝百姓歡呼慶賀。
“我爹要回來了!”陸舟一方麵覺得“我爹真厲害”,一方麵又覺得有些不真實。
大將軍一直在外征戰,他都不記得自己上次見到爹是什麼時候了。
“我也好久沒有見到陸伯伯了,”柳傾捧著小臉,充滿期待地說,“不知道陸伯伯會給我帶什麼禮物回來。”
陸大將軍人不能回來,隻能每年給家裡的妻兒送些搜羅到的特產和皮草,也會給柳傾帶一份。
陸舟看著他的神色,心裡那種爹要回來的喜悅激動和些許太久不見的迷茫忽然變少了點。
“你怎麼這麼期待我爹回來,”陸舟靠過去,語氣還有點委屈,“你都沒有這麼期待過我。”
從未想過能聽到這種話,柳傾一時之間還有點懵:“這是因為陸伯伯好久沒有回來了,而我和你天天都能見到。”
“不管!”陸舟鏗鏘有力地說,“你不能這麼期待彆人!”
“討厭,要你管!”柳傾抬手梆他,“走開走開,不想和你說話!”
兩個人又吵了起來,柳傾覺得陸舟無理取鬨,陸舟覺得大小姐都沒有這麼期待地等著他,實在是太壞。
十日後,陸大將軍快馬回朝,南州百姓們夾道相迎,整座南州城都洋溢著歡喜之情。
上朝,接受皇帝嘉獎,再忙完一堆事回家。迎麵就看到妻兒和好友一家在門口等自己回來。
最幸福的一刻莫過於此。
“夫人,我回來了!”
陸大將軍大笑著走過去,最先擁抱了下陸夫人,然後抱了抱兒子,舉起來掂了掂:“小家夥長了不少,還認識爹嗎?”
陸舟叫了一聲:“爹。”
“好。”把他放下,摸了摸他的腦袋,陸大將軍又抱起柳傾:“小寶也長了!”
柳傾得意地說:“當然,我現在是大寶寶了!”
短暫敘舊後,一行人笑著進門,給大將軍接風洗塵。
席上,陸大將軍總是能察覺到一雙默默盯著自己的目光,垂下眼皮,對上了兒子的視線。
大將軍有點不解:“我的兒,你這是怎麼了?”
陸舟不說話,隻是一直看著他懷裡。
陸大將軍做夢都想要個女兒,十分喜愛小寶可愛機靈,一直就沒撒手,現在忽然反應過來,他這麼一直抱著彆人家的孩子,自己家的孩子可能會吃醋。
“是爹疏忽了,”大將軍一拍腦袋,不好意思地說了一句,伸手去抱陸舟,“你也過來給爹抱抱。”
陸舟躲開了他的手,仍然默默緊盯著他懷裡。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陸大將軍向夫人投去一個疑問的視線。
陸夫人悠閒地說:“你快點把小寶還給他吧,沒看到他要急死了嗎。”
陸大將軍:“……”
原來不是想要爹抱。
“不要不要,我還沒有和他和好!”
柳傾抗議地往大將軍懷裡躲,但沒躲多久,就被陸舟抱了回去。
“那我們現在和好。”陸舟抱緊他,悶悶地說,“而且你都說過了,要我一直抱著你的,你不可以反悔。”
這是他們六歲的事情。
陸舟苦苦鍛煉一年,終於能抱得動他了,不是勒著腰才能勉強抱離地麵,而是托著他的後背和腿彎,不費力的抱。
柳傾當時開心地摟著他的脖子說:“既然你能抱得動我了,那你以後就要一直抱著我!”
陸舟自然說好。
“……”柳傾說不出後悔,但又感覺就這麼和好實在是虧,想來想去,抬手梆了他兩下,“討厭!”
……
短短一年,柳傾大小姐的惡名就傳遍了南州。
他在家裡的時候,沒有誰知道他的脾氣;然而隨著他出門,交友,同齡人們終於發現,這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霸。
但凡是他看上的,他就一定要得到;
但凡有誰想欺負他,一定會被陸舟揍到爬不起來。
春日,景色正好,各家的夫人們攜帶兒女出門遊玩,柳傾和陸舟也跟著娘親出了門。
去的地方是一片桃花林。
粉霞如雲,一團團散落在世間,柳傾頭一回春遊,開心得跑來跑去,不巧撞上了平時就不對付的高尚書家的兒子,高俊然。
高俊然拿著的一枝桃花被撞到地上,還沒來得及撿起來,就被一隻小手搶了先。
“這枝桃花是我的了。”
“憑什麼??!這是我折的,你要是想要,你就自己去折。”
高俊然很生氣,伸手就想把花枝搶回來,下一秒就被人推開,根本不需要去看是誰,他眼皮也不抬地開口就說:“陸舟!你不要欺人太甚!”
“這回分明是你們家大小姐先不講理的!”
陸舟:“……”
這是實話,所以。
他努力板起臉,沒什麼表情地說:“那又怎麼樣?”
高俊然快要被他這種理所當然理直氣壯的態度氣暈了,還想再吵,被同伴們拉住了:“算了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倆什麼樣。”
同伴們心有慼慼。
他們都和這位大小姐吵鬨過,若是柳傾有理,那陸舟就會用你居然敢不和我們家大小姐講理的態度和他們打架,若是柳傾沒理,那陸舟就會用你居然敢和我們家大小姐講理的態度再和他們打架。
誰能打得過陸舟啊!他早就練武了!就算是帶來的侍衛能打過,可是又有誰敢打陸舟啊!他爹可是大將軍!而且陸舟也會帶侍衛!
總之就是打不過也吵不過,碰到他們倆惡霸,隻能繞著道走。
遙想曾經,他們也是幾名隨心所欲的小惡霸,現在想想,他們真是太年輕。
高俊然氣得哇哇叫,被同伴們架著離開;看到柳傾對他吐舌頭做鬼臉,他氣得越發跳腳:“你們給我等著!我就不信你們還能一輩子都膩在一塊!”
“等就等,誰怕你!”柳傾覺得他這是句廢話,就算陸舟不在,難道他就不會帶很多侍衛了嗎?
不再看氣得要死的高俊然,柳傾舉著桃花枝給陸舟看:“這根花枝好長,正好可以編花環。”
“嗯,還要再找幾根,一根不夠。”
陸舟點頭,左右看了一圈,挑選了幾根滿意的花枝,給他編了個漂漂亮亮的桃花環。
柳傾戴了一天,回家的時候把花環懸掛在架子上,等到花瓣都乾了,又把它放進了櫃子裡。
他有一個很大的櫃子,裡麵都是陸舟送給他的東西,草編的蟋蟀兔子,買來的布玩偶,小荷包……有些是他生病時陸舟找來討他開心的,有些是吵架過後陸舟拿過來祈求原諒的,林林總總,都快把櫃子塞滿了。
幸好他是大小姐,他可以買很多櫃子!
……
擊潰薑國之後,鬱朝邊境安寧,陸大將軍也不需要再時刻鎮守邊境,終於住回了大將軍府。
像他這樣常年帶兵訓練打仗的人,其實是閒不下來的,一閒下來渾身難受,南州大營裡的禦林軍他不能練,隻能守著陸舟訓。
“陸舟還要練到什麼時候?”亭子裡,柳傾邊吃點心邊問,“我想和陸舟一起玩。”
“還有一會呢,”陸荊山說,“小寶心疼他了?”
柳傾臉一扭:“才沒有呢。”
他才沒有心疼陸舟,隻不過是看到陸舟比往日鍛煉的時間還要久,隨口問一句而已。
“他是陸家的後代,要承擔起守護江山的責任,多加的這點鍛煉不算什麼。”陸荊山說話很直白樸實,“你不用太心疼他。”
“哼!”
都說了沒有!
“而且他也很願意的,你看他連聲苦都沒叫。”
雖然他願意的原因裡,守護江山隻占了很小的一部分,更多還是為了保護這隻小寶。
養在富貴家裡的孩子不知道世事艱辛哀愁,但將軍的兒子不可以不知道。
這一年雨水少,稻穀不豐,有些地方鬨起了山匪。陸荊山決定借著這個機會,帶陸舟去剿匪,順道看看遠離京城的百姓的生活,讓這根懸浮的未來棟梁,連線上腳下的土地。
陸舟很愁苦,他不想離開大小姐,去找大小姐訴說苦悶,結果反而吵了一架,他氣急敗壞地回來,跟著爹出門了。
“我再也不理大小姐了!”
“真的假的?氣成這樣?”
陸荊山覺得新鮮,低頭去看他兒子的表情,卻發現他眼眶都紅紅的,且隨著他們的路程,離太傅府越遠就越紅。
陸荊山:“……”
這不是剛出來就開始想小寶了嗎,這還就是再也不理?
也是他在南州的時間少,沒看到他們倆每次吵架都這麼放狠話。
剿匪路途遙遠,陸舟每次在路上看到點新奇的東西,都會想到大小姐。
“想買?”陸荊山看他在一個攤子上發呆許久,一直盯著一隻小玩意看,瞭然地掏出錢袋準備付錢,卻聽見他說:“我纔不買。”
大小姐不想他,他也不要想大小姐!
……
天氣越來越冷,柳傾早就忘了和陸舟賭氣時說的話,他開始想他。
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這麼久。
見他心情低落,柳惜雁為了哄他開心,經常帶他出門和彆人玩。
有些人怕他,有些人也想親近他,有些人也會討好他。
他們模仿著陸舟對他好的方式,可是他們都不是陸舟。
陸舟會和他拌嘴,會和他吵架,會給他編草蟋蟀草兔子。
“我不想出去了,”在柳惜雁又一次想帶他出去玩的時候,他撲進娘親的懷裡,委屈地說,“我不想和彆人玩,我隻想要陸舟。”
“好,娘不帶你出去了。”柳惜雁溫柔地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彆哭,陸舟很快就回來了。”
終於等到陸舟回來,柳傾飛奔出去:“我好想你呀!”
“我也想你。”剛撲到陸舟懷裡,他就被陸舟抱了起來,“我每天都很想你。”
伴隨著陸舟說話聲的,是他裝在身上叮裡哐當的這一路帶回來給大小姐的禮物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