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升大羅天後才發現是洪荒 第6章 朱樓起城西,食語話平生
朝歌城西的老巷,是片浸在時光裡的地方。青石板路被踩得發亮,兩側的矮房多是幾十年的老宅子,木窗欞上的雕花雖有些褪色,卻透著股過日子的踏實。巷尾原本有片空地,堆著些舊木料和碎磚石,是孩童們捉迷藏的好去處,直到三月初的某天,幾輛載著老鬆木的牛車停在空地前,打破了這裡的寧靜。
最先發現動靜的是張嬸。她清晨五點就起來支胡辣湯攤子,剛把鐵鍋架在炭火上,就看見幾個穿粗布短打的工匠扛著碗口粗的木梁往巷尾走。鬆木的清香混著晨露的潮氣飄過來,張嬸忍不住放下手裡的勺子,湊過去問:“幾位師傅,這是要蓋房子?”
走在最前麵的工匠擦了擦額頭的汗,笑著回話:“是啊,東家要在這兒開家食肆,特意從江南運過來的老鬆木,說這料子結實,能住一輩子。”他指了指牛車上的木梁,“你瞧這紋路,都是幾十年的老料,刨出來的木花都是香的。”
張嬸咂舌,又追問:“東家是哪路貴人?這麼捨得本錢。”
工匠剛要開口,就見個穿素色粗布裙的女子提著竹籃走過來。她約莫二十出頭,頭發用根纏著棉線的木簪鬆鬆挽在腦後,鬢邊垂著兩縷碎發,風吹過時會輕輕貼在臉頰上。竹籃裡裝著剛蒸好的饅頭,還冒著熱氣,她走到工匠們麵前,把籃子遞過去:“師傅們辛苦了,先吃個饅頭墊墊肚子,熱水在那邊的木桶裡。”
這就是朱成碧。她說話時聲音清得像山澗水,帶著點江南口音的軟,卻又透著股利落勁兒。工匠們接過饅頭,紛紛道謝,有個年輕些的師傅忍不住問:“東家,這食肆要蓋幾層?咱們也好按著規製來。”
朱成碧蹲下身,指尖拂過地上的舊磚石,目光裡帶著點懷念:“三層就好。一樓擺四張老木桌,要能坐下一家人吃飯的那種;二樓隔兩間雅間,窗要大些,能看見外麵的樹;三樓留著煮東西,我阿孃傳下來的紫銅鍋太大,得有個寬敞的地方放。”
她頓了頓,又補充:“不用蓋得花裡胡哨,像尋常人家的房子就好,屋頂用青灰瓦,屋簷下掛串玉米和紅辣椒,看著熱鬨。”
工匠們聽了都笑,說從沒見過這麼實在的東家。張嬸在旁邊看著,覺得這姑娘親切,忍不住搭話:“朱娘子,往後咱們就是街坊了,你這食肆開業,嬸子肯定來捧場!”
朱成碧抬頭笑了,眼尾彎出淺紋:“多謝張嬸,到時候請您喝小米粥。”
接下來的半個月,巷尾天天都熱鬨。工匠們刨木、鋸梁、砌牆,朱成碧幾乎每天都守在工地旁,有時幫著遞工具,有時給工匠們送茶水,傍晚收工時還會把工地打掃乾淨。陳玄路過時,常會停下腳步看一會兒——他的茶肆在巷口,離工地不過百餘步,從櫃台後抬頭,就能看見朱樓慢慢成型的輪廓。
陳玄第一次認真看朱成碧,是某個雨後的清晨。那時木樓的框架剛搭好,青灰瓦也鋪了一半,朱成碧正蹲在牆角,小心翼翼地把幾株老藤移栽到牆根下。這藤是她從江南帶來的,據說在她阿孃的老房子裡長了十幾年,藤蔓上還帶著點雨水,她用手輕輕拂去葉片上的泥點,動作溫柔得像在照顧孩子。
陳玄站在不遠處,手裡還提著剛買的桂花糕——他本想回茶肆,卻被這畫麵絆住了腳步。他活了兩世,在混沌中修煉到大羅天仙境,見慣了混沌裡的蒼茫靈韻,也見過其他世界的奇詭風物,卻從沒見過有人對一株老藤這麼上心。陽光透過雲層灑下來,落在朱成碧的發頂,木簪上的棉線沾了點雨水,亮晶晶的,像極了他曾在某個凡界見過的、藏在葉尖的晨露。
朱成碧似乎察覺到了目光,抬頭望過來。四目相對時,陳玄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的眼睛很亮,像盛著江南的春水,帶著點疑惑,卻沒有半分疏離。陳玄趕緊移開視線,轉身往茶肆走,指尖卻不自覺地攥緊了手裡的桂花糕,連糕點的甜香都沒了心思聞。
日子一天天過,朱樓漸漸有了模樣。三層木樓不算高,卻透著股敦實的安穩,青灰瓦簷下掛著的玉米和紅辣椒,在風裡輕輕晃,像在跟路過的人打招呼。門口的石磨是朱成碧托人從鄉下收來的,磨盤邊緣有些磨損,卻洗得乾乾淨淨,她特意在石磨旁種了叢薄荷,說是夏天磨豆漿時,能添點清味。
開業前一天,朱成碧特意來茶肆找陳玄。那時陳玄正在擦粗陶碗,聽見木門響,抬頭就見她站在門口,手裡提著個小陶罐,臉上帶著點緊張:“陳店家,明天我這朱樓就開業了,想請你嘗嘗我煮的小米粥,要是覺得不好,還請你多指點。”
她的指尖攥著陶罐的繩子,指節微微發白,顯然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來的。陳玄放下布巾,接過陶罐,揭開蓋子時,一股溫潤的米香撲麵而來——粥熬得很稠,米油都熬了出來,上麵還撒了點切碎的青菜,看著就暖。
“我嘗嘗。”陳玄取來個粗陶碗,盛了小半碗,入口時先是米的甜,隨後是青菜的鮮,熬得恰到好處,不糊不爛。他點了點頭:“很好喝,熬的時候用的是柴火鍋吧?米香很足。”
朱成碧眼裡瞬間亮了,像解開了心結:“是呢!我特意在三樓砌了柴火爐,熬粥時得盯著火候,火太旺了會糊,太弱了米油熬不出來。”她頓了頓,又說,“明天開業,我準備煮免費的小米粥,讓街坊們都來嘗嘗,要是大家覺得好,往後就常來。”
陳玄看著她眼裡的光,忽然想起自己剛開茶肆時的模樣——那時他也是這樣,盼著能有人喜歡自己煮的茶,盼著這小小的鋪子能有煙火氣。他笑了笑:“會的,大家肯定會喜歡。”
第二天清晨,朱樓食肆正式開業。沒有鞭炮,沒有鑼鼓,隻在門口擺了口大銅鍋,鍋裡煮著滾燙的小米粥,朱成碧站在鍋邊,給每個來的人盛粥,臉上帶著淺淡的笑。張嬸來得最早,端著粥碗蹲在門口喝,一邊喝一邊誇:“朱娘子,你這粥熬得比我家的還香!”
街坊們漸漸多了,有人端著粥碗坐在門口的石階上,有人走進一樓的老木桌旁,小聲聊著天。陳玄也來了,他沒進去,就站在巷口看著——朱成碧忙前忙後,卻沒半點慌亂,給客人添粥時會叮囑“小心燙”,收碗時會問“要不要再盛一碗”,那模樣,不像剛開業的東家,倒像已經在這裡待了很多年。
朱成碧真正來找陳玄討教食譜,是開業後的第三天。那天清晨,她提著個竹籃走進茶肆,籃子裡裝著塊剛蒸好的桂花糕,布巾蓋得嚴嚴實實。陳玄剛泡好一壺桃花茶,見她來,趕緊起身:“朱姑娘,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想跟你討個法子。”朱成碧把竹籃放在櫃台上,揭開布巾,桂花糕的香氣漫開來——糕體是淺黃的,上麵撒著層碎桂花,看著就軟。“我這幾天總燉骨湯,用的是江南帶來的老骨頭,泡了三天去血水,用柴火鍋燉了整整一個時辰,湯濃得能掛在勺上,可客人說喝著有點膩,我想問問你,有沒有什麼法子能解膩。”
她說話時,指尖輕輕碰了碰竹籃的邊緣,帶著點對食物的執著。陳玄看著她眼裡的認真,轉身從櫃台下搬出個陶罐,揭開蓋子,一股酸甜氣撲麵而來——罐子裡裝著醃好的金橘,顆顆飽滿,裹著層薄薄的糖霜,還沾著點鹽粒。
“試試這個。”陳玄捏起一顆遞給朱成碧,“這金橘是三月初摘的,選的是帶點酸的品種,先曬兩天去水汽,再用粗鹽醃半個月,最後裹上糖霜封進罐裡。燉骨湯時丟兩顆進去,酸能解膩,鹽能襯鮮,還帶著點果香,客人應該會喜歡。”
朱成碧接過金橘,放進嘴裡慢慢嚼著。酸意先漫開,隨後是淡淡的甜,最後舌尖留著點草木的清味,她眼睛一下子亮了:“好吃!這個肯定能行!”她從袖裡掏出張疊得整齊的紙,放在櫃台上,紙上是娟秀的字跡,記著醃梅子的法子,邊角還畫了顆小小的梅子,“這是我用江南青梅醃的法子,埋在土裡三個月,配茶配湯都好,換你的金橘方子,成嗎?”
陳玄接過紙,指尖觸到紙頁的薄韌,紙上還留著點淡淡的墨香。他笑了笑:“姑娘客氣了,不過是個醃菜的法子,哪用得著換。”
“要換的。”朱成碧認真地說,“食物的法子都是寶貝,得用心待。我阿孃以前總說,好的法子要跟懂食的人分享,這樣才能讓更多人嘗到好味道。”
從那天起,兩人便漸漸熟了。朱成碧常會來茶肆,有時帶著剛做的點心,有時問些烹飪的小問題;陳玄也常會去朱樓,有時幫著磨豆漿,有時坐在三樓看朱成碧燉湯。
朱樓的豆漿是出了名的好。每天清晨,朱成碧都會在門口的石磨旁磨豆漿,黃豆是前一天泡好的,顆顆飽滿,她推著磨盤慢慢轉,豆漿的白漿順著磨盤流進木桶裡,帶著股清甜的香氣。陳玄有時會來幫忙,他力氣大,推磨盤時比朱成碧快些,朱成碧就站在旁邊,手裡拿著個小碗,時不時舀出點豆漿嘗嘗,說“再磨一會兒就好了,現在的濃度正好”。
有次磨完豆漿,朱成碧給陳玄盛了碗熱的,還加了點糖桂花。豆漿入口順滑,帶著點桂花的香,陳玄喝著,忽然想起自己在混沌中見過的靈液,或是在其他世界嘗過的奇珍飲品——那些東西雖帶著磅礴的靈氣,卻都不如這碗凡間的豆漿暖。朱成碧坐在旁邊,看著他喝,笑著說:“我阿孃以前磨豆漿,總說要磨三遍,第一遍的漿最濃,用來做豆腐腦;第二遍的做豆漿;第三遍的用來煮豆渣粥,一點都不浪費。”
陳玄聽著,心裡忽然有點軟。他知道朱成碧是饕餮族,生來就有吞噬萬物的本能,卻偏偏執著於凡間的吃食,執著於“不浪費”,這份純粹,比混沌裡的靈韻、其他世界的奇珍都難得。
朱樓的生意越來越好,尤其是到了夏天,一樓的老木桌總是坐滿客人,有人點一碗冰鎮綠豆湯,有人要一盤醬骨頭,還有人專門來喝朱成碧燉的骨湯——加了金橘的骨湯,果然不膩了,鮮氣裡帶著點果香,成了朱樓的招牌。
有天傍晚,陳玄關了茶肆,往朱樓走。剛到巷口,就聽見裡麵傳來笑聲——是張嬸和幾個街坊坐在朱樓門口的石階上,手裡端著碗綠豆湯,正跟朱成碧聊天。張嬸見陳玄來,笑著喊:“陳店家,快來嘗嘗朱娘子做的綠豆湯,加了冰糖,甜得正好!”
朱成碧也看見了陳玄,趕緊起身:“陳店家,你來了,我剛燉好的骨湯,在三樓溫著呢,咱們上去嘗嘗?”
陳玄點了點頭,跟著朱成碧上了三樓。三樓很寬敞,靠窗擺著那口紫銅鍋,鍋裡的骨湯還冒著熱氣,旁邊放著個小陶罐,裡麵裝著醃金橘。牆角有個柴火爐,爐子裡的火還沒熄,映得整個屋子暖融融的。
朱成碧給陳玄盛了碗骨湯,又加了兩顆金橘:“你嘗嘗,最近我又調整了火候,燉兩個時辰,湯更濃了。”
陳玄接過碗,喝了一口。骨湯的鮮混著金橘的酸甜,在嘴裡散開,暖得胃裡都舒服。他點了點頭:“比上次更好了。”
朱成碧笑了,坐在他對麵,手裡拿著個小扇子,輕輕扇著爐火:“其實我以前在三界跑,嘗過很多好東西。在北溟煮過冰蓮羹,用鮫人淚調過鹹淡,讓冰蓮的清苦裡藏點回甘;在昆侖摘過千年雪蓮,和著雲雀蛋蒸糕,讓糕體軟得能掐出汁來。可我最難忘的,還是我阿孃煮的小米粥——小時候我總生病,阿孃就用柴火鍋慢慢熬粥,熬得米油都出來,撒點青菜,說喝了能強身健體。”
她的聲音輕了些,眼神裡帶著點懷念:“後來我阿孃走了,我就帶著她的紫銅鍋,在三界跑。我知道我是饕餮,生來就該吞噬,可我不想那樣——我想煮好吃的,想讓更多人嘗到食物的暖,想找個地方,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陳玄靜靜地聽著,沒說話。他知道朱成碧沒說出口的話——三界量劫將至,天道動蕩,她是在躲避那場劫難。而朝歌這片街巷,因他在此,自成一片天道窺探不到的盲區,成了她的避風港。
“我算遍了三界,隻有這裡,天道瞧不透。”朱成碧抬起眼,目光落在陳玄身上,帶著點探究,卻沒有半分懷疑,“我不知道為什麼,可我覺得這裡很安穩,像我阿孃的老房子一樣,能讓我安心煮湯。”
陳玄看著她眼裡的眷戀,忽然覺得,自己守在這裡,或許不隻是為了修行,更是為了守護這份煙火氣。他沒說破自己的身份,也沒說破這片安穩的緣由,隻端起碗,碰了碰她的碗沿:“會一直安穩下去的,你可以在這裡,一直煮你喜歡的湯。”
朱成碧笑了,眼尾的淺紋裡都染著暖意。她低下頭,喝了口骨湯,聲音裡帶著點滿足:“嗯,會的。”
那天晚上,兩人在三樓坐了很久。爐火慢慢熄了,骨湯的香漫在屋裡,窗外的月光透過木窗灑進來,落在紫銅鍋上,亮晶晶的。朱成碧聊起她在江南的日子,聊起阿孃教她做菜的趣事;陳玄聊起茶肆的客人,聊起巷裡的街坊——他們都沒提三界的紛爭,沒提天道的窺探,隻聊眼前的食物,聊身邊的煙火,像兩個普通的街坊,在分享彼此的日子。
日子一天天過,朝歌的秋天來了。朱樓的院門口,那叢薄荷開了細碎的白花,老槐樹上的葉子漸漸變黃,落在青石板路上,踩上去沙沙響。朱成碧開始用桂花做點心,桂花糕、桂花糖、桂花酒,整個朱樓都飄著桂花的香。
有天清晨,陳玄剛開啟茶肆的門,就見朱成碧站在門口,手裡提著個酒壇,臉上帶著點笑:“陳店家,我釀的桂花酒好了,給你帶了點,嘗嘗?”
陳玄接過酒壇,開啟蓋子時,一股清甜的酒香撲麵而來——酒裡泡著桂花,顏色是淺黃的,像極了秋天的陽光。他倒了杯,喝了一口,桂花的香混著酒的甜,在嘴裡散開,暖得人渾身舒服。
“好喝。”陳玄笑了,“比我以前在其他世界嘗過的奇釀還好喝。”
朱成碧眼裡亮了:“真的?那我下次多釀點,冬天的時候,咱們圍爐喝酒,再燉鍋骨湯,肯定暖和。”
陳玄點了點頭,心裡忽然有了個念頭——或許,這人間的煙火氣,纔是他在混沌中修煉兩世,最想尋的東西。他看著朱成碧轉身往朱樓走,素色的粗布裙在風裡輕輕晃,木簪上的棉線沾了點桂花,像藏著秋天的暖意。
巷口的張嬸又支起了胡辣湯攤子,鐵鍋在炭火上“咕嘟”冒泡,香氣飄得滿巷都是。孩童們追著風箏跑過,笑聲落在青石板上,驚起了幾隻停在槐樹上的麻雀。陳玄站在茶肆門口,望著城西的朱樓,望著巷裡的街坊,忽然覺得,這片因他而避天道的街巷,因這懂食惜食的人,因這口藏著心意的骨湯,成了三界最安穩的歸處。
他轉身走進茶肆,泡了壺桃花茶,又從櫃台下搬出那個裝金橘的陶罐。陽光透過木窗灑進來,落在茶碗裡,桃花瓣在茶湯裡輕輕浮著,像藏著點說不出的暖意。陳玄知道,往後的日子,會像這杯桃花茶一樣,甜而不膩,暖而不燥,有食物的香,有街坊的笑,還有那個在朱樓裡,等著和他一起圍爐喝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