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升大羅天後才發現是洪荒 第24章
1935年的春寒比往年來得更久,正月底的上海閘北,巷口的積雪融了又凍,青石板路滑得能照見人影,踩上去咯吱響,像極了難民們凍得發僵的骨頭在打顫。朝歌膳房的木門早被潮氣浸得發黑,門軸缺了油,推開時發出“吱呀——”的哀鳴,跟巷子裡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混在一起,透著股說不出的淒涼。
朱成碧正蹲在灶前刮鍋垢,鐵鏟蹭著發黑的鍋底,發出刺啦刺啦的響——鍋裡熬的是稀得能照見人影的野菜粥,粥麵上飄著幾片枯黃的薺菜葉,是阿強冒著雪從郊區的野地裡挖的,還摻了點去年剩下的碎玉米,顆粒分明,卻帶著股陳腐的黴味。“糧農說,今年華北旱得更凶,黃河邊的地裂得能塞進拳頭,連種子都留不下,”阿強早上回來時凍得嘴唇發紫,“這碎玉米還是他藏在炕洞裡才沒被日軍搜走的,說‘給逃難的鄉親們填肚子,比被鬼子搶去喂馬強’。”
灶台上擺著個豁口的粗陶碗,碗裡盛著半塊硬邦邦的糠餅,餅上還沾著點草屑,是今早一個從北平逃來的學生留下的。那學生叫沈青,十七八歲的年紀,穿的藍布學生裝滿是補丁,袖口磨得露了棉絮,手肘處還破了個洞,露出裡麵的舊棉花。他懷裡緊緊抱著個鐵皮收音機零件盒,盒蓋用鐵絲捆著,生怕散了:“日軍占了北平的學校,說我們‘宣傳抗日思想’,把課本全堆在操場上燒了,火苗竄得比屋頂還高。我連夜逃出來,走了二十多天,白天躲在莊稼地裡,晚上趕路,就靠這點糠餅撐著,有時候一天就啃一口。”
阿福蹲在旁邊擦竹籃,竹籃的提手斷了一根,用麻繩緊緊捆著將就用,竹條上的毛刺颳得他手心發紅。“陳太太,巷口的日軍崗哨又加了鐵絲網,”少年的手凍得發紫,指節上裂著好幾道小口子,滲著血絲,他卻渾然不覺,“今早送粥去難民營,看見兩個偽軍在搜難民的包袱,連孩子的尿布都要翻開看,還罵罵咧咧的,說‘防著藏抗日傳單’。有個老婆婆不肯讓搜,被他們推在地上,包袱裡的半袋小米撒了一地,老婆婆趴在地上撿,他們還笑著踩……”
朱成碧停下手裡的鐵鏟,往灶裡添了根濕柴,火苗蔫蔫地跳了跳,冒出的濃煙嗆得她不住咳嗽,眼淚都流了出來。“張嬸呢?讓她把後院那批舊棉衣拆了,重新絮點蘆花,”她抹了把眼角的淚,聲音帶著點沙啞,“昨兒個來的那個張老太,凍得連路都走不動,身上的單衣薄得像張紙,風一吹就貼在身上,再不添點暖和的,怕是熬不過這幾天。蘆花是阿強上禮拜去河邊割的,曬得乾,比棉花輕便,也能擋點寒。”
話音剛落,張嬸就扶著個拄柺杖的老木匠進來了。老木匠姓周,六十多歲的年紀,頭發全白了,梳得卻整齊,左手少了兩根手指,空蕩蕩的袖口晃著,是在天津修鐵路時被日軍的刺刀砍的——當時他不肯給日軍抬炮,被日軍抓住,硬生生剁了兩根手指。“姑娘,求口熱粥喝,”老人的聲音發顫,柺杖頭磨得發亮,一看就拄了很多年,“天津的鐵路被日軍占了,他們抓我們去修炮樓,白天乾十五個時辰的活,晚上就關在茅草棚裡,吃的是摻沙子的高粱米。我偷偷跑出來,老伴和兒子都被他們殺了,兒子才十六歲,就因為多說了句‘鬼子不是人’,就被他們用槍托活活打死……”
朱成碧趕緊舀了碗熱粥遞過去,粥勺碰到碗沿,發出清脆的響。她又從灶台上拿了塊凍豆包——是前幾天蒸的,用的是最後一點小米麵,蒸出來的豆包又小又硬,卻帶著股淡淡的米香:“您慢點喝,粥燙。後院有柴房,鋪了稻草,您先住著,等天暖和點,再想辦法。要是您不嫌棄,以後就幫著膳房修修桌椅,咱們有粥一起喝。”
周木匠接過粥碗,手抖得厲害,粥灑了些在手上,他卻沒擦,隻是一個勁地說“謝謝姑娘,謝謝姑娘”,眼淚掉在粥碗裡,漾起一圈圈漣漪。
陳玄這時從外麵回來,灰布棉袍上沾著雪,領口彆著個銅製煙盒,煙盒很舊,表麵的銅綠都磨掉了些——這是地下黨聯絡員老吳給的,裡麵藏著張用米湯寫的密信,得用醋熏才能顯影。他進門先跺了跺腳上的雪,雪沫子落在青磚地上,很快化成水:“華北出事了,”他把煙盒輕輕放在灶台上,聲音壓得很低,生怕被外麵的人聽見,“日軍逼著國民政府簽了《何梅協定》,把河北、察哈爾的主權全讓出去了,現在北平、天津到處都是日軍的崗哨,老百姓稍微多說一句‘抗日’,就被抓去‘問話’,好多人進去了就沒出來。”
他頓了頓,從懷裡掏出張皺巴巴的傳單,傳單邊緣都磨破了,上麵印著“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黑體字,是沈青從北平帶來的:“沈青說,北平的學生都在罷課遊行,舉著標語喊口號,卻被軍警用水龍和警棍打,水龍裡的水是冰的,澆在身上,凍得人直打哆嗦。好多學生都被抓進了監獄,監獄裡連個像樣的床都沒有,隻能睡在地上,每天就給一碗冷粥。”
朱成碧接過傳單,小心地摺好,藏進賬本夾層——賬本已經用了兩年,紙頁都泛黃了,裡麵還夾著去年張營長留下的半塊凍豆包和那片乾枯的楓葉,凍豆包早就硬得像石頭,楓葉卻依舊紅得刺眼。“咱們藏在灶膛夾層的草藥,沒被發現吧?”她問,眼裡滿是擔憂——那是老魏上月從皖南送來的柴胡和金銀花,是治感冒和痢疾的良藥,現在外麵根本買不到。
陳玄搖頭,走到灶膛邊,用鐵鏟輕輕撥開灶灰,露出裡麵的夾層:“放心,我用‘掩氣訣’把藥味蓋住了,就算日軍來查,也隻會以為是灶灰味。隻是糧越來越少了,剛纔去米行,王老闆說,日軍把上海周邊的糧庫都封了,隻許賣摻了沙子的‘混合米’,還賣得死貴,一斤要五十文,比上個月貴了兩倍。”
入春後,天還是冷得刺骨,刮的風像刀子一樣,割在人臉上生疼。難民營裡的人越來越多,大多是從華北逃來的,有的衣衫襤褸,有的帶著傷,還有的懷裡抱著餓得哭不出聲的孩子。朝歌膳房的粥鍋從早到晚都沒停過,卻還是不夠分,晚來的人隻能喝到些粥水,連野菜葉都撈不著。
有天早上,朱成碧剛推開店門,就看見巷口躺著個奄奄一息的女人。女人穿的棉襖破得露了棉絮,懷裡緊緊抱著個剛出生的嬰兒,嬰兒用塊破布裹著,臉凍得發紫,連哭聲都微弱得像小貓叫,隻有胸口微微起伏,證明還活著。“這是從保定逃來的,”旁邊一個賣烤紅薯的老漢歎著氣說,“她男人被日軍抓去當勞工,說是去修工事,到現在都沒回來。她懷著孕逃出來,在路上生的孩子,沒吃的沒喝的,已經兩天沒閤眼了,昨晚就躺在這兒,我給了她塊烤紅薯,她捨不得吃,全喂給孩子了。”
朱成碧趕緊上前,小心翼翼地把女人扶起來,女人的身體燙得嚇人,嘴裡還喃喃地說著“水……孩子……”。她讓阿福去燒鍋熱水,又從自己的箱子裡翻出件舊棉襖,是陳玄給她做的,雖然有點舊,卻很厚實,她毫不猶豫地拆了,取出裡麵的棉花,給嬰兒做了個小繈褓。陳玄這時也回來了,見狀趕緊用指尖在嬰兒眉心點了點,一縷淡金色的暖光注入——嬰兒的哭聲終於大了些,小手還抓了抓繈褓,女人看著孩子,眼淚掉在繈褓上,暈開一小片濕痕:“謝謝你們,你們是我們娘倆的救命恩人……要是孩子能活下來,我一定讓他記著你們的好。”
沈青這時也過來幫忙,他蹲在旁邊給女人喂水,動作很輕,生怕弄疼了她。沈青會修收音機,前幾天把膳房裡那個破舊的收音機修好了,每天晚上都能收到北平的抗日廣播。“今晚有重要訊息,”沈青除錯著收音機,旋鈕上的漆都掉光了,露出裡麵的金屬,“聽說紅軍到了陝北,要跟東北軍合作抗日,咱們終於有盼頭了!以後再也不是咱們自己跟鬼子拚了,會有更多人跟咱們一起抗日!”
難民們聽到這話,都圍了過來,擠在收音機旁,屏住呼吸聽著。收音機的訊號不太好,滋滋啦啦的,卻沒人抱怨。當廣播裡傳來“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口號時,有人忍不住哭了起來,一個從東北逃來的老漢抹著淚說:“要是早這樣,咱們的孩子也不用遭這份罪了……我兒子要是還在,也能跟著紅軍一起打鬼子了。”
入夏後,上海的天氣變得悶熱,像個大蒸籠,讓人喘不過氣。難民營裡開始流行痢疾,不少難民上吐下瀉,渾身無力,卻沒藥治。朱成碧和陳玄急得團團轉,老魏送來的草藥早就用完了,去藥鋪買,藥鋪老闆卻搖著頭說“日軍把治痢疾的藥都扣了,說是‘軍用物資’,老百姓想買都買不到,就算有,也貴得離譜,一般人根本買不起”。
周木匠這時拄著柺杖走過來,他手裡拿著一把野菜,葉子綠油油的,是馬齒莧。“姑娘,這種草能治痢疾,”老木匠的聲音很肯定,“我在天津的時候,村裡鬨痢疾,沒錢買藥,就靠吃這個好的。這種草到處都是,郊區的田埂上、河邊都有,咱們去挖點回來,煮水給生病的難民喝,肯定管用。”
朱成碧聽了,趕緊讓阿福和阿強跟著周木匠去挖馬齒莧。中午的太陽曬得人頭暈,地麵滾燙,他們卻不敢停,手裡的鐮刀不停地割著,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地上,很快就乾了。周木匠雖然少了兩根手指,卻割得很麻利,他說“多挖點,能救一個是一個,咱們不能看著鄉親們活活病死”。
挖回來的馬齒莧洗乾淨,放進大鍋裡煮,水開後,一股清苦味飄了出來。朱成碧給每個生病的難民舀了一碗,看著他們喝下去,心裡既期待又緊張。沒想到第二天,真的有難民說“不拉肚子了,身上也有力氣了”,朱成碧鬆了口氣,趕緊讓張嬸把剩下的馬齒莧曬乾,藏在醃菜缸底,以備不時之需。“還是周師傅有辦法,”朱成碧笑著說,“等以後太平了,咱們請您做套新傢俱,放在膳房裡,讓大家都記住您的功勞。”
周木匠擺了擺手,笑得很樸實:“姑娘,彆說這些客氣話,咱們都是中國人,互相幫忙是應該的。隻要能把鬼子趕出去,我就算是累死,也心甘情願。”
七月的一天,天陰得像要下雨,卻沒掉一滴淚。日軍突然在閘北進行“大搜查”,說是“抓捕共黨分子”,街上到處都是穿黃軍裝的日本兵和偽軍,手裡拿著“可疑人員名單”,挨家挨戶地查,稍有不順從,就拳打腳踢。
十幾個日本兵踹開朝歌膳房的門,軍靴踩在青磚地上,發出沉重的響聲。他們翻箱倒櫃地查,碗碟摔得滿地都是,連醃菜缸都要掀起來看,缸裡的鹹菜撒了一地,散發著酸味。沈青藏在柴房的收音機零件盒被搜了出來,一個滿臉橫肉的日本兵舉起軍刀就要砍,嘴裡還喊著“八嘎!抗日分子!”。
周木匠突然撲上去,用身體擋住沈青,他的柺杖掉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響:“他隻是個學生,你們彆殺他!要殺就殺我!我是中國人,我不怕你們!”
日本兵一腳把周木匠踹倒,周木匠摔在地上,嘴角流出血來,卻還是掙紮著要爬起來。日本兵的軍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冰涼的刀鋒貼著麵板,周木匠卻沒怕,眼睛瞪著日本兵:“你們這些鬼子,遲早會被我們趕出去的!中國人民是不會屈服的!”
陳玄趕緊上前,從懷裡掏出幾盒日本煙,又塞了些銀元給那個日本兵,臉上陪著笑:“太君,誤會,都是誤會!他隻是個木匠,腦子不太好使,這學生是來投奔親戚的,不懂事,您彆跟他們計較。這些煙和錢,您拿著,買點酒喝。”
日本兵收了煙和銀元,臉色緩和了些,對著其他日本兵擺了擺手:“走!”說完,還狠狠踹了周木匠一腳,才揚長而去。
等人走後,大家趕緊把周木匠扶起來,張嬸用布條幫他擦嘴角的血,沈青扶著周木匠,眼淚掉了下來:“周師傅,謝謝您……都是我不好,連累了您。”
周木匠笑了笑,拍了拍沈青的手:“傻孩子,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咱們都是一家人,我不保護你,誰保護你?你是學生,是國家的希望,以後還得靠你們建設國家呢。我這把老骨頭,挨幾腳沒事,隻要你沒事就好。”
入秋後,時局更亂了。日軍在上海增兵,軍艦停在吳淞口,炮口對著閘北,像一頭凶猛的野獸,隨時準備撲上來。每天都有飛機在天上盤旋,撒著“中日親善”“大東亞共榮”的傳單,傳單飄在地上,被難民們踩在腳下,誰也不看。
難民們越來越怕,有的想往南方逃,卻發現路都被日軍封了,路口設了崗哨,盤查得很嚴,“說是‘防止流民鬨事’,其實就是不讓咱們走,想把咱們困在這裡,當他們的‘順民’。”一個從南京逃來的難民說,“我聽說南京那邊也不太平,日軍在周邊修了很多炮樓,怕是遲早要打過來。”
朱成碧和陳玄商量著,得把膳房的物資轉移到租界裡,閘北太危險了,隨時可能被日軍搜查,物資要是被搜走,難民們就沒了指望。他們找杜先生幫忙,杜先生在租界裡有個小倉庫,平時用來放洋行的貨物,現在正好空著。“現在閘北太危險了,”杜先生坐在膳房的板凳上,喝著小米粥,“日軍隨時可能動手,你們得早做打算,最好把難民也轉移到租界邊緣,至少租界裡有工部局管著,日軍不敢太放肆,能安全點。”
朱成碧點了點頭:“謝謝您,杜先生。我們這就準備,明天一早就轉移物資。”
轉移物資那天,天還沒亮,巷子裡靜悄悄的,隻有偶爾傳來的狗叫聲。阿福、阿強、沈青、周木匠一起幫忙,把草藥、棉衣、糧食裝進竹籃,陳玄用“掩氣訣”蓋住物資的味道,避免被日軍的軍犬聞到。大家趁著日軍換崗的間隙,悄悄往租界走,每個人都提著心,生怕被發現。
路上遇到偽軍盤查,偽軍手裡拿著手電筒,照得人睜不開眼。“乾什麼的?這麼早要去哪裡?”偽軍的聲音很粗,帶著不耐煩。
沈青趕緊上前,從懷裡掏出張假的“租界洋行工作證”——是周木匠用木頭刻的,雖然粗糙,卻能糊弄人:“長官,我們是洋行的夥計,去租界送貨物,要是晚了,老闆要罵人的。”
偽軍接過工作證,看了看,又用手電筒照了照竹籃,竹籃裡蓋著布,看起來像是普通的貨物。他又問了幾句,見沈青回答得流利,才揮了揮手:“走吧走吧,彆耽誤老子睡覺。”
大家鬆了口氣,趕緊加快腳步,往租界走。到了倉庫,大家都累得滿頭大汗,卻沒人抱怨,趕緊把物資搬進去,擺得整整齊齊。朱成碧看著堆在角落裡的物資,心裡卻沉甸甸的:“還有好多難民沒轉移出來,咱們得想辦法把他們也接過來,不能把他們留在閘北。”
陳玄點頭:“我跟老吳聯係,他說地下黨有秘密通道,能把難民從閘北送到租界,就是通道有點窄,隻能容一個人走,得慢慢來。”
十月的一天,秘密通道開通了。通道入口在閘北一個廢棄的菜窖裡,出口在租界邊緣的一個破廟裡,很隱蔽,不容易被發現。朱成碧和陳玄帶著難民,沿著通道往租界走。通道又窄又黑,伸手不見五指,隻能靠前麵的人拿著火把照明,火把的光忽明忽暗,映著難民們疲憊的臉。
孩子們嚇得哭,大人們就抱著他們,小聲安慰:“彆怕,很快就能到安全的地方了,到了那裡,就有熱粥喝,有暖和的衣服穿。”有個三歲的小男孩,一直緊緊抓著媽媽的手,眼睛睜得大大的,說“媽媽,我不怕,我要跟叔叔阿姨一起打鬼子”,引得大家都笑了,通道裡的緊張氣氛也緩解了些。
走到一半,通道突然塌了一塊,石塊掉下來,壓住了一個老奶奶的腿。老奶奶疼得叫出聲,大家都慌了,陳玄趕緊上前,用仙力把石塊移開,自己的手卻被石塊劃傷了,流著血。“陳老闆,您沒事吧?”難民們圍上來,眼裡滿是愧疚,“都怪我們,要是我們走快點,就不會出事了。”
陳玄搖了搖頭,用布條包紮好傷口:“沒事,一點小傷,不礙事。大家趕緊走,彆耽誤時間,要是天亮了,就危險了。”
等把最後一個難民送進租界,天已經亮了。朱成碧看著難民們在倉庫裡安頓下來,有的在鋪草蓆,有的在煮熱水,有的在給孩子餵奶,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沈青除錯著收音機,廣播裡傳來紅軍在陝北打勝仗的訊息,大家都歡呼起來,有的還鼓起了掌,倉庫裡充滿了久違的笑聲。
十一月初,下起了冷雨,淅淅瀝瀝的,下得人心裡發悶。租界裡的日子也不好過,日軍的特務經常來查,問東問西,還盯著倉庫裡的難民,說“這些人都是‘不穩定因素’”。杜先生的洋行也被盯上了,日軍說他“資助抗日分子”,要封他的洋行,還好杜先生找了租界的工部局幫忙,送了些錢,才暫時沒事。
朱成碧和陳玄開始在租界裡擺攤,賣些自己做的醃菜和凍豆包,賺點錢買糧食和草藥。醃菜是用租界裡買的白菜做的,雖然不如家裡的好吃,卻也能下飯;凍豆包用的是從糧農手裡買的雜糧麵,蒸出來的豆包有點糙,卻很頂餓。
阿福和阿強負責擺攤,他們把攤子設在租界的菜市場旁邊,每天天不亮就去占位置。阿福會吆喝:“醃菜嘞!凍豆包嘞!自家做的,乾淨又好吃!”阿強則負責收錢,他把錢放在一個鐵盒子裡,小心翼翼的,生怕丟了——這可是大家的救命錢。
沈青負責傳遞訊息,他經常去租界裡的學校,跟學生們聯係,把北平、天津的抗日訊息告訴大家,再把上海的情況傳給地下黨。周木匠則幫著租界裡的居民修些傢俱,桌子、椅子、櫃子,隻要能修的,他都修,居民們會給些糧食或者錢,周木匠把這些都交給朱成碧,用來補貼難民。
張嬸帶著女人們縫棉衣,她們把從舊貨市場買來的舊衣服拆了,重新絮上蘆花,縫成棉衣,給孩子們穿。雖然條件艱苦,卻沒人抱怨,大家都覺得,隻要能在一起,能為抗日出份力,再苦也值得。
有天擺攤時,阿福遇到了之前在閘北認識的報童阿毛。阿毛的腿被日軍打斷了,隻能拄著柺杖賣報,報紙用繩子掛在脖子上,聲音沙啞地喊著“賣報嘞!賣報嘞!北平學生大遊行!”。“阿福哥,”阿毛看到阿福,眼裡泛起了光,“閘北好多房子都被日軍燒了,朝歌膳房也被燒了,我路過的時候,看見膳房的木門都被燒黑了,裡麵的東西全沒了……”
阿福聽了,眼淚掉了下來,手裡的醃菜壇子差點掉在地上:“咱們的家沒了……咱們在閘北的家沒了……”
朱成碧知道後,心裡很不好受,卻還是安慰大家:“隻要咱們人在,家就還在。膳房燒了沒關係,以後咱們再建一個,比以前的更好。等把鬼子趕出去,咱們就回閘北,重新開起朝歌膳房,還做小米粥,還蒸凍豆包,讓大家都能吃上熱乎的。”
十二月初,上海的學生們舉行了大規模的抗日遊行,從南京東路走到外灘,學生們舉著“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標語,喊著口號,聲音震天響。不少工人和商人也加入了遊行,隊伍越來越長,像一條長龍,在上海的街頭湧動。
朱成碧和陳玄帶著難民們,推著板車,車上放著涼粥和凍豆包,給遊行的學生送水和吃的。“你們辛苦了,喝點水,吃點東西,有力氣繼續遊行!”朱成碧把水遞給學生們,“你們是好樣的,中國有你們,纔有希望!”
沈青也加入了遊行,他舉著傳單,大聲喊著口號,臉漲得通紅:“咱們不能再忍了,要跟鬼子拚到底!要讓全世界知道,中國人民是不會屈服的!”
遊行結束後,沈青帶回了個好訊息:“北平、天津的學生也舉行了遊行,全國的學生都在響應,咱們的救亡運動越來越大了!好多愛國商人也開始捐錢捐物,支援抗日,以後咱們的物資會越來越多,抗日的力量也會越來越大!”
大家聽了,都很興奮,圍在一起討論著,眼裡滿是希望。周木匠說:“要是我兒子還在,肯定也會參加遊行,他從小就有誌氣,說長大了要當軍人,打鬼子。”張嬸也說:“等我孫子長大了,我也要讓他去抗日,把鬼子趕出去,讓他過上太平日子。”
除夕那天,租界裡的倉庫很熱鬨。朱成碧煮了鍋紅薯粥,紅薯是從郊區的農民手裡買的,雖然有點小,卻很甜。她還做了些凍豆包,用的是最後一點白麵,雖然不多,卻讓大家感受到了年味。
周木匠用剩下的木頭,給孩子們做了些小玩具,有小木槍,有小木馬,孩子們拿著玩具,在倉庫裡跑著鬨著,笑聲不斷。沈青給大家講北平的故事,講學生們如何罷課,如何跟軍警對抗,聽得大家都很入迷。張嬸帶著女人們唱著抗日的歌謠,歌聲雖然不專業,卻很響亮,在倉庫裡回蕩。
陳玄看著大家,心裡很感慨:“雖然咱們現在在租界裡,日子很苦,沒什麼好東西,卻很熱鬨,像一家人一樣。隻要大家團結在一起,互相幫助,就一定能熬過去。明年,咱們一定會看到更多的人站起來抗日,一定會把鬼子趕出去,一定會迎來太平的日子。”
朱成碧點了點頭,從賬本裡拿出那片乾枯的楓葉和半塊凍豆包,放在桌上:“這是張營長留給咱們的,也是咱們的念想。明年,咱們要把這些念想變成行動,為抗日出更多的力,幫助更多的難民,讓更多的人加入抗日的隊伍。”
窗外的雨還在下,卻擋不住倉庫裡的暖意。大家圍在一起,喝著熱粥,吃著凍豆包,聊著天,雖然身處亂世,卻充滿了希望。朱成碧知道,1935年的日子雖然苦,有離彆,有傷痛,卻也有團結,有堅持。隻要大家心中的抗日之火不熄,隻要大家還在互相支撐,就總有一天能把鬼子趕出去,能迎來家國平安的那一天。
賬本的最後一頁,朱成碧用鉛筆寫下:“一九三五年除夕,雨,與難民四十餘人共度於租界倉庫。粥雖稀,情卻暖;屋雖小,誌卻堅。願來年,抗日烽火燎原,百姓重歸家園,山河無恙,家國安寧。”
寫完,她把賬本合上,放在桌上。火光映在賬本上,照亮了“家國平安”四個字,也照亮了這亂世裡,大家心中那團不滅的希望之火。這火苗雖然微弱,卻能彙聚成燎原之勢,支撐著大家,熬過一個又一個黑夜,等著春天的到來,等著勝利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