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詔 6
-
6
整個午門廣場,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個驚天的反轉震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沈輕羅的沉默,不是包庇,而是承諾。
她用自己六年的血淚和性命,守護著公主臨終前的最後一個請求。
人群中,那些剛剛還對我破口大罵的人,此刻都低下了頭,臉上寫滿了羞愧和震驚。
蕭玄更是如遭雷擊,他踉蹌著後退幾步,臉色慘白如紙,難以置信地看著寒玉,又看看我。
他終於明白,他犯下了怎樣一個天理不容的錯誤。
寒玉上的畫麵再次流轉。
那是公主溺亡後的場景。
我被侍衛們從水中撈起,渾身濕透,抱著公主漸漸冰冷的身體,語無倫次地哭喊著。
麵對三司會審,我想起了對晚晴的承諾。
我想起了她那句“用你的性命,守住它”。
於是,在所有威逼利誘和嚴刑拷打麵前,我隻重複著一句話:“我不知道。”
這三個字,徹底斷送了我的一生。
緊接著,是這六年來,一幕幕不堪回首的記憶。
在靖王府那座名為“靜思苑”的冷院裡,我被他用浸了水的鞭子抽打得皮開肉綻。
在數九寒天,被罰跪在雪地裡,直到凍得失去知覺。
他甚至,當著我的麵,與彆的女人尋歡作樂,用最惡毒的語言,一遍遍淩遲我的心。
“你為什麼不說?那個男人究竟是誰?值得你連晴兒的公道都不要了去維護他!?”
記憶裡,他每一次的折磨,都伴隨著這樣的質問。
而我,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這沉默,在他看來是頑固,是背叛,是與虎謀皮。
卻不知,這沉默的背後,是我用血肉和靈魂,為他守護的整個江山。
“焚魂引”的藥力即將燃儘,入夢香的青煙漸漸變得稀薄。
術士驚恐地大喊:“王爺,不行了!她的神魂快要散了!”
我的生命,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逝。
“不不!輕羅!”
蕭玄終於從極致的震驚和悔恨中驚醒,他瘋了一般衝到我麵前,想要解開我身上的鎖鏈。
“太醫!太醫令!快救她!給本王救活她!”
他嘶吼著,聲音裡是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絕望。那層包裹了他六年的堅冰,在真相麵前,被砸得
粉碎。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就在我的意識即將徹底消散之際,最後一縷青煙,在寒玉上凝聚出最後一個畫麵。
那不是我的記憶。
那是晚晴的記憶,殘留在她緊握的金釵之上,被入夢香一併激發了出來。
畫麵裡,是太子蕭睿。
他藉著酒意,在桃林裡攔住了晚晴,言語輕薄,動手動腳。
晚晴拚死反抗,用我送她的金釵劃傷了太子的手臂,才得以掙脫。
但她的衣衫已被撕破,清白之身已然受辱。
她知道,此事一旦敗露,便是驚天醜聞。
太子是國之儲君,關係著社稷安危。而靖王蕭玄戰功赫赫,手握重兵,與太子素來不睦。
若讓他知道親妹妹被太子所辱,兄弟二人必將反目,朝堂大亂,甚至可能引發兵變,天下將生
靈塗炭。
所以,她選擇了死。
用自己的死,來掩蓋這一切。
並托付給了她最信任的人——我,來守住這個足以顛覆整個王朝的秘密。
寒玉的畫麵最終竟跳轉到了當晚的鳳儀宮。
晚晴的死訊傳到後宮時,我正要去看那罪惡的人此時是怎樣一副嘴臉。
可剛到殿外,就聽見裡麵傳來太子的哭聲,我不敢貿然進去,隻能縮在偏殿的屏風後,透過縫隙往裡看。
皇後已經醒了,她靠在榻上,臉色蒼白卻不見半分慌亂。
太子跪在地上,一身乾淨的錦袍與白天桃林裡的明黃身影截然不同。
他哭得聲嘶力竭:“母後!兒臣不知,兒臣不知!”
“當真?”
皇後放下茶杯,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寸寸掃過太子的臉。
“那為何這幾日不來請安,宮中傳言你回宮時腳步虛浮,滿身酒氣,衣袍下襬還沾著濕泥?”
“哐當”
一聲,太子手裡的茶杯摔在地上,碎片濺了一地。
他臉色瞬間煞白,聲音發顫:“兒臣
兒臣是悲痛過度才喝酒,濕泥是
是救人心切,在潭邊滑倒沾的。”
這個謊言太拙劣了。皇後將茶杯重重頓在桌上,脆響刺破了殿內的死寂。
“滑倒?晚晴自幼跟在你身後,你們兄妹情深,她出事你不第一時間救人,反而跑回宮中喝酒?”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得太子渾身發抖。
他終於撐不住了,癱坐在地上,痛哭著把一切和盤托出。
我躲在屏風後,渾身冰涼。原來晚晴的死,是這樣的不堪。
皇後久久冇說話,臉上的悲痛、憤怒漸漸褪去,隻剩冰冷的死寂。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連最後一絲母親的溫情都冇了,抬手就給了太子一個耳光。
那耳光不重,卻讓太子瞬間住了哭:“哭什麼!你是太子,將來要掌這江山!為一個死了的妹妹,要賠上自己的命嗎?”
她俯身,在太子耳邊低語,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地傳到我耳中。
“這件事,爛在肚子裡。晚晴的死,誰敢多嘴,本宮要他的命!”
後來的幾天,我總忍不住留意鳳儀宮的動靜。
先是伺候太子換衣服的小太監
“失足”
落井,再是那個說過
太子身上有酒氣的宮女
“暴斃”
他們的房間裡,還留著冇來得及清理的濕衣碎片、酒罈殘漬。
畫麵消失,寒玉恢複了原本的冰冷。
真相,終於大白於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