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拂檻 第3章 卿本佳人
-夏糧秋稅哪樣鬆快,貴胄皇莊尤其仗勢顯少足交。往年戶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偏偏新帝登基勵精圖治,這新任尚書沈謙也是不好敷衍的,因而宋轍也一改往日的好脾氣。
挼風還要再說什麼,隻見自家大人一記眼風,颳得他雙頰生疼。
“也不知那隻青雀為何夜奔於此,是主人授意,還是為何?”
宋轍緩緩說道,自言自語的口吻,倒是帶著晦暗不明的意味。
聽得馬鞍聲響,佑兒咬了咬唇瓣,下定了決心,轉過頭去:“求大人……帶小女走一程。”
挼風眼珠飛快在宋轍臉上轉了轉,曉得此時自己不該多言,隻夾著馬往後退了兩步。
“原不是雀兒,竟是小娘子。”宋轍心裡早有盤算,隻是看著佑兒這般與山寺靈動機敏全然不像,因此按捺了捉弄的心,一本正經道:“不知小娘子這是從何處來,又急往何處去?”
她在家中慣是牙尖嘴利的,可如今出門在外如此疲乏狼狽,還是軟和下來:“小女從汝州來,欲往濟南府探親。”
這條官道一路走上去,可不就是濟南府……宋轍聽得她這般說,雙眸微不可察的帶著些冷意,如朝露般轉瞬,並未被人發覺。
“你家在濟南府還有親戚?”宋轍問道。
佑兒低眉苦楚,聲色也暗啞了些,抽泣道:“是……姑母嫁去了省府,可惜前兒收到信說……卻不大好了……”
宋轍是謹慎的性子,歎了口氣,安慰道:“世事無常,姑娘莫要傷懷。我雖有心助你,無奈男女之大防……”
他這語氣是心疼可憐,可話裡的意思儘是不能助她。
佑兒這才幡然頓悟,她是市井之人又從小聽慣了笑貧不笑娼這類的話,倒是不大在意這些。可眼前之人是讀書人,又是體麵尊貴的大人,必然在意男女大防。
“大人見諒,小女一時心切,並未想到這層。”
隱約鳥鳴聲聲迴盪,抬眼望去,似有虛影在山林間飛起又藏匿。
“姑孃家趕路的確辛苦,待我到了省府,自會安排馬車來接應,姑娘這兩日順著官道慢些趕路也無妨。”
挼風有些不可思議看了眼自家大人,跟隨宋轍這麼多年,他怎不知這是何意。
佑兒眼中含笑,真心實意地道了謝。
待宋轍二人的身影遠去,匿冇在黑夜裡。清風拂來,笑意也漸漸發冷。
她是不信宋轍的話,若是有心幫她,不如給塊銀錠,待天明時,哪處賃不到馬車。
不過是些體麵話罷了,她小時是信的,後來年歲漸長,再不信了。
兩人在暗夜行進許久,挼風憋著疑惑,終究忍不住低聲問道:“更深露重恐有野獸,大人為何不帶著她?”
宋轍輕哼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這女子已許劉家,怕是存了引誘之心,我若幫她反被倒打一耙,說我誘拐良家女,現下我既不上鉤,她也就回去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白日挼風在暗處,見她興高采烈買嫁衣,夜裡就在此引誘他,果真是為劉家肝腦塗地。
挼風瞭然點頭,還得是大人心思細膩。
劉家慣會使美人計,一家子做皮條生意,玉京城多少官員內宅都有他家教養出的人。
怪道他覺著方纔那小娘子身姿婀娜,楚楚可憐,還想跟隨二人回城,竟然劉家的美人計,真是無孔不入哉!
“待回衙門,派人去給劉家帶句話,今時不比往日,上頭風起雲湧,從前如何我不管,可眼下莫要給閣老惹事,今年的夏糧半斤也不能少。”
“是!”挼風應道。
待到後半夜,草木生珠帶著涼意,佑兒實在走不動路,隻能靠在樹下歇息,直到朝陽升起,官道來往的嘈雜聲將她從夢中驚醒,這才睜開眼。
這廂鄭家夫婦曉得佑兒逃跑,可到底不敢隱瞞劉家,連夜就跑去謝罪認罰。
可那高門大戶的主子哪裡是他二人能見的,黑夜裡劉府的管事聽著回稟,臉色未變分毫,當即一個眼色落到門外,自有人連夜去捉人。
天空泛起魚肚白,官道上的行人也多了些,佑兒隻覺得夢境有嘈雜起來,隨後就隱約騰空而起,再睜開眼已被人桎梏在馬車中。
眼前的中年男人乾瘦,目色如炬,冷眼看她道:“姨娘得了夜遊症,可折騰下人們找了一宿。”
佑兒麵色發白,渾身的冷意,眼角能瞧見車簾吹起,下頭的泥路時現時冇。
她明明已經踏在地上了。
“我不認得你,也不是什麼姨娘!”說罷她鉚足勁往前,就要從車裡跳出去。
外頭趕車的馬伕頭也不回的將她狠狠往裡推,一旁的男子依舊陰冷,從懷裡掏出一紙契書:“姨娘莫要白費力氣,鄭大夫婦昨夜捺了手印,已將你賣給了劉府,今後是生是死,全憑劉府做主。”
明明是春日,可她卻覺得置身寒冬,唇齒顫動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什麼……賣什麼……我好端端的人,誰……誰也不能賣了去!誰敢賣了去!”
她這話放肆,身旁劉府的下人甚至不願接話,自古女子三從四德,哪有聽憑自己心意的先例。
佑兒先是發怔,後來回過神不停地悔恨,若是昨夜不歇,她此時怕是已到濟南府了,那從未見過的城門,就像是極樂世界的屏障,在牽引她,召喚她。
她責怪著自己不夠虔誠,怨恨鄭家夫婦心狠,甚至唾棄宋轍的偽善。
人在墜入深淵時,唯惡同行。
馬車比她的腳程快多了,不過兩個時辰她就被送進了一方小院裡。
四麵的高牆並未讓佑兒消沉,反倒壓得她清醒了些。
逃奴被抓,亂棍打死。
她想隻要活著……總有機會。不過這可笑的想法,不久後就轟然崩塌。
日複一日被丫鬟婆子擺弄,她已然知曉自己不是來做姨孃的,是進了暗門子做娼。
甚至每日見著的人都叫她鄭娘子,到不是來做妾也不是做奴婢,像是來做客的。
又過了些時日,聽灑掃的婆子說,她素未謀麵的丈夫還親自選了開苞客,是玉京來的大人物。
玉京,她本要逃去的地方。冇想到是以這樣的方式有了瓜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