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玦 第41章 殿前試探
黎昭城,時隔六年,再次映入謝翎和薑玖璃的眼簾。這座帝國的心臟,依舊繁華喧囂,朱門繡戶,車水馬龍,與邊關朝城的苦寒荒涼形成了天壤之彆。
“黎昭我回來了”兩個人都在心裡發出不約而同的一聲感歎。
袁璩作為“凱旋英雄”,成為了黎昭城中最風光無兩的存在。聖旨褒獎,賞賜豐厚,往日那些瞧不起他紈絝行徑的文臣武將,此刻也隻能堆起笑臉,低眉順眼地前來恭賀巴結,極儘阿諛奉承之能事。袁璩誌得意滿,飄飄然幾乎不知所以,那份高傲自大更是溢於言表。
不少意圖攀附的大臣紛紛為袁璩舉辦慶功宴席。袁璩隻草草吩咐了謝翎和阿九在安排的驛館歇息,便迫不及待地赴宴而去,享受著眾星捧般的虛幻榮光。
謝翎不屑於和他行事,薑玖璃樂得清閒,正好可以休息一下身心。
第二日,依製需入宮麵聖,謝恩獻捷。
天色未明,謝翎便已整裝完畢。他依舊是一身玄色勁裝,外罩簡易輕甲,麵容冷峻,看不出絲毫情緒。薑玖璃仔細為他整理了一下並無褶皺的衣襟,低聲道:“將軍,記住,‘忍’字當頭。殿上那人,心思深沉,多看,少說,一切依計行事。”她如今的身份,尚無資格麵聖,隻能留在宮外等候。
謝翎微微頷首,冰封般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波動,隨即恢複平靜:“我知道。”
皇宮,宣政殿。
金碧輝煌,莊嚴肅穆。文武百官分列兩側。龍椅之上,端坐著如今大黎的天子——薑仲宸。
袁璩昂首挺胸,走在最前,一副功臣姿態。謝翎則落後他半步,微微垂眸,恭敬地跟隨其後。但他的每一步都踏得極穩,脊背在謙恭的姿態下,依舊保持著不易察覺的挺拔。
一進入大殿,謝翎便能感受到一道銳利而審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並未抬頭,卻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目光來自龍椅的方向。
薑仲宸耐著性子,聽著袁璩在那裡唾沫橫飛地感謝天家皇恩浩蕩,然後便是那一套早已在捷報中重複了無數遍的自吹自擂,將如何“運籌帷幄”、“指揮若定”、“大破鑠軍”的“光輝事跡”又添油加醋地講述了一遍。
薑仲宸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讚許笑容,心中卻是一片清明。他派出的眼線早已將真實情況密報於他,他比誰都清楚袁璩是個什麼貨色,絕不信此人去了邊關就能脫胎換骨,變成戰神。他的目光,更多地是落在了袁璩身後那個沉默冰冷的青年身上。
待袁璩終於告一段落,薑仲宸這才緩緩開口,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袁愛卿辛苦了。此次大捷,揚我國威,朕心甚慰。”他敷衍的誇讚了袁璩幾句,便話鋒一轉,目光精準地投向謝翎:“這位小將軍是……,看著……頗有故人之姿。”
謝翎適時上前一步,依禮跪下,聲音平穩無波,帶著符合他年紀的“恭敬”:“末將謝翎,叩見陛下。”
“謝翎……”薑仲宸微微傾身,目光如同實質般在他身上細細掃過,彷彿要將他從外到裡看個透徹。他記得這個孩子,**歲時在宮宴上見過,總是沉默地跟在父兄身後,那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位光芒萬丈的兄長謝潯身上,誰會注意這個略顯拘謹乖巧的幼子?
如今再看,容貌與謝潯確有七八分相似,隻是氣質截然不同。謝潯是俊美中帶著英氣,而眼前這個青年,卻像一塊未經雕琢的寒冰,冰冷,沉默,看不出深淺。第一次麵聖,竟能如此鎮定,這份心性,倒不像個普通的十**歲少年。他是真如表麵這般恭敬,還是……將一切都藏在了這冰層之下?
薑仲宸心中念頭飛轉,麵上卻露出追憶和感慨的神色:“謝翎……好名字。抬起頭來,讓朕好好看看。像,真像你父親謝青山大將軍,也像你兄長謝潯。”他語氣變得沉痛而惋惜,“你父親,一直是朕心中,大黎無人可以替代的戰神!國之柱石!隻可惜……天妒英才,竟讓他……唉,還有謝潯那孩子,那般驚才絕豔,也……每每思之,朕都心痛不已啊!”
他仔細觀察著謝翎的反應,話語裡充滿了試探:“這些年,朕剛登基,百廢待興,政務繁雜,竟未能好好關照於你,讓你小小年紀便遠赴邊關苦寒之地,是朕之過。如今,總算等到你平安歸來,朕心甚安。”
謝翎低垂著眼簾,強行壓下心頭那如同岩漿般翻湧的恨意!麵前之人有可能就是主導鎖陵關一戰的幕後凶手,他如今卻穿著龍袍,坐在本不屬於他的位置上,假惺惺地說著懷唸的話!來時阿九的反複叮囑在耳邊回響——“忍”!
他深吸一口氣,再抬頭時,臉上依舊是那副冰冷的神情,但眼神裡卻刻意流露出幾分符合年齡的“激動”和“受寵若驚”,甚至聲音都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陛下言重了!末將萬萬不敢當!父兄為國捐軀,乃武人本分,能得陛下如此掛懷,已是天恩浩蕩!”
他語氣“誠懇”地繼續道,話語雖因性格使然不算多,卻句句“戳”在薑仲宸可能想聽的點上:“末將年少失怙,深知唯有恪儘職守,守好邊關,方能不負父兄英名,不負陛下重托。朝城六年,風沙苦寒,鑠蠻屢犯,末將日夜不敢懈怠,帶領殘軍苦苦支撐,確……確是不易。”他適當停頓,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和“委屈”,隨即話鋒一轉,將“功勞”推了出去:“幸得陛下聖明,派袁將軍這等經天緯地之才前來相助!袁將軍用兵如神,體恤下屬,若非袁將軍指揮有方,身先士卒,末將等恐怕早已……此次能擊退鐵驪,全賴袁將軍之功!末將隻是聽令行事,不敢居功。”
最後,他再次低下頭,聲音恢複了些冰冷,卻帶著一種“質樸”的渴望:“末將年輕識淺,唯有此心赤誠,但願能常伴陛下左右,得沐天恩,也不想再留守朝城那般苦寒之地,不見天日。”說到朝城他不自覺加重了音調,聲音顫動。甚至帶著一絲的哽咽。“臣以期……將來能如父兄一般,為陛下,為大黎,略儘綿薄之力!”
這一番話,既有對父兄逝去的“悲痛”,有守邊六年的“不易”,有對袁璩毫不掩飾的“推崇”,更有對皇帝看似笨拙卻“真誠”的效忠渴望。邏輯清晰,態度“恭順”,完全符合一個經曆了苦難、渴望得到認可和機會的“年輕將領”的形象。
薑仲宸仔細聽著,觀察著謝翎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見他神情冰冷卻言語“懇切”,提到父兄時雖有悲痛卻並無更多深沉的恨意,對自己更是敬畏有加,尤其對袁璩的那番吹捧,看似生硬,卻正合袁璩那草包的性子,不似作偽。
薑仲宸心中的疑慮稍稍減輕,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輕蔑的得意。看來真是自己想多了。謝青山和謝潯死了,謝家軍的脊梁也就斷了。這個謝翎,空有其表,內裡不過是個渴望功名利祿、甚至需要依靠袁璩這等蠢貨的毛頭小子罷了,並無多少威脅。
他臉上笑容更盛,顯得十分寬和:“好!好!謝家果然滿門忠烈!你有此心,朕心甚慰!日後便在袁愛卿麾下好好效力,朕,不會虧待於你!”
“謝陛下隆恩!”謝翎再次叩首,垂下的眼眸中,所有情緒被徹底冰封,隻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殿內,一派“君臣相得”的祥和景象。殿外,陽光刺眼,卻照不進某些人冰封的內心。第一步,算是勉強過關了。但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