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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玦 第62章 棋逢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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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駛入雲州縣城,相較於晏城的繁華喧囂,此地顯得格外清寂,連空氣都似乎凝滯了幾分。知州府邸的門庭算不得寬敞,甚至比不上蘇總督家一處彆院的氣派,朱漆有些斑駁,石獅也蒙著塵,透著一股子門庭冷落的蕭索。

薑玖璃持著蘇無雙那封措辭矜持、實則暗含輕視的手書,並未受到多少盤問,便被一個神色麻木的婆子引了進去。府內景象與外間相類,下人不多,行走間悄無聲息,大多低眉順眼,帶著一種長期壓抑下的謹小慎微。偶有幾個穿著體麵些、眼神活絡四處打量的,想必便是那位當家妾室劉氏的心腹眼線。

她被引至一處偏僻的院落,雖收拾得乾淨,卻難掩冷清。剛一走近,一股濃重苦澀的藥味便撲麵而來,其間還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如同陳舊書籍般的塵埃氣息,彷彿此處的主人已被時光遺忘。

“公子,晏城蘇小姐派人來看您了。”引路的婆子停在房門外,揚聲稟報,語氣平淡,聽不出多少恭敬,更像是在完成一項例行的差事。

屋內靜默一瞬,隨即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房門“吱呀”一聲從內開啟,一個約莫十五六歲、麵容稚嫩的小廝探出頭來,看到薑玖璃和她身後仆人捧著的禮盒,眼中閃過一絲意外,忙側身讓開:“是蘇小姐身邊的人?快請進。”

薑玖璃微微頷首,邁步踏入屋內。光線驟然黯淡下來,陳設簡單得近乎簡陋,一桌一椅一榻,皆是最普通的木質,透著寒素。她的目光,第一時間便落在了窗邊那張臥榻上。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素色舊袍的男子倚靠在榻上,身形清瘦得驚人,寬大的袍子空落落地掛在他身上,襯得他肩胛骨的輪廓清晰可見。他的臉色是一種久病之人特有的灰白,缺乏生機,薄唇淡無血色,此時正以拳抵唇,壓抑地低低咳嗽著,肩頭隨著咳嗽輕微聳動——一副標準的、符合所有傳聞描述的“病弱公子”模樣。

薑玖璃的心緒本如古井無波,依照禮數,正欲上前代為傳達蘇無雙那虛偽的“關切”。然而,當她的目光無意間上移,真正落在他臉上時,整個人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驚雷劈中,呼吸在刹那間停滯!

儘管病容憔悴,麵色灰敗,幾乎抹去了一個人應有的鮮活色彩,但那眉骨的走勢,那鼻梁的線條,尤其是……左眼下方,那顆小小的、顏色偏深、恰到好處地點綴在蒼白麵板上的淚痣!

——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閃電,瞬間劈開了她塵封多年、沾滿血汙與灰燼的記憶深處!

中秋宮宴,桂子飄香,華燈璀璨如星海。

那個總是像條甩不掉的小尾巴一樣跟在她身後,明明比她小了三四歲,卻偏要裝出一副小大人的沉穩模樣,然後絞儘腦汁,用各種搜羅來的新奇玩意兒和層出不窮的鬼點子,試圖把她從總是占據她最多注意力的謝潯身邊騙走的、粉雕玉琢的男孩……

“玖璃姐姐,你看你看!這隻鐵皮蟈蟈,是我爹從南邊帶回來的,上了發條會跳還會叫,可響啦!謝潯哥哥肯定沒見過這個,我們玩我們的,不理他!”

“玖璃姐姐,我聽說禦花園最深處的錦鯉池裡,前幾日落進了一條通體金燦燦的鯉魚,我們偷偷溜去看好不好?就我們兩個,不帶謝潯哥哥!”

“玖璃姐姐,我爹新得了一副南洋來的琉璃棋子,陽光下可好看了!我們下一局吧?就我們兩個,我保證這次不耍賴!”

那是丞相斳睿的獨子,斳琅玥。因其父為相與她的父皇是年少玩伴,他自幼便常出入宮廷。從她約莫十歲,他六歲起,幾乎每年的宮宴、乃至宮中一些非正式的宮廷小聚,都能見到這個漂亮得過分的小男孩。甚至更早,在他剛出生不久,母後帶她去丞相府道賀時,她就見過那個裹在錦繡??褓裡、玉雪可愛得像隻瓷娃娃的小嬰兒。

她那時還曾好奇地捏過小孩兒軟乎乎、帶著奶香的臉蛋,心裡暗自嘀咕:斳丞相那般威嚴持重、不苟言笑,怎地生出個兒子,小小年紀便眉眼精緻如畫,尤其那雙桃花眼,眼波流轉間自帶三分笑意,配上眼角那點淚痣,平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妖冶之氣。她當時還想過,這小家夥長大了,還不得是個能禍亂黎昭城無數閨秀芳心的“禍害”?

後來,她和親鑠國,也曾輾轉打聽過故人訊息。聽說丞相斳睿因捲入一樁疑點重重的科場舞弊案,被抄家問罪,男丁流放苦寒之地,女眷則沒入教坊司。那之後,關於斳琅玥的一切,便如同石沉大海,再無音訊。

竟沒想到……

他會在這裡!

改名換姓,成了這雲州縣知州李勳那個“病弱無能”、被妾室壓製、被未婚妻嫌棄的嫡子——李沐白!

蘇無雙曾不屑地提起過李沐白的身世:李勳偏愛小妾劉氏,李沐白雖是嫡子,但幼年時因“意外”將同父異母的幼弟(劉氏之子)推落水中致其溺亡,因而被盛怒的李勳視為災星,連同當時照顧他的一個忠仆婆子,一起被遠遠打發到了莊子上,嚴令任何人探視。其生母承氏心疼兒子,曾偷偷去過幾次,被李勳發現後強行阻攔。一直是承家暗中派人接濟這可憐的外孫。後來承氏病故,李勳也身體垮了,整個李府便徹底落入了劉氏手中。許是怕他與總督府的婚事萬一成真,劉氏才將這已長大成人的“嫡子”接回府中,如同囚禁般養在這偏僻院落,任其自生自滅。

無數線索在薑玖璃腦中飛速串聯、碰撞!眼前的“李沐白”,哪裡是什麼懦弱無能的病秧子?他是斳琅玥!他隱姓埋名,在這虎狼環伺的李家,以病弱為甲,蟄伏至今……到底是因為什麼?要為斳家翻案嗎?

薑玖璃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麵上卻竭力維持著一個丫鬟應有的恭謹與拘謹,微微垂下頭,福了一禮:“奴婢小玖,奉我家蘇小姐之命,前來探望李公子,送上些許藥材,願公子早日康複。”

她的聲音刻意放得低啞平淡。

榻上的李沐白抬起眼。他的眼睛依舊是一雙極漂亮的桃花眼形,隻是因病弱少了些年少時的靈動跳脫,多了幾分沉鬱和……不易察覺的審視。

他的目光在薑玖璃身上停留了一瞬。這個丫鬟,麵板黝黑,打扮土氣,低眉順眼,看起來再普通不過。可是……方纔她進門抬頭的那一刹那,那雙眼睛……太過清亮銳利,甚至帶著一種彷彿能穿透人心的洞察力,絕不像一個尋常丫鬟該有的眼神。

而且,不知為何,看著這雙眼睛,他心口竟莫名泛起一絲極微弱的、早已塵封的熟悉感。荒謬,他怎麼可能認識一個總督府的丫鬟?

榻上一直低咳的男子,緩緩抬起了眼眸。那雙眼睛,因久病而顯得有些朦朧,眼周帶著疲憊的淡青,但眸色卻並非純粹的漆黑,而是在昏暗光線下,呈現出一種近乎琥珀般的淺褐色。當他的目光落在薑玖璃臉上時,並沒有尋常久病之人見到陌生來客的茫然或好奇,反而異常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審視。

他的咳嗽聲漸止,用一方素白的手帕擦了擦嘴角,聲音因虛弱而略顯低啞飄忽,卻清晰地傳入薑玖璃耳中:

“有勞姑娘……遠道而來。恕沐白病體沉屙,不能全禮。阿哲,看茶。”

旁邊的小廝連忙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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