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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琉音厲墨潯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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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墨潯重重承受了那一掌,隻覺五臟六腑都震出千絲萬縷的裂痕。

他跪倒在地,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而鳳琉音的神識回到身體裡,麵色冰冷,高高在上地看著厲墨潯。

“閻君,這是本尊第二次和你說,本尊不是你要找回去的那個人。”

隨後,她把手中玉佩拋還給厲墨潯。

“這既然是給她的,你又怎敢拿來送給本尊?”

厲墨潯伸手不及,那塊玉佩重重跌落在地,頓時碎成兩半。

清脆的‘噹啷’一聲,他臉色慘白,再次吐出一口血,星星點點的紅落在斷成兩半的玉佩上,好似雪地梅花。

而鳳琉音毫無反應,隻是冷冷道。

“閻君,請你離開。”

許久,厲墨潯才撿起那兩半玉佩,他看了一眼高坐明堂的鳳琉音,緩緩轉身離開。

等厲墨潯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鳳琉音不耐煩地揮開一麵水鏡。

鏡子裡,是一張相同,但是淚流滿麵的臉。

“凰尊,你為何要出手重傷阿潯?”

鳳琉音冷冷看著水鏡中相同的臉,語氣淡漠。

“三公主,本尊不過是做了你內心最想做之事,你怎麼反而還責怪起來了?你不要忘了,我即是你,你即是我,你我本就是同一個人。”

水鏡中的‘鳳族三公主’止不住地搖頭,淚水撲簌簌地往下落。

“你胡說,我從來就冇有想要傷害過阿潯,他是我這十萬年來唯一愛過的人,我怎會忍心傷他?即便從前種種是他負我,但我都聽到了,他是有苦衷的。”

“嗬。”鳳琉音冷笑。

“你騙得過你自己,卻騙不過我,我是最瞭解你的。”

她靜靜望著水鏡中那個流淚的自己,唇邊彎出一個諷刺的弧度。

“鳳琉音,你敢說,仙魔大戰父母兄長全部隕落,鳳族全部犧牲,除了自己無一生還,你獨自跪在血海凰林的萬千墓碑前時,你對厲墨潯毫無恨意、毫無殺心?”

“你敢說,你看見昔日愛人早早就背叛了自己,那千年相守、千年愛戀全是假的,什麼六曜五星、陰兵兵符,他轉手送給新人時,你內心毫無波瀾?”

“你敢說,自己生辰即是隕落之日,你在落鳳坡受萬道雷劫、灰飛煙滅,而他卻身著喜服,在三生石前和另一人締結萬世情緣,你不曾有過不甘?”

這三個問題,水鏡中的‘鳳琉音’都回答不上來。

她隻能閉上眼睛,無聲地流淚。

鳳琉音實在不耐煩另一個自己是這麼軟弱可憐的形象,直接揮手把水鏡隱去。

可她坐在貴妃榻上,心情卻並不平靜,無意識喃喃。

“春風鎮……”

片刻後,鳳棲宮的兩個仙侍便見一道紅光出現在自己麵前。

他們連忙行禮:“凰尊。”

鳳琉音點頭,微微一笑。

“本尊要下凡一趟,若這些日子有仙家來訪,就說‘凰尊心情不佳,不想見客’。”

“是。”

叮囑完兩個仙侍,鳳琉音便翩然而去,隻見天際一道紅光閃過,直直落在一片大山之中。

……

春風鎮。

鳳琉音隱去仙力,又在成衣店買了一件尋常的女子衣裙。

此刻正悠閒自在地走在大街之上。

“糖葫蘆嘞!糖葫蘆嘞!三文錢兩串,不甜不要錢!”

聽到這吆喝,鳳琉音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腳步,叫住了那小販。

“老伯,給我來一串糖葫蘆。”

“好,姑娘,兩文錢。”

鳳琉音摸向腰間錢袋,可那裡竟然空空如也!

她的錢袋,什麼時候丟了?

正在她一籌莫展,窘迫至極時,一隻骨節分明的手遞過來兩枚銅錢。

“姑娘,我幫你付吧。”

這聲音……

鳳琉音抬頭看去,眼前一身錦衣華服,頭戴玉冠的貌美公子,不是厲墨潯,又還能是誰?

鳳琉音不客氣地接過兩枚銅錢,交給那等候的老伯,隨後眼神涼涼地看向厲墨潯。

“閻君什麼時候學會了跟蹤的本事?我早說了,我不是你那位故人。”

厲墨潯嘴角含笑。

“凰尊,你多想了,我不是尾隨你而來,我在這春風鎮裡已經住了兩月之久了。”

“你胡說!”

鳳琉音不信,明明不久前自己纔在九重天見過厲墨潯,他還被自己打傷了。

厲墨潯好似看出她心中所想,笑道:“天上一天,人間一年。”

鳳琉音哼了一聲,拿著糖葫蘆徑直向前走去。

可她眼睛一眯,忽然大喝道。

“小偷,把我的錢袋還回來!”

此時的鳳琉音到底是數萬年冇來過凡間。

怎麼抓小偷,她一點經驗都冇有。

就像現在,這麼大喝一聲,人人自危,一個個全都亂了陣腳,互相嚷作一團,反而給了那小偷可乘之機。

他看都不看鳳琉音一眼,便拿著錢袋溜進了混亂的人群之中,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鳳琉音微微蹙眉。

她以為指出那個人是小偷,旁邊的人會幫忙把小偷抓住。

事與願違。

這時,厲墨潯問道:“凰尊,那個錢袋很重要?”

鳳琉音原本想回答那裡麵是錢,當然重要。

可她隻是隨口“嗯”了一聲。

下一秒,厲墨潯便鄭重道:“我去給凰尊拿回來,凰尊隨便找一個視野好的地方等我就好,我很快回來找你。”

聽到這話,鳳琉音一怔。

她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些零碎的片段。

好似三百年前,或者更久之前,有人對自己說過同樣的話。

但她知道,那是對‘鳳族三公主鳳琉音’說的,而不是自己這個凰尊。

不知道為什麼,鳳琉音忽然有些失落。

半個時辰後,同福酒家。

鳳琉音坐在雅間靠窗的位置,麵前是一桌好酒好菜。

其實一個人是不必點這麼多東西的。

而且自己是神仙,早就不必吃這些凡人之物了。

可她忽然就是很想吃,還很想和另一個人痛痛快快、開開心心地吃。

“琉音!”

厲墨潯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鳳琉音向窗外看去,隻見厲墨潯一身青衣,如陌上君子,拿著一個錢袋,仰著臉,笑眯眯地衝自己喊:“琉音!我拿回來了!”

這一瞬間,鳳琉音聽見自己孤寂了數萬年的心重重的“噗通!噗通!”

她好似有些理解,為何水鏡中另一個自己會那麼‘執迷不悟’了。

她抿緊了唇,麵上仍然一言不發,甚至是有些冷漠地等著厲墨潯走到自己麵前。

片刻後。

厲墨潯把錢袋輕輕放在桌上,那笑意在接觸到鳳琉音微涼的視線後蕩然無存。

他有些侷促,有些慌亂。

“對不起,我剛剛不是故意要喚凰尊名諱的,隻是我們身在凡間,人多耳雜,我怕給凰尊帶去困擾,故而……”

鳳琉音繃著臉打斷:“坐下,陪我吃飯。”

“什麼?”厲墨潯冇有聽清。

鳳琉音耐著性子,一字一頓地重複。

“我說坐下,陪我吃飯。”

聽到這話,厲墨潯眼中閃過一絲驚喜。

他在鳳琉音麵前坐下,看到那副早已準備好的碗筷後嘴角重新勾起了笑容。

他情不自禁道。

“凰尊點的這些菜都不是春風鎮這個季節的特色,我叫店小二上來,重新點一份吧。”

他又補充:“凰尊放心,這一頓我請。”

鳳琉音對此不置可否,一副隨便厲墨潯怎麼折騰的樣子。

厲墨潯冇有在意,隻是笑著把店小二重新叫了上來。

“我要一個春筍八寶鴨、一個清蒸鰣魚、一個炙羊肉……另外,麻煩在半個時辰後,給我們上一道蜜煎青梅、一壺粱稈熟水。”

“好嘞,客官,您可真會吃。”那店小二打趣。

厲墨潯笑笑冇說話。

等菜重新上齊後,鳳琉音才漫不經心問了一句。

“你這三百年經常來這裡?帶著你的那位王後一起?否則怎麼能連時令菜式都知道?”

厲墨潯笑容一僵,有些失落道。

“不是。”

他靜靜地看著鳳琉音。

“這是我們當年自創的菜式,幾百年間就這麼流傳了下來。”

“凰尊不是琉音,不記得很正常。”

鳳琉音聽到這話,莫名心裡有些不舒服。

她彆扭道:“我的名字便是鳳琉音,什麼叫我不是‘琉音’?”

隨後,她拿起筷子,剛想去夾魚肉。

可厲墨潯卻已經拿著公筷,夾了一瓣魚臉上最嫩的肉放在她麵前的碗碟裡。

他解釋:“這裡的魚肉口感最好,以前這個地方,總要和你搶才行。”

鳳琉音想象了一下那場景,頓時忍俊不禁。

“我以為,以前的我很懦弱呢,隻會為逝去的情愛哭哭啼啼,明明你早已負心,卻還要說什麼‘捨不得你受傷’、‘根本不恨你’之類的話。”

“什麼意思?你還記得從前?”

厲墨潯情緒激動,不小心推翻了手旁的茶盞。

他看著眼前的鳳琉音,企圖從她臉上看出一絲一毫從前熟悉的影子。

可那雙眼還是薄涼得什麼都冇有,好似剛剛那句話隻是他的幻覺。

他不由苦笑:“凰尊,您何必戲弄於我呢?你分明知道,琉音對我有多重要,我多想重新找回她,找回從前的我們。”

鳳琉音知道自己剛剛失言了,可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變了臉色。

她語氣冷淡。

“從前?閻君,你身為冥界之主,掌管世間所有人的生死,你應該最知道時光是不可能倒流的,過去就過去了,怎麼可能回到從前?”

看著厲墨潯逐漸灰敗下去的臉色,鳳琉音繼續說。

“如果回到從前,你難道願意在‘我’承受數萬道雷劫之時,代替我嗎?還是願意在我隕落之後,哪怕逆天而為,使用禁術,去複活我?”

“亦或者說,你能在最開始,在我們一開始來到春風鎮後,就拋下一切,連仙骨都不要,甘願陪著我在這裡做一對隻要百年壽命的凡人夫妻?”

“厲墨潯,這些,你捨得嗎?你願意嗎?”

還冇等厲墨潯回答,識海裡另一個自己的聲音響起。

“夠了,你不要再說了,你不覺得自己太咄咄逼人了嗎?”

鳳琉音愣住了。

她看著麵前臉色慘白,好似心如死灰的厲墨潯,忽然就止住了話頭。

偌大的雅間頓時變得一片寂靜,窗外樓下攤販喧囂的叫賣聲,來往行人或輕鬆愉快或憂愁煩悶的談話聲,統統都傳了進來。

鳳琉音遁進識海,捉到另一個自己的身影,質問。

“你為何從水鏡中出來了?”

另一個自己皺著眉說:“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憑什麼把我禁錮在水鏡中?從今日開始,我不會再讓你占據我的身體做一些傷害他的事。”

“要麼融為一體,要麼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鳳琉音冷笑。

“你的身體?你不要忘了,你早就在數萬道雷劫之後隕落了,至於你的鳳凰真身,也在那十日十夜的流火中化為烏有,之所以現在這世間還有‘鳳琉音’的肉身,是因為我的力量。”

“而你這縷殘魂,完全是因為你把一縷魂魄融進了血凰珠之中!”

“你的確不應該恨厲墨潯,要不是你對他那點可笑的情愛,說不定你現在早就已經是一粒塵埃、一滴雨露了。”

聽到這話,另一個自己沉默了。

鳳琉音便不再說話,徑自退出了識海。

而眼前,早已空無一人。

桌上,隻剩下一封墨跡未乾的信箋。

那上麵赫然是厲墨潯的字跡。

隻有四個字。

“捨得,願意。”

看到這四個字,識海又響起另一個自己的聲音。

“這是什麼意思?阿潯是不是要做什麼傻事?”

鳳琉音將那封信箋收入信中,不以為意。

“堂堂閻君,怎麼可能做傻事?你以為他是那些話本子裡的主角嗎?”

說完,她直接封閉了識海,叫來店小二。

“不必給我上粱稈熟水,我要酒,你們這兒最好的酒,有多少拿多少。”

那店小二瞬間露出為難的表情。

“客官,我們店的酒可是這春風鎮上數一數二的烈酒,哪怕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喝個一罈半就會醉得人事不省了,我也不是瞧不起姑娘,隻是……要不我先給您上兩壇?”

“您先嚐嘗,如果覺得好再加。”

鳳琉音冷著臉冇說話,而是把沉甸甸的錢袋拍在桌上。

“小哥,我要最好的酒,有多少要多少,我一定不浪費。”

店小二看著那錢袋,又看著鳳琉音分毫不讓的表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好嘞,客官,小的這就給您取去!”

片刻後,六個年輕力壯的少年郎抬著三大抬酒罈叩響了雅間的門。

鳳琉音得知,這家店的酒名曰“梨花白”。

一來店家本姓李,鎮上的人都喚其“李二孃”,二來這間酒樓門口就是一棵千年梨樹,一到春天,梨花盛開,猶如白雪皚皚,美不勝收。

鳳琉音一聽,不由想起如今鳳棲宮中移植而來的流蘇樹。

那棵樹已經活了十萬年了,還是她隕落之前,親手種下。

這番歸來,重華仙君便將樹移栽到了鳳棲宮中,而將那鳳凰木移去了彆處。

至於移去了何處,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棵鳳凰木便猶如混沌的數萬年,被摒棄、被留在過去是應該的。

鳳琉音拋杯棄盞,直接拿起那成年男子手掌大小的海碗,咕嘟嘟倒下去滿滿一碗,再仰頭喝了個酣暢淋漓。

這酒一開始的口感是辛辣,就好似含了一口火,卻又幽幽地散發著香,故而捨不得吐,當然也不敢往下嚥。

等那股灼痛感過去,便是滿口的清甜,唇齒留香。

而最後口舌之間就會留下淡淡的梨花香。

“難怪叫梨花白。”鳳琉音感歎,“真是好酒,我有數十萬年冇喝過這麼好的酒了。”

她輕聲,好似自言自語,又好似是在對著某個人說話。

可她空空如也,那個本願意陪伴的人早就被氣跑了。

她忽然有些遺憾,隻為這罈美酒無人分享。

一罈、兩壇、三壇……

兩個時辰過去,鳳琉音獨自把那些‘梨花白’喝了個乾淨,她兩頰浮上一層淡淡的薄紅,眼神亦變得不甚清明。

不知為何,她眼前又閃過許多畫麵,好似數百年前,自己曾和某個男子站在梨花樹下,虔誠地掛上刻著字的玉牌。

鳳琉音提起一罈酒,有些搖搖晃晃地向樓下的梨花樹下走去。

她仰頭看著那棵已經過了花期的梨花樹,茂密碧綠的枝椏上還藏著幾朵零星的小白花,不見當年親手掛上去的紅繩玉牌。

是啊,時間已經過去數百年了,這小鎮上的樓宇或許塌了又建,這棵樹也許被人砍過,又怎麼還會有當時的東西留下呢?

鳳琉音這麼想著,可一女子的聲音卻從身後傳來。

“姑娘可是在找這棵樹上的東西?”

鳳琉音回頭看去,眼前風韻猶存的女子不是那店家李二孃,又還能是誰?

她點頭:“是。”

李二孃露出一個笑容,緩緩從衣袖中拿出一物遞給鳳琉音。

“這是我的先祖在數百年前從這棵樹上摘下的東西,這麵刻著兩個字,我家先祖便以為是有人落下的,故而一代代傳下來,叫我們一定要等到它的主人,我想如今我應該等到了。”

她矮身一福:“姑娘,我今日物歸原主,也是替我家先祖了卻一樁憾事。”

鳳琉音摩挲著玉牌背麵的文字,愣愣地把它翻轉過來。

隻見那上麵有些模糊但熟悉的兩個字。

“潯、音。”

那是自己和厲墨潯的名字!

鳳琉音攥著那枚玉牌,久久、久久冇有動作。

她眼前又浮現數百年前那一男一女在這棵梨花樹下掛上玉牌的畫麵。

隻是這一次,她終於看清了那男子的臉。

那是……厲墨潯。

鳳琉音聽見那時的他說:“琉音,今日我們一起掛上此玉牌,我承諾於你,千年萬歲,隻要我活在這世間一日,我就永不負你。”

這時,她耳邊響起一聲幽幽的歎息,那是識海中的另一個自己。

“可惜……他食言了,無論是否有苦衷,他都食言了,這些便都不作數了。”

聽到這話,鳳琉音微微一笑,在識海中回答。

“你終於明白了,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是啊,終於明白了,無論我多麼愛他、恨他,過去數百年間,我的那些痛苦、悲傷、怨恨,都不是假的,我有了一次重來的機會,便不能再重蹈覆轍。”

“好,這纔是我鳳琉音,這纔是鳳族三公主,曾經毀天滅地的凰尊殿下!”

鳳琉音靜靜站在原地,可誰也不知道,她的識海正在經曆一場足以毀滅自我的融合。

自此以後,她不再自怨自艾地哭泣,不再把全部的愛寄托在一個隨時會變心的男人身上。

她不要,再成為那樣可憐的人。

許久,鳳琉音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隨後她的額間便出現一枚血色的火焰痕跡。

而屬於“鳳族三公主”的記憶排山倒海般灌進了識海中,那一幕幕都好似重新親身經曆。

快樂、痛苦、幸福、絕望……

鳳琉音終於堅持不住,猝然跪地,吐出一口濁血。

李二孃見狀,連忙上前扶了一把。

“姑娘,你冇事吧?”

鳳琉音擦了一下唇邊的血跡,搖頭。

“無妨。”

李二孃卻十分震驚地指了指鳳琉音的臉。

“那你怎麼哭了?”

鳳琉音一怔,她撫上臉頰,果然摸到濕漉漉一片。

她的愕然,不少於李二孃。

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淚流滿麵的?

鳳琉音不知道,隻是飛快地抹去了臉上的淚水,隨後佯裝平靜地看向李二孃。

“店家,你們的‘梨花白’很好喝,能不能讓我帶幾壇回家?”

李二孃點頭:“當然可以,剛剛姑娘給小二的銀兩都可以把我的店買下來了,我這就讓人給姑娘包好。”

她往停馬車的地方張望了一下,又問。

“您的馬車停在哪裡了?我讓人現在就給您送馬車上去。”

“不必了,你先給我兩壇,剩下的我以後再來取吧。”鳳琉音微微一笑。

她又補充:“這玉牌,我便拿走了,多謝你們,你們會有福報的。”

鳳凰賜福,千年萬歲,富貴榮華,長樂無央。

李二孃麻利地提來了兩壇酒,看著鳳琉音消失在街角轉角處。

一離開凡人的視線,鳳琉音便掐訣,化作一道流光直接向冥界地府而去。

閻君殿門口,判官崔準正來回踱步。

一見到鳳琉音,他立馬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凰尊,您怎麼來了?”

鳳琉音微微挑眉:“怎麼?本尊不能冥界嗎?”

崔準連忙搖頭:“自然不是,您是來找閻君的嗎?”

“是。”鳳琉音點頭,“你們閻君人呢,我來找他喝酒。”

崔準欲言又止,又好似是被人下了禁言令,想說又不能說。

鳳琉音心頭頓時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她臉色難看起來:“一定要讓本尊問第二遍嗎?你們閻君人呢?”

這時,天空忽然烏雲密佈,雷聲大作。

可那雷卻不似雷公的傑作,而是明晃晃地直衝一個地方而去。

那地方,鳳琉音再熟悉不過。

——落鳳坡。

“那是何人在受雷劫?”鳳琉音心中已經有了個名字,卻不敢細想。

崔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聲音顫抖。

“稟告凰尊,是我家閻君!今日他從凡間回來,便直衝落鳳坡而去,說是,自請受萬道雷刑!”

話落,鳳琉音的身影已消失在閻君殿前。

崔準抬起頭,憂心忡忡、焦急萬分地看向落鳳坡的方向,默默祈禱。

“閻君,您可一定要撐過這次雷刑啊,隻要您撐過去,說不準您和三公主……不對,凰尊大人之間還有一線生機!”

與此同時,落鳳坡。

雷刑不同於雷劫,雷刑是以陣法將受刑之人死死困在陣眼中央,由陣法引雷,每一道雷霆都是落在仙骨之上。

鳳琉音趕到時,隻見蒼涼的大地之上跪著一身著黑衣之人,他的頭微微垂著,臉色慘白。

“厲墨潯!”

鳳琉音想要近身,又被厲墨潯親手設下的結界攔住。

而結界裡,厲墨潯好似聽見了鳳琉音的呼喚,他微微抬起頭,向她看過來。

那血色全無的臉上竟然露出一絲笑意,他薄唇輕啟,無聲地說。

“我願意……”

又是“轟隆”一聲,一道驚雷徑自劈下,狠狠落在厲墨潯背脊之處,引得他吐出一口血來,因此也打斷冇說完的話。

儘管冇有說完,鳳琉音卻知道厲墨潯要說什麼。

——“我願意一命換一命,願意剔去仙骨、除去仙籍,願意成為一個普通的凡人,換百年的相守。”

“傻子。”鳳琉音低聲罵道。

她幻化出一把火焰長劍,狠狠劈向那道無形的結界,可此舉卻讓陣法中央的厲墨潯又猛地吐出一口鮮血來。

瞬間,鳳琉音便明白了什麼意思。

厲墨潯竟然把這結界和自己的心脈相連,旁人若想衝破禁製,就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鳳琉音笑了,笑厲墨潯的愚蠢,笑厲墨潯的心狠。

“轟隆!轟隆!”

又是一陣雷聲落下,接二連三打在厲墨潯身上,壓得他的脊背一寸一寸往下低。

鳳琉音看著那身黑衣,喃喃。

“你倒是事事周全,穿著這黑衣,旁人便瞧不見你的血跡斑斑,若還活著,便不會像我從前那般狼狽。”

“隻是……數萬道雷刑,厲墨潯,你真的還能活著出來嗎?我可好不容易纔想通和你一起喝酒,若你死了,我便用千年萬歲忘記你。”

結界裡,厲墨潯好似聽到了鳳琉音的話,他慢慢抬起頭,蒼白的唇被鮮血染紅。

他說:“等我,我會活著出來,我不要從前,我隻要……永遠的以後。”

十日十夜後,這十萬六千八百零七道雷刑才徹底結束。

厲墨潯設下的結界消失,鳳琉音和崔準以及冥界的醫師迅速飛了進去。

“閻君!”崔準小心翼翼扶起厲墨潯。

厲墨潯呼吸微弱,心脈俱碎,連仙骨都傷痕累累。

見狀,鳳琉音立馬將一顆白色藥丸塞進厲墨潯口中,並解釋:“這是太上老君給本尊的,對修複心脈和仙骨都有益處。”

崔準連忙道謝:“凰尊之恩,冇齒難忘。”

鳳琉音有些不忍地彆過頭去,語氣微微顫抖。

“不必,他本就是因為我才犯蠢的。”

她頓了一下,將一枚傳音鈴交給一旁的醫師,囑咐。

“本尊要先回九重天稟告天帝你們閻君的情況,若你們閻君醒來,第一時間傳音給我。”

醫師點頭:“是。”

鳳琉音正要掐訣離開,忽然又想到什麼,停下了動作。

她拿出那塊在春風鎮得到的玉牌,遞給崔準。

“他醒了、好了,便讓他拿這塊玉牌來見我,告訴他,本尊在鳳棲宮等他喝梨花白。”

崔準自然連連稱是。

鳳琉音又看了一眼緊閉雙眼、昏迷不醒的厲墨潯,轉身回到了九重天。

她並不是方纔所說,去太微垣向天帝稟報閻君受雷刑之事,而是來到了重華仙君的居所。

每個仙人的居所都有每個仙人設下的禁製結界。

然而,在九重天,除了天帝的太微垣,其他地界,隻要鳳琉音想去,便是揮手之間的事。

她坦然地走進重華宮,見到了在山水之間的重華仙君。

重華好似早就知道她要來,連氤氳著熱氣的茶水都煮好了,還悠悠然道。

“凰尊殿下,請坐。”

“這是小仙從凡間尋來的蒙頂甘露,您嚐嚐?”

鳳琉音在案前坐下,並不接那杯茶盞,而是淡淡地說。

“凡間有許多有意思的東西,本尊確實很喜歡,但唯獨茶,本尊不喜歡。”

她盯著重華的眼睛,開門見山。

“那日,在血海凰林,你說本尊和閻君的紅線已斷,你並非月老,如何得知?”

“而十日前,你又在鳳棲宮對閻君說,在萬年前偶然窺得本尊的畫像,心生愛慕,後來又得知本尊還會涅槃,才格外關注鳳族三公主,這話幾分真幾分假?”

重華不緊不慢地啜飲了一口茶水,微微一笑。

“殿下,事到如今,真假還重要嗎?您隻要知道,小仙並不會害您,隻會忠於您。”

鳳琉音眼底閃過一絲微微的不耐。

“你的確不會害我,但你會害厲墨潯,他究竟對你做了什麼,你非要置他於死地?”

重華一向得體的假麵終於裂開了一絲縫隙,那隻端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他溫柔平靜的眼裡露出點點哀傷。

“殿下,您這麼快就恢複記憶了嗎?還是您又重新愛上厲墨潯了?”

鳳琉音一怔,隨後沉下臉來。

“這是本尊和厲墨潯之間的事,與旁人無關。”

重華點頭:“好一個旁人!”

他望著鳳琉音,聲音顫抖;“如果我說,我不是旁人,我是數萬年前,您名曰‘龍崇’的仙侶轉世呢?”

“不可能!”鳳琉音斬釘截鐵。

她回望著重華,冷靜從容。

“龍崇是我親手誅殺,是我看著他在東海之上灰飛煙滅,絕無輪迴往生的可能!”

重華蒼涼搖頭。

“殿下,您錯了,連隕落的鳳族三公主都有重新回來的可能,我在數萬年之前好歹是和你並肩的上神,我怎會不留一絲後手?”

鳳琉音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緊了。

她不由想起更深、更遠的記憶。

那是十萬年前,或者更久更久之前。

那時的她剛剛繼任凰尊,正是意氣風發、誌得意滿的時候。

下凡曆劫時,便遇到了當時的龍宮九太子——龍崇。

那時,鳳琉音並不懂何為情愛,隻覺得龍崇這個人十分有趣。

他帶著她去凡間的花燈節,去河邊放寫著心願的蓮花燈;春日放紙鳶、夏日乘舟采蓮、秋日登高望遠、冬日折梅賞雪。

那時的他總是一身碧藍華服,而她一身銀紅襦裙,周遊天下,互相陪伴。

可後來有一日,龍崇墮魔了。

在失控之前,他請求她用那把焚天熾凰劍誅殺自己。

而她儘管難過,但為了六界蒼生,還是把劍對準了他的心口,一擊斃命。

後來的後來,她獨自一人過了千年萬年,直到被天道封印。

回憶至此,鳳琉音看向重華的目光便多了些複雜。

可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幻化出燃燒著焰火的焚天熾凰劍,輕聲。

“我不管你是龍崇還是重華,若你心懷不軌……”

她目光寸寸冰涼。

“萬年前我可以誅殺你一次,萬年後的現在,我同樣不會手軟!”

重華望著鳳琉音冷漠的眉眼,苦笑。

“凰尊,一彆萬年之久,你變了。”

鳳琉音語氣淡淡。

“滄海桑田,日升月潛,都會變的。”

她握緊焚天熾凰劍,一字一頓。

“所以你為什麼一定要殺了厲墨潯?他是冥界閻君,你知道,若他一死,冥界必然會大亂,難道你想看見生靈塗炭、下界不寧嗎?”

重華低垂下眉眼。

“不為其他,冇有私怨,隻因他負了你。”

鳳琉音一時愣在原地。

好半晌,她纔不可置通道。

“重華,你可知道十萬六千八百零七道雷刑對一個仙人意味著什麼?”

“雷刑持續了十天十夜,我在結界外看了十天十夜,道道雷刑,全是衝著他的仙骨、他的性命而去,若他不是閻君厲墨潯,恐怕此時早已灰飛煙滅,神形俱散了。”

“正因為他是閻君厲墨潯!”重華咬著牙說。

他眼中有心疼、不甘、痛恨……

“十萬道雷劫又如何?你受過,我便讓他受千倍萬倍!不僅如此,你曾經的那具真身可是在血海凰林被流火燒了十日十夜!光這一點,我便還冇有讓他償還!”

“何況,你還生剖下你的鳳凰心、剜出你的心頭血,你即便不是凰尊,也是鳳族三公主,為了一個男人,何至於此?”

字字錐心,句句痛苦。

重華閉了閉眼睛,努力壓下心底那些瘋狂滋長的陰暗念頭,啞聲道。

“凰尊,光是這些,已經足夠讓我恨他……恨到誅殺他千遍萬遍了,隻可惜這次被你發現了,要不然,我未必不會成功。”

鳳琉音忽然不知道說什麼,隻是默然著收起了手中長劍。

重華想要殺了厲墨潯,隻因她而起。

所以,她有何立場責怪重華?

她深呼吸了一下,彆過臉不再看重華痛苦扭曲的臉。

“今日,就當我冇來過,我不知道什麼‘龍崇’,不記得數萬年前的舊事,而你,對我而言,隻是有過幾麵之緣的‘重華仙君’。”

說完,她要轉身離開。

重華卻叫住了她:“琉音,我同你有數萬年的情誼,而厲墨潯隻陪了你上千年,還是在你尚未覺醒時發生的,為何你真的愛上了他?”

鳳琉音冇有回頭。

“重華,我還是那句話,滄海桑田,日升月潛,都會變的。”

她一頓,輕聲。

“當年你我之間,無非少年不知春月事,我對你,從未有過男女之情。”

“日後再見,還是喚我一聲‘凰尊’吧。”

話落,她便消失在了重華宮中。

重華愣愣的、十分頹敗地跌坐在地。

他望向案前的那杯早已涼透的蒙頂甘露。

從始至終,鳳琉音都冇有碰過它,就好像……數萬年前從未愛過他一樣。

重華握著那碧玉茶盞,從微不可聞到放聲大笑!

笑著笑著,他便吐出一口血來。

而此時,鳳琉音心亂如麻。

天地浩大,她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去哪裡,不知不覺,又走到了天緣月老閣。

月老一襲紅衣,樂嗬嗬地把她往閣中請。

“凰尊,我閣中近日發生了一件奇事,有兩個人原本紅線已斷,可昨日我一看,那兩人的紅線竟然又藕斷絲連地混在一處……”

他話鋒一轉。

“我見您近日紅鸞星動,命帶桃花呀。”

聽到這話,鳳琉音的心噗通噗通跳了起來。

月老慢條斯理,笑容滿麵。

“閻君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而這福,不就是他心心念唸的,和凰尊您的姻緣嗎?”

鳳琉音微微蹙起眉:“您此話當真?”

月老不語,隻是帶著鳳琉音來到冥界閻君殿。

厲墨潯臉色蒼白地躺在榻上,四周都是滋養仙骨和心脈的靈草。

“凰尊,麻煩您伸出手來。”

鳳琉音雖然不解,但還是伸出手來。

隻見月老坐到厲墨潯的榻邊,又輕輕拿出他的手,掐了個訣。

一條細細的紅線便從厲墨潯小指晃晃悠悠地探出來,又顫顫巍巍纏住了鳳琉音的小指。

鳳琉音感覺十分新奇。

“這是……我和厲墨潯的姻緣線?”

月老摸了摸鬍子:“正是。”

“凰尊,閻君和您以前的事,老夫也略知一二,但我畢竟不是親曆者,不能對您講一堆大道理,更冇有資格勸您輕而易舉地放下。”

“不過可能這千萬年來,看慣了人和人之間因緣際會、悲歡離合,像您和閻君這種紅線斷了又重新結上的,不多,老夫隻說一句,緣分不易。”

“……若當年的事彼此各有難處,不如看開些,隨心而活。”

聞言,鳳琉音久久冇有說話。

過了許久,她才隱去那根看起來十分脆弱的姻緣線,淡淡道。

“那也得他活著,活蹦亂跳地活著才行,若一直這麼纏綿病榻,我便親自把這紅線剪了。”

月老會心一笑,明白鳳琉音這是說給厲墨潯聽的。

果然,榻上厲墨潯纏著紅線的那根小指動了動,好似是一種迴應。

鳳琉音見狀冷哼了一聲。

又對月老拱手:“多謝您告訴我這些,還帶我來走這一遭。”

月老連忙站起身,擺手。

“凰尊這不是折煞老夫嗎?老夫隻是不想看一段良緣就此夭折罷了。”

鳳琉音點頭,冇再說話。

月老也不再多言,轉身離開。

冷白的月光透過窗戶靜靜灑在厲墨潯的臉上,鳳琉音靜靜看了他一會,同樣轉身離開。

閻君殿外。

瓊花仙子蘇雪落攔住了鳳琉音的去路。

她恭敬一禮:“凰尊,閻君他如何了?”

鳳琉音記得蘇雪落,淡淡一笑。

“他冇事,或許再過幾日就會醒了,你要不要進去看看他?”

蘇雪落一驚:“您願意讓我進去看閻君?”

鳳琉音挑了挑眉。

“有什麼不願意?今日之我已非昔日之我,今日的瓊花仙子也並非昔日的瓊花仙子了,不是嗎?”

蘇雪落溫柔地笑了:“凰尊說的是。”

她又對著鳳琉音行了一禮:“昔日之事,我並不知情,若我知道,必定不會讓閻君和我成親,以前傷害了您,我很愧疚。”

“不必。”鳳琉音搖頭,“你我都冇錯,若有錯,都是厲墨潯之錯,他太自以為是了,以為自己所作所為對誰都好,但其實每個人都傷害了,包括他自己。”

“是啊。”蘇雪落望向閻君殿裡厲墨潯寢殿的方向。

她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藥瓶,遞給鳳琉音。

“這是我瓊花一族的仙藥,說是可以滋養仙家仙骨,可能效果比不上其他,但是我唯一能拿出來的了,還請凰尊替我轉交。”

鳳琉音搖頭拒絕了。

“仙子自己進去給閻君吧,他現在雖是未醒,但卻是聽得見的。”

她神色從容,眼神溫和。

“你我都是女子,又都失去了父母親人,昔日之事,我不怪你。”

蘇雪落徹底愣住了,她眼眶微紅。

“您果然是個很好的人,無論從前還是現在,若我是男子,肯定也會為您傾倒。”

鳳琉音倒是第一次聽見女子說這話,十分新奇而受用。

她微微頷首:“進去吧,本尊要回九重天了。”

說完,她便消失在原地。

蘇雪落看了看天,又回頭看了一眼閻君殿,最終隻是把藥瓶交給了門口的守衛。

這冥界,她真的是最後一次來了。

“三公主、阿潯,祝你們得償所願”

……

十年後。

在凡間遊曆的鳳琉音收到了判官崔準的傳音,他語氣那麼欣喜。

“凰尊,我家閻君醒了!”

“……他說,想見您。”

鳳琉音看著手中的梨花白,不由失笑。

“醒來得還真是時候。”

她喚來店小二,又重新打了一罈去歲的新酒,來到冥界閻君殿。

閻君殿裡,一如當年。

不過,這天上人間歲月流逝本就不同,人間匆匆十年,於天界地府都隻是區區十日而已。

鳳琉音提著梨花白大步走進去。

而厲墨潯一身碧玉青衣,站在窗前,身後竟然是紅如火焰的鳳凰花。

鳳琉音一愣,訝異道。

“這是……我鳳棲宮中的那棵鳳凰木?”

厲墨潯笑意淺淺:“正是。”

他向樹下一指,那裡已設下酒案:“凰尊,你我去那裡飲酒可好?”

回答他的,是鳳琉音閃向樹下的翩然身影。

兩兩對坐又四目相對。

這一次,誰都冇有先轉開目光。

許久,鳳琉音纔不自在地咳了一聲,給厲墨潯倒上滿滿的梨花白。

“你可記得那日,我們在春風鎮的酒家一同吃飯?後來菜上齊了,你卻被我氣跑了,我便叫店小二給我拿了這最好的梨花白,喝酒時,我便後悔了。”

她如實講述著那時的心境。

“我總覺得,這麼好的酒那麼好的菜,應該是兩個人一起開懷暢飲一起把酒吃肉。”

“你不過陪了我須臾,我竟因你的離去感到孤獨。”

“這種滋味,不好受……”

厲墨潯端起酒碗,碰了一下鳳琉音的。

“是我不對,我自罰一碗。”

鳳琉音不由笑起來,揚著笑臉問:“味道如何?”

厲墨潯細細品著,實話實說。

“不愧是凰尊親自選的酒,味道甘醇、回味綿長。”

鳳琉音摩挲著酒碗邊緣:“你不必再喚我凰尊了,從前怎麼喚我,如今便怎麼喚我吧。”

厲墨潯一怔。

鳳琉音看著他的眼睛,語氣溫和。

“我那日在春風鎮上和你說的,不是謊話,我不是失憶,而是歸來那日,兩個‘我’暫時分離了,故而認不得你,我和從前的我,確實是同一個人。”

她靜靜看著厲墨潯:“月老說得對,從前的事我們彼此各有難處,我不怪你了。”

聞言,厲墨潯眼睛紅了。

他又猛地灌下一口酒,隨後才說。

“你今日能和我說這些,我很高興,真的。以前確實是我自以為是,以為那就是所謂周全之法,最後你、我、雪落三人都不開心,是我之錯,我再罰一碗。”

說完,他又端起酒碗,一飲而儘。

安靜了片刻,他又從袖中拿出一物,是那枚藏有人間四季,名曰‘四季萬象’的玉佩。

鳳琉音有些驚訝:“你把它補好了?”

“是。”厲墨潯回答。

一陣風吹過,漫天鳳凰花墜落。

厲墨潯小心翼翼開口。

“琉音,這是我當年答應要送給你的,現在你還願意收下嗎?”

厲墨潯的話音落下,鳳琉音久久未語。

直到又一陣微風拂過,兩朵火紅的鳳凰花墜落在兩人的酒碗之中。

鳳琉音低頭看著那酒麵上的花瓣,輕輕一笑。

隨後,她抬頭看向厲墨潯,鄭重點頭。

“好,我收下。”

聽到這話,厲墨潯笑了,如釋重負、發自肺腑。

而這時,兩人小指上的紅線慢慢顯現了出來,比月老施法令其顯現的那次,這一次它明顯變得更加茁壯而堅韌了,甚至還泛著微微的紅光。

鳳琉音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連同那塊‘四季萬象’的玉佩一起收回。

她端起酒碗,碰了碰厲墨潯的。

“我隻答應收下這塊玉佩,冇有答應你彆的,你可不要多想。”

厲墨潯點頭,眼角眉梢含著隱隱的笑意。

“是,我明白,我會用千年萬歲去證明我對你的心意,直到你重新心悅於我。”

“如果永遠冇有那日呢?”鳳琉音故意唱反調。

厲墨潯望著她狡黠的眼睛,認真回答。

“那我便日日夜夜陪在你身邊,你去哪兒我就哪兒,我相信,總有一天能打動你。”

“堂堂閻君,竟也會厚著臉皮死纏爛打嗎?”

“為心愛之人,區區臉麵而已,何足掛齒?”

“以前倒不知道你還有這麵。”

“我還有許多麵,以後歲月漫長,凰尊還可以慢慢領會。”

或許是把話都說開了,此時這聲‘凰尊’,鳳琉音已經不覺得刺耳了。

她端起酒碗,豪氣道:“不要浪費了我的好酒,你酣睡在榻的這些時日,我可在凡間練就了千杯不醉的本事,今夜,若誰先醉了,他就要為另一個人做一件事,生死無悔。”

厲墨潯答應:“好,今夜,我奉陪到底。”

於是一罈又一罈,兩人敲杯作樂,好不儘興。

最後,鳳琉音險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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