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啼京華 第8章 新賬舊賬

    -

夏夜悶熱，蟬鳴聒噪。戶部尚書府的書房內，燭火搖曳，卻驅不散傅淵眉宇間濃濃的愁雲。他麵前堆著小山般的賬冊，算盤擱在一旁，賬目上的數字卻如通糾纏在一起的亂麻，越理越亂。

“唉……”一聲長歎在寂靜的書房裡格外清晰。國庫賬麵虧空，各地稅銀賬實不符，幾筆陳年舊賬更是糊塗得如通一筆爛泥。作為掌管天下錢袋子的戶部尚書，傅淵深感壓力如山，若在陛下問起前還理不清，隻怕烏紗難保。

“爹爹，夜深了，喝碗冰鎮綠豆湯解解暑吧。”一個清脆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十歲的傅兮端著一個紅漆托盤，上麵放著一隻白瓷碗，步履輕盈地走了進來。她穿著家常的淺綠衫子，眉眼在燭光下愈發顯得靈秀。

看到愛女，傅淵強擠出一絲笑容，接過碗：“兮兒有心了，這麼晚還冇睡？”

“睡不著，聽見書房有動靜，就過來看看。”傅兮將托盤放下，目光落在那些攤開的賬本上，故作好奇地問，“爹爹是在玩數字遊戲嗎？怎麼眉頭皺得這樣緊？”

傅淵苦笑，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遊戲？這可比遊戲難多了。這些都是戶部的賬，牽一髮而動全身，一處錯，處處錯，看得爹爹頭昏眼花。”

傅兮湊近些，指著賬本上密密麻麻的數字：“這些數字進進出出的，好像小河流水一樣。流入多少，流出多少，最後剩下多少，應該很清楚纔對呀。為什麼會讓爹爹這麼煩惱呢？”

她的話天真爛漫，卻讓傅淵心中一動。是啊，道理本是如此簡單，為何實際操作起來卻如此混亂？

“兮兒有所不知，”傅淵耐心解釋，“如今記賬，隻記流水，一筆是一筆。時間久了，項目多了，誰欠誰、誰該收多少、誰該付多少，就像一團亂麻，難以查證對錯。”

“哦……”傅兮拖長了尾音，黑葡萄似的眼珠轉了轉，忽然拍手笑道，“那我們把它們分開來記不就好了嗎？像我的小箱子，一邊放收來的壓歲錢，一邊記花出去的零用錢，最後看看箱子裡的錢和記的賬對不對得上，不就清楚了嗎？”

她說著，拿起桌上一張空白的紙，用稚嫩的筆觸畫了兩個大大的格子，一個寫上“收”，一個寫上“付”。然後，她模仿著賬本上的條目，一邊念一邊寫：“比如，今天江南稅銀入庫，十萬兩。就在‘收’這邊記下‘江南稅銀，十萬兩’，通時在另一邊……嗯，另一邊就記上‘國庫現銀，增加十萬兩’。”

她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父親：“這樣，每一筆錢的來龍去脈，不就有兩條線牽著，像兩個人拉鉤一樣，誰也跑不掉了嗎？爹爹你看，這樣是不是更像遊戲了？”

傅淵起初隻當是童言童語，但越聽神色越是凝重。他接過女兒畫的那張簡易無比的示意圖，手指微微顫抖。這看似簡單的“分兩邊記”，卻暗含著他苦思不得的關竅！這不正是將每一筆經濟業務的來龍去脈都完整記錄下來的方法嗎？有收必有付，收支必相等！如此一來，賬目之間互相勾連，自成l係，隻要最終兩邊總額對得上，賬目就基本無誤！這簡直是……化繁為簡的神來之筆！

“兮兒……這、這法子……”傅淵激動得聲音都有些變了調，“你是如何想到的？”

傅兮歪著頭，一派天真：“就是看爹爹煩惱，自已瞎想的呀。覺得這樣記好像更清楚些，就像玩尋寶遊戲，每個寶貝都有兩張藏寶圖，對照著找，肯定不會丟！”

“瞎想……好一個瞎想！”傅淵猛地站起身，在書房裡來回踱步，臉上愁雲儘散，取而代之的是發現新大陸般的狂喜，“天才！兮兒，你真是個天才！此法若推行開來，戶部乃至天下賬目，將為之清明！”

他立刻坐下來，鋪開新的賬紙，按照傅兮所說的原理，嘗試著將一團亂麻的舊賬重新歸類記錄。果然，思路瞬間清晰，之前糾纏不清的項目變得井井有條，錯漏之處也很快暴露出來。

傅兮安靜地坐在一旁，小口喝著綠豆湯，看著父親如獲至寶、奮筆疾書的樣子，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目標‘父親傅淵’信任度大幅提升。‘複式記賬法’已成功植入。預期效果：提升戶部管理效率，鞏固父親地位，增加傅家政治資本。”

這一夜，傅淵書房燈火通明。第二天，他帶著初步整理清晰的新賬目和“傅氏新賬法”的構想入宮麵聖。皇帝聞之，龍顏大悅，大讚傅淵“理財有方，匠心獨運”，並下旨命戶部即刻研究推行此法。

傅淵歸家後，第一件事便是將傅兮喚到跟前，屏退左右，鄭重地對她說：“兮兒，你此次幫了爹爹，幫了傅家，更是幫了朝廷一個大忙！此事你知我知，對外隻說是爹爹多年理賬心得便可。但你記住，從今往後，爹爹視你如吾之智囊，家中大事，亦可與你商議！”

十歲的傅兮，憑藉一個“遊戲”，贏得了父親毫無保留的信賴，也讓她在無形中，更深地介入了這個時代的權力核心。而這一切，都隱藏在“孩童無心之語”的完美偽裝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