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俠道 第392章 心若止水
數日後,楊天祏一行人抵達禦靈宗,並未跟隨山門管事引領入迎賓閣,而是駐足於山門石碑前,目光牢牢鎖定那墨綠色的四個大字“心止若水”,眉峰微蹙,良久未動,似已沉入碑文字意深處。
稍後,石階傳來急促腳步聲,一位灰袍老者出來迎接眾人,腰間掛著長老玉牌。
那長老雙手抱拳,腰身微彎以禮,麵上愁容明顯,“鎮南王親臨,我禦靈宗蓬蓽生輝,隻是今日恰逢祭竟大典,若招待不週,還請多多包涵。”
楊天祏擡手輕擺,微微偏頭,目光並沒有落在那長老身上,而是徑直落入山門之內,嘴角含笑:“既逢此典,自當觀禮——我等且去看看。”
那話語聲雖輕,卻透著幾分篤定,既似說與眾人,又似自語般散在風裡。
話音未落,便已舉步繞過那長老,向山門內走去。
那長老目光微閃,顯露出一絲猶豫,終未阻止,轉身引路,親自指領眾人穿過前山大殿,沿石階蜿蜒而上,來到後山腰處的一個深潭。
此潭不過數十丈方圓,墨綠水麵凝如古鏡,泛著幽邃冷光。潭中四座造型詭譎的圓台一字排開,破水一尺有餘,在水麵投下參差倒影。
首位圓台上,潘思怡身披玄色廣袖,玉立如鬆,眉眼輕闔間,三彩光華在周身若隱若現,流轉光暈與潭麵幽光交相輝映。
祭台設於距圓台四五丈的潭畔,丈許高台之上,十數位宗門長老分列兩側,正襟危坐。低誦經文與古樸樂聲纏繞交融,化作無形聲波在潭麵震蕩。
台下數百弟子屏息肅立,鴉雀無聲的陣列中,偶爾掠過幾道意味深長的目光,悄然投向祭台左側潭邊。
那裡,小龍目光牢牢鎖定潭中圓台上的潘思怡,眼神裡儘是擔憂與關切。時不時偏頭看向身旁雄壯青年,臉上浮現依賴的笑,彷彿在無聲確認:“有你在,一定沒問題。”青年也默契地點頭回應,兩人無聲互動,透著彼此信任的溫暖。
楊天祏目光定在那青年身上審視,頭戴金絲冠冕,卻突兀地插著兩根顫巍巍的狗尾草,隨著動作晃成可笑的犄角。一襲繡著雲紋的廣袖長袍下,雙手半截粗木棍,佝僂著脊背左右搖晃,彷彿將木棍當作渡河的船槳,在平地上笨拙地“劃行”。每次動作,繡著金線的衣擺便掃過青石板,與肅穆的祭祀樂聲碰撞出荒誕的節奏。
日漸西沉,殘陽如血,將祭壇浸染成暗紅。
除了潘思怡所處第一座圓台泛著微光,其餘三處宛如被歲月塵封的死物,數位弟子輪番登台,卻始終未能撼動其分毫。漸漸眾人銳氣儘挫,祭壇前一片沉寂,再無人上前一試。
楊天祏衣袂翻飛,負手而立,凝視著祭台上即將燃儘的粗壯香柱,灰燼如雪,簌簌而落。
忽而,他目光如鷹隼般鎖定祭台右側那座破水而出的石碑,“空心”二字曆經風雨,字跡斑駁,卻似蘊含著某種神秘力量,在霞光中愈發醒目。
他劍眉微蹙,眼底閃過一絲思索的光芒,須臾間,猛地轉頭看向紀紹聖,沉聲道:“速去尋小龍,你二人聯手,往那青年身上招呼。”
紀紹聖一臉茫然,下意識道:“那個憨傻之人?”
“莫要多問,速去!”楊天祏神色凝重,催促聲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呼延老頭沙啞著嗓子提醒:“那人看似憨傻,卻已達宗師境,小覷不得。”
楊天祏擺擺手,神色篤定:“不必擔憂,隻管放手施為,打得越狠越好,他斷不會傷你們分毫。”
紀紹聖雖滿心疑惑,卻也不敢違命,猶豫片刻後,轉身朝著潭邊疾步而去。
祭台正中,莫宗主交疊的手指叩擊著古玄令牌,與左右長老交換的目光裡浸著失望。他視線巡迴掃視台下數百弟子,聲如洪鐘:“時辰所剩無幾,可還有人願一試?”
死寂的沉默中,紫衫老者撫須長歎,渾濁雙眼盯著潭中流轉彩光:“三爐護心丹耗儘,僅憑自身心境,怕是九死一生。”
恰在此時,一陣憨笑聲驟然響起,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隻見小龍與紀紹聖正圍攻憨傻青年,攻勢狠厲如疾風驟雨,拳掌帶起破空銳響。
憨傻青年手中木棍輕晃慢舞,棍影化作淡淡光暈,將攻擊一一卸向潭水。
他時而誇張地蹦跳躲閃,時而歪頭憨笑,興奮得眼角眉梢都在放光,倒像是得了最珍貴的玩伴,將這場打鬥化作了一場歡樂遊戲。
莫宗主袖中雙拳緊攥,又緩緩鬆開。
長老們交頭接耳,麵色無奈與釋然交織——比起註定失敗的祭靈大典,這鬨劇倒成了壓抑氛圍裡的一劑解藥。
忽有一聲怯生生的高呼從台下角落炸開:宗主,我可以試試嗎?
瘦弱少年拔高的聲調裡抖著細碎顫音,像寒風中搖晃的枯葉。
莫宗主與眾長老目光交彙,眼底翻湧的情緒說不清是憐憫還是無奈,最終化作一聲歎息般的頷首。
待少年挪動腳步,楊天祏才發現他不過是武徒初階,難怪眾人如此神情。
隻見少年奮力一躍掛在祭台邊緣,雙手撐住翻身滾上祭台,笨拙的動作惹得弟子們神情錯愕,長老們紛紛搖頭。
少年卻不以為意,鯉魚打挺起身行禮後,徑直走向祭台另一側,麵對數丈寬的潭水阻隔,他竟撲通一聲紮進水中,四肢撲騰著遊向圓台。
這番情景與不遠處三人的打鬨交疊,惹得眾人連連搖頭。可當少年手腳並用爬上平台,莫宗主與諸位長老神色驟凝,眾弟子也紛紛屏息——圓台既未排斥少年,也無異常變化。
正當眾人滿心疑惑時,一聲慘叫突兀響起,隻見憨傻青年頭部鮮血迸流,血珠散落水中。
而不遠處,小龍雙手緊握狼牙棒,渾身緊繃,靜靜凝視。
莫宗主嘴角不受控地抽搐,目光轉向那紫袍老者,對方卻緩緩闔上雙眼。
莫宗主張了張嘴,終將話語咽回,隨即揮手示意台下一弟子,那弟子縱身朝著三人疾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