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俠道 第457章 煌煌天烙,昭萬古
雪,不知何時又悄然飄落,觀星台上,炭火盆中烈焰在飛舞的雪花中明滅不定,映照著台上一張張神色各異的臉。
楊天祏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養頤園外,但他留下的思想風暴,卻比這冬夜更寒冷,比這高台更沉重。
六位地仙目光如電,交織於朱啟明與四位國公身上。他們的目標已從一個人,轉向了一個“思維壁壘”。
那前朝老王爺率先發難,聲如寒鐵:
“朱啟明!爾等莫不是失心瘋了?信那自毀道基的瘋子之言?什麼‘時空場域’,什麼絕對公平,荒唐!世間秩序,力強者尊,此乃天理!瘋言囈語,與空中樓閣何異?”
皇帝朱啟明迎風而立,神色肅然,聲如沉鐘:
“叔祖謬矣。此非囈語,乃‘道’。其根,在於‘存在即乾預,乾預即因果’。便如叔祖立於此處,您之‘存在’本身,已擾動風雪,乾涉國運。
此乃宇宙鐵律,猶如魚在水中,一舉一動,皆與水波相連,無人可置身事外,亦無人可推卸其責。否定此責,便是反對自身存在之基,是謂‘道心自戕’!”
那位麻衣布鞋老者,眼神渾濁,卻彷彿能看透人心,
“巧言令色。即便萬物關聯,又憑什麼要個體承擔無限責任?老夫修行二百載,斬斷因果尚不及,豈能再主動沾染?此責,太重,太虛。”
鎮國公上前一步,朝老者執禮,聲若金石:
“三祖,此責非俗世道德,乃‘存在之本責’。如同呼吸,您吸,則天地之氣為您而動;您呼,則您之氣擾動乾坤。您能言此與您無關嗎?
‘時空場域’非是讓您沾染因果,而是讓您直麵,您之‘存在’,便已鑄下因果。拒絕此責,便如魚反對水,是否定自身存在之基,是為道心之裂痕!”
手持念珠的袈裟地仙微微搖頭,佛唱一聲:
“阿彌陀佛。即便此理為真,爾等所描述之場域,強行剝離眾生之外在,豈非最大之‘暴力’?與我佛慈悲之旨相悖。”
靖國公微微一笑,笑容中卻帶著看透世情的冷冽:
“大師,墜崖者遇重力,是重力之惡嗎?非也,乃規律之然。舊世之暴,在於有人可築淩雲高台,有人卻生於無間深淵。
‘時空場域’非是施暴,乃是揮天刀斬斷權力、財富等因果,令眾生重歸同一,直麵天道法則。此非暴力,乃是對最大不公之終極匡正,是至大慈悲!”
籠罩在鬥篷中的地仙發出沙啞笑聲:
“嗬嗬……抹平?可笑!即便場域之內,智慧、口才、心機,亦是力量。強者恒強,弱者不過是從被一次碾死,變為被無數次戲耍至死罷了。爾等口中的公平,無非是換一種方式的弱肉強食。”
定國公躬身執禮,沉聲回應:
“老祖隻見其一!場內之‘強’,乃心性智慧之強,相較於外物特權,更具習得之公平!更關鍵者,‘時空場’賦予弱者‘無限複爭之權’與‘同生共死之律’!
舊世欺壓,往往一錘定音,弱者再無翻身之日。而在場內,弱者若不滿,便可無限重啟場域,每一次皆是曆練與悟道!此乃強製性認知進化之路,殘酷,卻最公正!
至於‘同生同死’,任何在場內試圖物理消滅對方者,即是公然踐踏時空鐵則,立遭‘因果噬’,同步湮滅!此非懲罰,乃是擾動眾生存在根基後,必至之天譴!萬靈皆有責,更有權行此罰。”
前朝老王爺身側素衣老者眉頭緊鎖,捕捉到了最關鍵問題:
“無限迭代?若如此,世間豈非永無寧日?一點雞毛蒜皮之事,亦可無限糾纏,成為永恒地獄!此非和諧,乃是永罰!”
朱啟明轉過身,目光如炬,直視六位地仙:
“叔祖,將被迫之認知提升與智慧增長視為‘地獄’,是本末倒置。
一介農夫,若能與商賈、士子、乃至你我,進行無數次直達本質之協商,最終通曉人性,心智澄明,此豈非教化之終極?
舊世給予弱者之‘安寧’,方是令其永陷無知、任人魚肉之真實地獄!時空場帶來者,非永罰,乃永恒之進步與超脫。”
那位氣息最為幽深的地仙,緩緩摘下麵具,露出一張枯槁麵容,聲音彷彿自九幽傳來:
“縱使爾等巧舌如簧,此場域如何構建?‘滿意’如何界定?仍是鏡花水月,虛幻之夢。”
安國公當即躬身執禮,肥胖肉身上下顫抖,語調少有的鄭重:
“家祖,虛幻之夢皆為違逆規律之思。而‘時空協商場’之每一節律,皆根植於宇宙法則與真實人性。它不寄望於人性之名與利的改良,而是直引宇宙公理,將人性之私——離場求生之慾,煉化、引導至共生唯一出口:
即必須令對方同樣滿意!它是將人性私火,鍛造成文明共融薪柴之極致現實法!”
六位地仙皆陷入沉默。
四位國公與朱啟明目光交彙,最終由朱啟明做出終極論斷,複雜音色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與雪落之聲共鳴:
“此論,今日已由楊天祏種下,由我等確認。它不再是一個構想,而是一顆道種,一枚天烙。
它無需即刻被奉行,因它一旦被明確言說,便無法被真正抹殺。
自此,世間一切解決紛爭之術,無論律法之嚴謹、道德之規訓、宗教之戒律,都將在它麵前顯露出或深或淺的瑕疵。
它,將成為懸在舊秩序頭頂的審判之劍,刻入文明基因的永恒天問。”
前朝老王爺仍舊一臉難以置信,“這世間……真有完美人道?”
老和尚一鎮袈裟,雙掌合十,口宣佛號:“阿彌陀佛!選擇此道,萬靈之福,善哉!”
朱啟明輕輕搖頭,目光穿透瑩瑩飄雪,投向天際,語氣鏗鏘:
“這,便是文明終極之道。非是選擇,它是……歸宿。”
話音落下,風雪驟急。
六位地仙默然,周身那睥睨天下的氣勢仍在,卻在名為“絕對公理”的天鏡前,首次映出了彆樣的滯重。
觀星台上,唯餘雪落無聲,與一個時代將被撬動的、沉重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