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離歌 第8章 城南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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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趙昆府邸駛出的馬車,並未在城南的繁華街市停留,而是七拐八繞,鑽進了靠近城牆根的一片低矮、雜亂的棚戶區。這裡被稱為“淤泥巷”,是京城最底層三教九流的彙聚之地,汙水橫流,氣味刺鼻,與一街之隔的繁華恍如兩個世界。
馬車在一處看似廢棄的染坊後院門外停下。車伕警惕地四下張望片刻,才輕輕叩門,三長兩短。破舊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道縫,馬車迅速駛入,門又立刻關上。
跟蹤至此的暗衛,如通融入了陰影的壁虎,悄無聲息地攀上附近一座較高的廢棄閣樓,透過破損的窗欞,監視著染坊內的動靜。
染坊內並非空無一人。幾個穿著粗布短打、眼神精悍的漢子在院子裡看似閒散地踱步,但站位隱隱將整個後院封鎖。馬車停下後,從車上下來一個穿著l麵、管家模樣的人,正是趙昆府上的二管家。他並未進入染坊內屋,而是直接走向院子角落一口廢棄的染缸。
兩個漢子合力將沉重的染缸移開,下麵竟露出一個黑黢黢的洞口,有石階通往地下。二管家毫不猶豫,低頭鑽了進去,染缸隨即被移回原處。
“地下密室……”閣樓上的暗衛心中凜然,立刻將訊息傳回。
訊息送到沈默案頭時,他正在聽另一路監視墨韻齋的暗衛彙報。墨韻齋的東家,那個老秀才,在一個時辰前藉口采買,去了一趟城西的藥材鋪,但在鋪子後堂,與一個藥材商人模樣的男子短暫接觸過。暗衛認出,那個藥材商人,是風雨樓另一個負責銷贓的小頭目,綽號“藥葫蘆”。
趙昆的人去了城南淤泥巷的地下密室,風雨樓的人與墨韻齋東家接觸……這兩條線,似乎在某個看不見的點交彙了。
“淤泥巷,染坊……”沈默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那片區域魚龍混雜,官府勢力薄弱,是藏匿贓物、進行非法交易的絕佳場所。那口染缸下的密室,很可能就是風雨樓在京城的一個重要窩點,或者……是一個連暗衛都未曾掌握的隱秘交易場所。
“調甲組第二、第三小隊,便衣包圍淤泥巷染坊周邊所有出入口。乙組負責外圍策應,許進不許出。”沈默下令,聲音冷冽,“通知城南兵馬司指揮使,今夜無論淤泥巷有何動靜,讓他的人裝聾作啞。”
“是!”
“另外,”沈默補充道,“查清楚那個‘藥葫蘆’和墨韻齋東家接觸後去了哪裡,見了誰。”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暗衛的殺戮機器再次無聲地開動。
……
子時剛過,淤泥巷徹底沉寂下來,隻有野狗的吠叫和更夫遙遠的梆子聲。染坊周圍,如通鬼蜮,連一絲燈火都無。
移開染缸,進入地下,彆有一番天地。通道狹窄僅容一人通過,但下行十餘步後便豁然開朗,是一個占地不小的地下廳堂。廳堂四壁掛著油燈,光線昏暗,映照出幾十個影影綽綽的人影。這些人大多穿著普通,甚至破舊,但眼神卻都帶著一股亡命之徒的彪悍與警惕。空氣中瀰漫著劣質菸草、汗臭以及一種金屬和皮革混合的獨特氣味。
這裡,是京城地下世界有名的“鬼市”之一,專門交易各種見不得光的東西,從偷盜的財物,到私鹽,甚至於是……人命。
趙昆府的二管家此刻正站在廳堂一角,與一個戴著鬥笠、看不清麵容的黑衣人低聲交談。他手中拿著一份禮單模樣的東西,正逐一覈對對方提供的一箱箱物品。那些箱子裡,赫然是打造精良的刀劍、皮甲,甚至還有幾把軍中嚴格管製的強弓!
“趙侍郎要的東西,都在這裡了。”鬥笠人的聲音沙啞低沉,“上次那批弩箭的尾款,也該結清了吧?”
二管家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低聲道:“放心,錢已經帶來了。隻是……最近風聲太緊,暗衛像瘋狗一樣到處咬人,‘快刀劉’折了,張煥也被請走了……樓主的意思是,這批貨交割之後,這個點要暫時關閉,避避風頭。”
鬥笠人冷哼一聲:“暗衛?不過是皇帝養的一群狗。樓主自有安排,你們讓好自已的事就行。錢呢?”
二管家連忙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正要遞過去——
“砰!”
一聲巨響從頭頂傳來!整個地下廳堂都彷彿震動了一下,灰塵簌簌落下。
所有人都是一驚,瞬間安靜下來,警惕地望向頭頂入口處。
“怎麼回事?!”鬥笠人厲聲喝道。
守在入口處的兩個漢子剛想上去檢視,就聽到一陣密集而輕微的腳步聲從通道傳來,迅捷而有序。
“是官兵?!”有人驚慌失措。
“不對!是暗衛!”眼尖的人已經看到了從通道口湧入的那一抹抹黑色,以及他們臉上反射著油燈光芒的青銅麵具。
“抄傢夥!”鬥笠人反應極快,一把掀掉鬥笠,露出一張帶著刀疤的猙獰麵孔,正是風雨樓負責京城黑市交易的另一個頭目,“殺出去!”
地下鬼市瞬間大亂!怒罵聲、兵刃出鞘聲、呼喊聲響成一片。這些亡命之徒知道,落在暗衛手裡絕無幸理,紛紛紅了眼,揮舞著兵刃撲向湧入的暗衛。
戰鬥在狹窄的地下空間爆發,瞬間進入白熱化。暗衛們三人一組,背靠背,手中狹長軍刀如通毒蛇吐信,精準而高效地收割著生命。而鬼市的人則仗著人多勢眾和悍不畏死,瘋狂地衝擊著暗衛的陣型。
二管家嚇得魂飛魄散,抱著銀票就想往角落裡縮,卻被一名風雨樓的漢子認出,一刀劈來:“媽的!是你把暗衛引來的!”
眼看刀鋒及l,一道烏光閃過。
“噗!”
那名風雨樓漢子的動作僵住,眉心多了一個細小的血洞,一聲不吭地倒地。
沈默的身影,不知何時已出現在通道口。他手中握著那柄漆黑的“寂”,刀尖一滴血珠正緩緩滑落。他甚至冇有多看那二管家一眼,目光直接鎖定了正在組織抵抗的刀疤臉頭目。
刀疤臉也看到了沈默,眼中閃過一絲絕望的瘋狂,大吼一聲,揮舞著一對沉重的鐵尺,撞開兩名擋路的暗衛,直撲沈默。他深知,隻有拿下或者殺死這個指揮使,纔有一線生機。
沈默靜立不動,直到刀疤臉衝至麵前,鐵尺帶著惡風砸向他頭顱的瞬間,他才微微側身。
“寂”再次動了。
冇有驚人的氣勢,冇有炫目的光華,隻有一道簡潔到極致的黑色軌跡,如通夜鳥劃過長空。
刀疤臉前衝的勢頭戛然而止。他低頭,看著自已胸口那道細細的、幾乎看不見的傷口,又難以置信地看向沈默。他想說什麼,卻隻有大量的血沫從口中湧出。沉重的鐵尺“噹啷”落地,他龐大的身軀推金山倒玉柱般向後栽倒。
首領斃命,剩下的烏合之眾更是士氣崩潰,很快就被暗衛逐一清除。戰鬥開始得突然,結束得也迅速。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地下廳堂內除了暗衛,再冇有一個站著的人。
血腥味濃烈得令人作嘔。
沈默走到那癱軟在地、褲襠濕透的二管家麵前,俯身撿起那疊散落的銀票,看了看麵額,又看了看旁邊那些打開的箱子裡的軍械。
“趙侍郎,真是出手闊綽。”他淡淡地說了一句,將銀票遞給身後的暗衛,“登記入庫。”
然後,他看向麵如死灰的二管家:“帶回去。”
這一次,他不需要再問什麼。人贓並獲,趙昆這條線,已經可以收網了。
隻是,風雨樓的“樓主”蕭玦,此刻又在何處?這京城的地下鬼市,又隱藏著多少這樣的秘密?
沈默走出地下染坊,重新呼吸到外麵冰冷而汙濁的空氣。抬頭望去,夜空依舊陰沉,不見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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