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隱歸時 第124章 欲加之罪
溫明謙看著跪在地上的林石詣,眼裡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他想要的,就是這個。
一個,可以讓他名正言順地,將屠刀揮向藩王的理由。
第二天,早朝的時候。
皇帝溫明謙,當著滿朝文武的麵,頒下了一道,足以讓整個大啟都為之震動的聖旨。
聖旨斥責西涼王魏理,私通北狄,意圖謀反。
罪大惡極,天地不容。
並任命太傅林都督為平叛大元帥,即刻點兵,揮師西涼!
此旨一出,滿朝嘩然。
“皇上,這可千萬使不得啊!”
兵部侍郎夏鉦,第一個站了出來。
他的臉憋得通紅,說話的聲音因為太激動了,都有點發顫。
“西涼軍民,正在前線與北狄人浴血奮戰,為國儘忠!陛下此時降罪西涼王,豈不是讓前線的將士們寒心?”
“此舉,無異於自毀長城啊,陛下!”
“夏大人此言差矣!”
張秉文,顧之川等人也站了出來,懇求陛下三思。
裴驚梧沒想到皇帝為了平藩竟然能做到這個地步。
西涼王跟北狄勾結謀反?
簡直是笑話。
可他知道,皇帝早已下定決心要滅了西涼,此時無論他站出來說什麼,都無濟於事。
哪怕他跟顧之川,張秉文等人全都撞死在太和殿,皇帝也不會改變心意。
他死死掐住掌心,不讓自己輕舉妄動。
林石詣冷冷一笑,從袖子裡掏出了一遝文書。
“我可是有西涼王與北狄可汗往來的‘密信’,還有北狄人送給他的‘禮物清單’!”
“上麵,西涼王的親筆簽名和王府大印,一應俱全!”
“人證物證都在這兒了,你還怎麼替他狡辯啊?”
說完,他就把那些所謂的“證據”遞了上去。
證據,做得天衣無縫。
就連那些最熟悉西涼王筆跡的老臣,都瞧不出什麼毛病來。
“皇上啊!這肯定是有人故意誣陷他,給他栽贓啊!”
張秉文氣得鬍子都在發抖。
“西涼王鎮守邊關數十年,忠心耿耿,天地可鑒!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就連平常一直不偏不倚,輕易不站在邊的兵部尚書裴文堅,這時候也忍不住站出來了。
“陛下,此事尚有諸多疑點,還請陛下三思,詳查之後,再做定奪。”
“如今國難當頭,北狄大軍壓境,我們理應一致對外。若此時,我大啟朝廷,反而將刀口對準自己浴血奮戰的將士,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屆時,西涼一失,北境門戶大開,北狄鐵騎便可長驅直入,直逼京師!”
“到那時,悔之晚矣啊,陛下!”
在大殿裡,一群忠心耿耿的大臣,痛心疾首,苦苦勸諫。
可是呢,坐在龍椅上的溫明謙,卻始終麵無表情。
他心裡想要的,從來都不是真相。
他就是想找個藉口罷了。
“夠了!”
他猛地一拍龍椅,發出一聲巨響。
“朕意已決!”
“西涼王魏理,通敵叛國,罪不容誅!”
“林石詣,即刻領旨,三天之後,帶著大軍出發!”
“誰要是再敢囉嗦,就當是他的同黨來處置!”
冰冷的聲音,回蕩在太和殿上。
也擊碎了所有忠臣,最後一絲幻想。
大臣們看著坐在龍椅上,剛愎自用,猜忌成性的帝王。
又看了看他身邊,那個一臉得色的奸佞。
一股巨大的悲哀和無力感,湧上了心頭。
這個朝廷。
這個國家。
完了。
西涼,豐州城。
當從京都來的聖旨,被那個陰陽怪氣的太監,扯著尖嗓子念出來的時候。
整個帥帳裡,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安談硯、魏然、溫弈墨,還有夏昭斕,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荒唐和不敢置信。
什麼?私通北狄?
這是何等可笑的罪名!
他們在這裡,用命去填,用血去守,換來的,卻是朝廷從背後射來的一支毒箭!
“我不接旨!”
魏然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他猛地拔出佩刀,刀尖直指那個傳旨的太監。
“你滾回去告訴那個昏君!”
“我西涼男兒,流血不流淚,寧死不背這不白之冤!”
“你放肆!”
那太監嚇得往後退了一步,色厲內荏地叫起來了。
“魏然!你敢抗旨?你這是想造反嗎?”
“倘若我造反又如何!”魏然吼道,“是他們先逼咱們的!”
“魏然!停下!”
安談硯一下就按住他了。
“不能動手!”
他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你現在殺了他,就坐實了謀反的罪名,就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溫弈墨的臉色,也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她知道,這不是衝動就能解決的問題。
這就是個死局。
一個,皇帝為他們精心設計的,必死的局。
前有北狄三十萬虎狼之師,後有林石詣二十萬朝廷大軍。
內無糧草,外無援兵。
這天下之大,竟再無他們的容身之處。
夜,越來越深了。
帥帳裡,就剩下幾個人了。
西涼王魏理,那個一直以來都如同定海神針般存在的男人,此刻,也彷彿蒼老了十歲。
他的頭發,似乎在一夜之間,又白了許多。
“父親!”
魏然“撲通”一下就跪在他跟前了,眼裡含淚:“咱們反了吧!”
“林石詣的大軍,遠道而來,立足未穩!我們還有一戰之力!”
安談硯這時候也站出來了,一臉堅決。
“魏王叔,我這就把咱們定遠王府的旗號亮出來!”
“我父王肯定不會不管的!隻要咱們能撐住,定遠王府的援兵肯定能到!”
“我焦凰閣,也可傾儘所有財力,在各地招募義軍!”溫弈墨的聲音,同樣堅定,“天下,總有心向公道之人!”
聽著這些年輕人激動又憤慨的話,魏理的臉上,卻露出了悲涼又苦澀的笑。
他慢慢地搖了搖頭。
“孩子,你們的心意,我領了。”
他的聲音,沙啞而疲憊。
“沒用的。”
“林石詣拿的可是聖旨,他代表的是朝廷,是大啟。”
“咱們要是反抗,便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叛軍。”
“到那時,定遠王府,也會被拖入這萬劫不複的深淵。”
“焦凰閣的財富,再多,又如何能與整個國家抗衡?”
他看著自己的兒子,眼睛裡滿滿的都是心疼和不捨。
他站了起來,走到營帳門口,一把掀開簾子,望向城中。
城裡的老百姓啊,哪怕是在戰火紛飛當中,也還在頑強地活著。
“唯有我認罪。”
他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或可保全這一城百姓,為然兒,為我西涼,留下一線生機。”
他扭過身子,眼神一個一個地從魏然、安談硯還有溫弈墨身上掃過去。
他轉過身,目光,依次掃過魏然,安談硯,和溫弈墨。
“西涼……就交給你們了。”
“你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最後,又看了一眼窗外,那些在夜色中,依舊亮著燈火的萬家燈火。
“我也要,對我西涼的子民,有一個交代。”
帥帳之內,燭火飄搖,將人的影子拉扯得支離破碎。
魏理不再看營帳外的萬家燈火,而是緩緩轉過身,看向自己唯一的兒子。
魏然跪在那裡,雙拳緊攥,指節因為過於用力而變得慘白,渾身都在無法抑製地顫抖。
“父親……”
魏理走到他麵前,沒有扶他起來,隻是伸出那雙曾執掌千軍萬馬的手,輕輕放在魏然的頭頂。
那雙手,全是老繭。
“然兒。”
他從懷中,極為珍重地取出一塊巴掌大,通體由寒鐵鑄就的虎符,上麵用古篆雕刻著“西涼”二字。
這是西涼大軍的最高信物。
見此符,如見西涼王。
他把這沉甸甸的虎符塞到魏然手裡。
冰冷的觸感,讓魏然猛地一顫。
“父親,您這是乾什麼!”
“拿著。”
魏理的語氣不容置喙。
他緊緊地攥著兒子的手,虎符的棱角硌得兩人的掌心都生疼。
“然兒,聽為父的話。”
他凝視著魏然那雙充血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你得忍辱負重!”
“安撫好我們的舊部,告訴他們,這不是結束。告訴他們,等待時機!”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金石之聲。
“西涼的軍魂,不滅!”
說完,他鬆開了手。
隨後,他毅然轉身,大步流星地掀開了帥帳的簾子,往城門走去。
城外是林石詣二十萬大軍黑沉沉的營盤,像一隻張開血盆大口的巨獸。
魏然看著父親那決然離去的背影,他腦袋裡緊繃著的最後那根弦,“啪”地就斷了。
“不——!”
他發出一聲嘶吼,雙眼赤紅,拎著刀就想往外衝。
“我跟他們拚了!大不了就是個死!”
他心裡明白,父親這一去,那就是朝著人家早就給他設好的的死路去的。
他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
“攔住他!”安談硯低聲喝道,立刻上前去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