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隱歸時 第137章 坦白
京城的風向,變得有些微妙。
大街小巷那些茶樓酒館裡,悄然流傳起一些新的談資
“哎,你曉得不?馮太妃家,仗著是外戚,暗地裡做的生意,連鹽鐵都敢碰!”
“噓!你可彆不要命了啊!”
流言如同無形的蛛網,開始纏繞那座屹立朝堂數十年的巍峨府邸
最開始的時候也就隻是有點風言風語,可到後來啊,那是愈演愈烈。
有些本來就看著馮黨不順眼的官員,開始在私下裡奔走聯絡。
渾濁的水麵下,暗流已然成型。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裴驚梧,卻在此時,做了一個旁人無法想象的決定。
他回了裴府。
那座因他而受牽連,主人被降職申斥,如今門庭冷落的府邸。
書房裡,檀香嫋嫋。
被降職在家的裴文堅,正靠著窗戶讀一本舊書,鬢角好像又白了不少。
下人來通報的時候,他沉吟片刻,最終歎道。
“讓他進來吧。”
裴驚梧慢慢走進來,身後的門被輕輕地關上了。
他看著那個清瘦的背影,是把他當成親兒子一樣對待的男人。
可他,從始至終就是個騙子。
他沒有開口辯解,也沒有尋求原諒。
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裳,把下擺撩起來,在裴文堅身後大概三步遠的地方,重重地跪了下去。
“噗通”一聲,在這寂靜的書房裡,顯得格外清晰。
裴文堅正拿著書卷的手,微微一頓。
“小子馮簡,向裴大人致歉。”
“冒用了貴公子的身份,馮簡罪該萬死,不求裴大人原諒在下,隻求大人再給我一些時日,待馮簡報了娘親血仇,再來向大人告罪!是殺是剮,馮簡心甘情願。”
這些話,像是平地驚雷,炸得滿室沉寂。
裴文堅這才緩緩地轉過身子來。
他瞧著跪在地上的年輕人,眼裡卻沒有震驚,隻有一種早已洞悉一切的疲憊與瞭然。
“起來說話吧。”
“馮簡騙了大人這麼多年,借著裴家的名聲,行一己之私,更連累父親遭貶,罪該萬死。”
裴驚梧的頭,深深地叩在冰涼的地磚上。
“今日前來,非為求情,隻為……坦誠一切。”
他就把自己的身世,他母親是怎麼慘死的,他是如何利用裴驚梧的身份接近裴家,又是如何熬夜苦度去考功名的。
如何一步步接近馮家,如何利用文熙公主……
除了有關溫弈墨的事隱瞞了下來,其他與他有關的所有一切,都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
他說得平靜,卻字字泣血。
那是一條鋪滿了荊棘與隱忍的複仇之路。
裴文堅靜靜地聽著,從始至終沒有打斷他。
一直到馮簡把最後一個字都說完了,書房裡又一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許久,一聲歎息,幽幽響起。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那雙看似平靜的眼睛裡,卻藏著一股狠勁兒,這可不像你那個年紀該有的。”
“我當時就尋思著,這孩子心裡肯定藏著事兒呢。”
“一開始,你確實是把我騙過去了。我這一生因為隻有個女兒,受儘了親朋同僚的嘲笑。突然冒出來一個兒子,讓我喜不自勝。但我縱橫官場多年,也不是沒查過你。”
“但是你,或者你背後的人,做得太過縝密,我沒有查到任何疑點。”
“可是你知道,你是如何露餡的嗎?”
馮簡猛地抬頭,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裴文堅苦笑道:“我裴家有個不傳外人的秘密。那就是我裴家血脈,都不能吃鬆子。隻要一吃,必定全身起紅疹,甚至還有性命之憂。”
“可是你,在科舉的時候,我看著你在考場外吃了許多定勝糕。定勝糕裡可是加了許多鬆子仁。那時我就知道,你不是我裴家血脈。”
馮簡聽到他的話,隻能苦笑,沒想到自己覺得天衣無縫的計劃,竟然早就露餡了。
裴文堅走到他跟前,把他給扶起來了。
“我沒有子嗣,你聰慧過人,我將你視若己出,教你為官之道,是希望你能走正途,安穩一生。”
“可我也知道,你心裡的那團火,若不讓它燒出來,遲早會把你整個人都燒成灰燼。”
他一轉身,從書桌最下麵那層的暗格子裡,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紫檀木盒子。
盒子一開啟,裡麵放著一份戶籍的文書。
裴驚梧的目光,落在那份文書上,瞳孔驟然收縮。
那上頭,明明白白地寫著——
“馮簡,改名裴驚梧,裴家長子。”
“我早就給你準備好了退路。”
裴文堅的聲音,溫和而堅定。
“孩子,我不知道你要去乾什麼樣驚天動地的大事兒。”
“但我知道,馮家那種地方,不會是你的歸途。”
“不論如何,裴家始終是你的家,你的後盾,你不是什麼馮簡,就是我裴文堅的兒子裴驚梧。”
那一瞬間,裴驚梧心中那座用仇恨堆砌了多年的城牆,轟然倒塌。
他看著麵前這個清瘦又儒雅的中年男人,看著他眼中那抹真切的關懷與愛護。
他再也支撐不足,膝蓋一彎,又跪到了地上。
“父親!”
他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從此真心為子,再無二念。
過了三天,皇宮裡傳下旨意。
探花郎裴驚梧,因才思敏捷,辦事沉穩,特擢升為從四品通政使司參議。
訊息一出,滿朝嘩然。
通政使司,負責內外奏章的收發傳達,是連線皇帝與百官的咽喉要道,地位何其緊要!
所有人都覺得前途已毀的裴探花,竟一步登天,成了四品大員。
這背後,到底是誰在幫他?
無人知曉。
隻知道,履新那日,裴驚梧一身嶄新的青色官袍,更襯得人俊美清瘦。
他在宮中,偶遇了溫弈舒。
溫弈舒正被一群宮女簇擁著,從禦花園的方向走來,依舊是滿頭珠翠,華麗無雙。
她看見裴驚梧,眼睛倏地一亮。
她擺開儀仗款款上前,眼尾上挑,滿臉笑意。
“裴大人,彆來無恙?”
她已經好多日沒跟他說過話了,心裡盼得不行。
今天也是早早讓新雨打聽了他的動向,這才來到這堵他。
裴驚梧停住了腳步,然後跟旁邊的顧之川一塊兒,朝著她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臣子之禮。
他連頭都沒抬,看都不看她一眼,聲音沉冷。
“公主殿下萬福。”
還沒等她再說什麼,裴驚梧已經直起身子,與顧之川並肩,目不斜視地轉身離去。
彷彿,她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
溫弈舒就那麼愣愣地站在原地。
被心愛之人如此冷落無事,差點沒把她整個人都給點著了。
回到自己的寢宮之後,她就跟瘋了似的。
“砰!”
一個上好的甜白釉玉壺春瓶,被她使勁砸到地上。
“啊——!”
那尖叫聲,尖得能把人的耳膜都給刺破了。
她的腦袋裡啊,就一直在回響著裴驚梧冷漠轉身的背影。
緊接著,另外一個畫麵不由自主地就冒出來了。
前幾天在宮宴上,她無意間看見的一個場景。
那時的裴驚梧簡正和溫弈墨在走廊下麵小聲地說著什麼呢。
溫弈墨神情專注,裴驚梧眉目沉靜。
兩個人站在一起,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
可這畫麵,在溫弈舒此刻扭曲的心裡,卻成了另一番模樣。
是了!
一定是溫弈墨!
一定是她勾引了裴驚梧!
“溫弈墨!”她恨得牙癢癢的,帶著毒蛇般的怨恨。
“你都有安談硯了,還不知足嗎?!”
“為什麼連裴驚梧的目光,你都要搶過去呢!”
“憑什麼!”嫉妒的火,把她僅存的那點理智都燒沒了。
她不會讓溫弈墨有好日子過的,絕對不會!
她猛地轉過身,猩紅的眼睛,死死盯住自己最心腹的宮女。
“去!”
“給本宮去聯係瑞郡王府的那個廢物,溫旭!”
“告訴他,本宮有一樁天大的富貴,要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