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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隱歸時 第60章 平南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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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愈發大了。

像是要把整個天都壓下來。

安談硯不再多言。

他緩緩抬手,按住了腰間的佩劍。

鏘——

一聲清越聲響起。

平南劍,出鞘。

劍身如一泓秋水,映著漫天雪光,寒氣逼人。

安談硯手腕一轉,劍尖直指城郊田壟的方向。

「見此劍,如見老王爺。」

他一字一頓。

「定遠王府將士,聽我號令!」

眾將士神色一凜。

海列的臉色,更是瞬間變得鐵青。

平南劍,是老定遠王,安談硯祖父的佩劍,代表著定遠王府至高無上的軍權。

劍鋒所指,王令所向。

再無人敢有異議。

就在此時,一道不合時宜的喧鬨聲響起。

「開鑼嘍——!」

江相如不知從哪兒摸來一麵銅鑼,敲得震天響。

他扯著嗓子,對著軍營外大喊。

「城裡的父老鄉親們!都彆在家烤火了!」

「小王爺要帶咱們去救命根子了!」

「地裡的莊稼要是都凍死了,明年大夥兒都得喝西北風去!」

定遠王安江暉看著自己兒子決絕的背影,終於再無猶豫。

他大手一揮。

「傳令下去,全軍集結!」

「往城郊去!」

大軍即刻開拔。

百姓們也被江相如那一嗓子喊了出來,扛著鋤頭鐵鍬,紛紛跟上。

城郊田壟。

安談硯站在風雪之中,指揮若定。

「分四隊!」

「一隊伐竹為竿,二隊分發氈布,三隊隨江相如,安撫百姓!」

「餘下一隊,隨我,即刻給麥苗搭棚!」

眾人雖不明所以,卻也被這股氣勢感染,井然有序地動了起來。

砍竹聲,百姓的呼喊聲,混作一團。

風雪裡,竟有了一絲熱火朝天的暖意。

海列站在遠處,看著那個意氣風發的挺拔身影,心中極是不爽。

他身旁的副將海恒又湊了過來,壓低了聲音。

「將軍,平南劍雖厲害,可也隻能壓得住身,壓不住心。」

「底下弟兄們可不認他這個小王爺。」

「您一句話,大夥兒磨磨洋工,累不著自己,也叫他這小王爺的威風使不出來。」

海列眼中閃過一絲陰狠。

雪,下得更急了。

像是要把人活活埋葬。

忽然,人群中傳來一聲淒厲的哭喊。

有老婦人一屁股坐在雪地裡,看著被積雪壓彎的麥苗,嚎啕大哭。

那些奉命偷懶的兵士,臉上頓時火辣辣的。

他們心虛地低下頭,不敢去看安談硯的眼睛。

安談硯大步流星地走過去。

他沒有先去扶那老婦,而是揚聲對所有人喊道。

「都聽著!」

「天災要奪,我們就跟它搶!」

「搶回一畝是一畝!救活一苗是一苗!誰都不許放棄!」

他又指向幾個明顯在偷懶的軍士。

「還有你們!」

「拖出去,二十軍棍!就在這雪地裡打!」

「讓你們知道,何為軍令如山!何為民生多艱!」

軍法如山。

軍民一心。

效率登時快了數倍。

大半的莊稼,竟真的從雪底下被搶了回來。

可新的問題又來了。

「小王爺!氈布沒了!」

「竹竿也快斷完了!」

安談硯眉心皺了起來。

風雪之中,安談硯的腦中忽然閃過一物,那是他幫著福伯清點庫房時看到的。

庫中……

還有早年行軍剩下的幕布!

他猛地回頭,衝著那個在雪裡滾得像個雪球的人影大喊。

「相如!」

江相如正埋頭搶著一株麥苗,聞聲抬起臉。

滿頭雪花,一臉狼狽。

「去!」

「把王府庫裡所有的帳篷布,都給我拉過來!」

天色似乎亮了些。

連綿的雪,竟有了片刻的停歇。

海列身邊的副將海恒湊過來,低聲嗤笑。

「將軍您看,雪停了。」

「我說什麼來著,小王爺就是大驚小怪。」

海列冷哼一聲,看向安談硯的眼神裡,滿是輕蔑。

安談硯卻沒理會他們。

他看著天邊那片詭異的灰白,心頭愈發沉重。

他知道。

這不過是暴風雪來臨前的寧靜。

他轉向海列,沉聲命令。

「去。」

「海將軍,再去砍些竹子來,越多越好。」

海列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小王爺,這……」

安談硯的手,緩緩按上了腰間的「平南劍」。

劍未出鞘,那股凜然的威壓,卻已彌漫開來。

「……是。」

他咬著牙,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轉身帶人離去。

隻是,他並沒有走向遠處的竹林。

而是帶著人,悄悄卸了附近幾戶百姓家,用來圍籬笆的舊竹子。

沒過多久,海列就回來了。

他將一捆削好的竹片扔在安談硯腳下。

安談硯撿起一片。

竹片削得太過齊整,邊緣光滑,不像是新砍的。

他眼中閃過一絲慍怒。

但風雪,更大了。

算了。

他將竹片扔下,不再多想。

就在此時,江相如駕著一輛板車,帶著幾個士兵,深一腳淺一腳地衝了過來。

車上,是堆積如山的幕布。

「來了!來了!」

安談硯大步上前,一把扯下最上麵那塊。

他身先士卒,迎著風,將那沉重的幕布奮力直起。

風雪灌滿了帆布,軍士們一擁而上。

過了許久。

當最後一塊幕布被竹竿撐起,固定在田壟之上時,所有人都累得癱倒在了雪地裡。

放眼望去,那一片新綠的麥苗,被穩穩地護在了這片臨時的屏障之下。

百姓們千恩萬謝,陸續散去。

安談預看著這景象,終於鬆了口氣。

他對身後同樣疲憊的定遠王說。

「父王,天晚了,您帶他們先回去吧。」

「我與相如留下再看看。」

定遠王點點頭,又囑咐他要注意安全,隨後帶著大軍回了軍營。

暴風雪,真的來了。

天與地,頃刻間隻剩一片混沌的白。

安談硯待的草棚被吹得簌簌作響,彷彿隨時都會散架。

他們用來保護莊稼的屏障在風中獵獵作響,但終究是撐住了。

那些脆弱的麥苗,在這片臨時搭建的庇護下,安然無恙。

草棚外遙遠的村落裡,隱約傳來一陣陣的歡呼。

「定遠王府萬歲!」

「多虧了小王爺!」

是村民的聲音。

聲音斷斷續續,卻滿是慶幸。

江相如累得癱在草堆裡,喃喃道。

「聽見沒,他們在誇你呢,小王爺。」

安談硯也躺下,枕著手臂,望著棚頂的縫隙。

雪花從那縫隙裡漏進來,落在他的眉睫上。

他輕聲說。

「京城的雪,比這兒還冷。」

江相如「嗯」了一聲,眼皮已經開始打架。

「我在那兒待了六年。」

安談硯的聲音很輕,像是說給自己聽。

「做質子的六年,走到哪裡,身後都跟著尾巴。」

「做什麼,都有眼睛在看。」

「京裡那些紈絝,最愛做的事,就是尋我的晦氣。」

「還有魏然的。」

他想起那個同樣身為質子的西涼王府小王爺,眼神暗了暗。

形影不離了六年,如今一彆,也不知道他最近如何?

他讓人送去的信收到了沒有?

「不過……」

他又想起了什麼,眼神裡泛起一絲暖意。

「也有不一樣的人。」

「夏昭斕,你知道嗎?兵部侍郎家的女兒。」

「她很聰明。」

「也很勇敢。」

「要不是她,我恐怕回不了定遠,如今還是個籠中鳥。」

草堆裡,傳來江相如輕微的鼾聲。

他嘴裡還嘟囔著。

「夏……什麼小姐……好睏……」

安談硯失笑,搖了搖頭。

他正要閉眼,眼角的餘光卻瞥見風雪裡多了幾個晃動的人影。

是一群婦人,正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這邊走來。

安談硯立刻推了一把身邊的「雪人」。

「相如,快起來!」

江相如紋絲不動。

「再不走,就要被婆姨們給埋了!」

江相如猛地坐了起來,睡意全無。

婦人們走近了,手裡都挎著籃子。

為首的那個大娘看到他們,有些意外。

「呀,大軍都回營了,怎麼還留下你們兩個?」

另一個婦人猜測道。

「莫不是犯了錯,被將軍罰在這裡守夜?」

她們原是想來犒勞王府的兵士,沒想到撲了個空。

大娘從籃子裡拿出兩個還熱乎的麥餅,塞給他們。

「快吃吧,娃兒,這天寒地凍的。」

安談硯剛想推辭。

江相如已經接了過來,把其中一個遞到他嘴邊。

「吃吧。」

安談硯隻得接過,咬了一口。

婦人們看著他們,笑得淳樸。

「你們王府的兵,真是好樣的。」

「愛護莊稼,就是愛護我們這些百姓的命根子啊。」

雪,又下大了。

婦人們叮囑幾句,便結伴回村了。

江相如三兩口吃完餅,拍拍屁股,又想躺下。

安談硯一把拉住他。

他們兩人身上落滿了雪,遠遠看去,真像兩個雪人。

「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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