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隱歸時 第74章 瓊漿玉液
溫弈墨隻是靜靜看著她,不再多說。
那眼神平靜,卻帶著看透一切的憐憫。
溫弈舒被看得渾身發毛,再也待不下去。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狼狽地鑽進馬車。
宮門前重新恢複死寂。
隻剩下雨聲,和兩個少女微弱的呼吸。
一天一夜。
雨停了又下。
宮門始終緊閉。
皇帝的旨意像山一樣,重重壓在她們身上。
溫弈墨終於明白了。
在這皇宮裡,沒有權力,就什麼都不是。
她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
她隻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醒。
和從骨血裡生出來的,對權力的渴望。
她要站起來。
她要站在最高的地方。
站在可以俯視眾生、決定人生死的位置。
隻有這樣,才能為父親報仇。
隻有這樣,才能保護想保護的人。
溫弈墨抬起頭,望向那座高大宮殿的最高處。
她突然很想嘗一嘗。
嘗一嘗,那傳說中,隻有天子才能喝的瓊漿玉液,究竟是什麼滋味。
雨漸漸小了。
天色灰暗,透過厚厚的雲層,灑下灰濛濛的光。
溫弈墨的膝蓋已經不像自己的了。
她試著動一下,鑽心的痛就從骨頭深處傳來。
她看向身邊。
夏昭斕已經有些神誌不清。
再跪下去,她會死。
乞求,是這世上最沒用的事情。
溫弈墨自嘲地笑了,她的目光掠過緊閉的紅色大門,望向高聳入雲的角樓。
那裡,可能正有一雙眼睛,像看螞蟻一樣看著泥水中的她們。
她深深吸一口氣,低聲叫道,聲音沙啞得厲害。
“昭斕。”
“我們走。”
“不求了。”
她用儘全身力氣撐起身體,一點一點試著站起來。
每一個動作都帶來撕裂般的疼痛。
她咬緊牙關,額頭青筋暴起,沒有哼一聲。
終於,她站直了。
身體搖晃不定,卻又挺拔如鬆。
她彎腰把夏昭斕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
很重。
像山一樣重。
溫弈墨卻感覺不到重量。
隻覺得腳下的路,從來沒有這麼清晰過。
她一步一步拖著夏昭斕,離開了那座代表皇家威嚴的宮門。
既然哭求沒有用。
那就站起來。
用他們能聽懂的方式說話。
用這世上最硬的拳頭,粉碎所有伸向她們的黒手。
***
千裡之外,官道上塵土飛揚。
四匹快馬像離弦的箭,朝京都飛奔。
“我說,你慢點!”
馬背上,一個穿著華服的“富家公子”哀叫道。
“我這身新做的蜀錦衣服,快顛成抹布了!”
江相如一邊抱怨,一邊偷偷看旁邊的人。
那人打扮成護衛,穿著一身普通的青色短衣,連膚色都暗了不少。
如果不是那雙眼睛依然亮得驚人,江相如幾乎認不出這就是的小王爺。
“王爺這易容,真厲害。”江相如連連稱奇。
安談硯沒理他,隻是握緊韁繩,又讓馬跑快了一些。
他的眼神始終望著京城方向,充滿焦急。
江相如歎了口氣。
“知道了知道了。”
“趕路要緊,救人要緊。”
“夏家那丫頭,也不知道前世積了什麼德,能讓你這活閻王千裡迢迢跑去救美人。”
安談硯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嘶啞:
“她救我一命。”
江相如撇撇嘴,沒再多說。
他知道安談硯這個人恩怨分明。
受人一點恩惠,一定會加倍回報。
傷害他在意的人,也一定會十倍償還。
與此同時,京城。
雨過天晴,快到中午了。
一隊人馬大張旗鼓地停在裴尚書府門前。
帶頭的正是當朝太子溫弈修。
他穿著一身明黃色常服,微胖的臉上帶著幾分百無聊賴的倨傲。
當初毒殺禦京王的罪,被父皇輕易安在一個死去的皇城使頭上。
他這太子之位失而複得,也沒讓他變得謹慎一些。
“裴驚梧呢?”他皺著眉頭問裴府門口的護衛,“還不讓他快點出來接駕?”
護衛戰戰兢兢地回答:
“回殿下,我家公子……去了焦凰閣。”
溫弈修身邊一個油頭粉麵的公子哥周飛渡立刻湊趣,
“這裴驚梧倒是真會享受,焦凰閣現在可是京城第一銷金窟。”
另一個人附和:
“是啊!聽說那裡的‘見雪封’酒,一杯就要一百兩銀子,普通人連見都見不到呢!”
現在的焦凰閣,早就不是以前的普通酒樓了。
短短時間,已經成為整個京都最頂級的銷金窟,也是訊息彙集之地。
無論是王孫公子還是世家小姐,都喜歡去那裡。
“走。”溫弈修一甩馬鞭,調轉馬頭。
“去焦凰閣找裴驚梧。”
焦凰閣。
此時二樓雅間靠窗的位置,隻坐著一個人。
窗外是長街,街對麵是繡樓。
整棟樓的姑娘們,無論是小姐、侍女還是平民姑娘,目光都粘在他身上。
那人身著素樸的青色長袍,身形清瘦挺拔。
麵容清俊,眉目疏朗,一雙丹鳳眼沉靜如水,鼻梁挺直,薄唇總是帶著若有似無的弧度。
他骨節分明的手正輕握茶杯,舉止間儘顯溫文爾雅。
這人便是裴驚梧。
他隻是安靜地坐在那兒,就如一幅水墨丹青,溫潤如玉,雅緻天成。
有人說他貌比潘安,有人讚他才高八鬥。
隻有焦凰閣的姑娘們掩嘴笑,說這都是她們的功勞,硬是把一塊木頭培養成了翩翩公子。
書苑的夫子們也說,此子才學,真是百年難遇。
他是書苑策論第一名。
也是太子溫弈修最喜歡的“朋友”。
裴驚梧對窗外眾多的目光好像完全沒有察覺。
他的視線落在手裡的一卷策論上。
手指修長的手偶爾端起旁邊的茶杯,淺啜一口。
茶是普通的雨前龍井,不算名貴。
但他喝得很專注。
就像他做每一件事。
專注,而且有耐心。
忽然,樓下傳來一陣喧鬨聲。
馬蹄聲、甲冑聲,還有太監尖細的通報聲,越來越近。
雅間的門被人一把推開。
溫弈修大步走進來,他臉上帶著一貫的倨傲,但一看到裴驚梧,那份倨傲就淡了些。
“驚梧,本宮就知道你在這兒。”
裴驚梧放下書,站起來。
他的動作不快不慢,不見絲毫諂媚,也沒有半分失禮。
他稍稍彎腰說:
“殿下。”
溫弈修幾步走上前,把一個錦盒放在他麵前的桌上。
“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裴驚梧聽話地開啟盒子。
裡麵是一塊古樸的硯台,顏色紫中帶青,石頭摸起來很光滑。
他用手指輕輕擦過硯台表麵,說:
“是端溪的紫雲硯?”
“你果然識貨。”溫弈修得意地抬起下巴,“聽說你在準備今年的春闈考試,好硯台才配得上你的好文章。”
裴驚梧抬起眼睛。
他的目光很平靜,像一潭深水。
“殿下費心了。”
他沒有說太多感謝的話。
他知道溫弈修不喜歡那些客套。
溫弈修想要的,是知己間的默契。
果然,溫弈修很滿意,親切地摟住他的肩膀。
“我們之間,說這些就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