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隱歸時 第84章 至親至恨
聽楓回到自己房中放下行李,卻沒有歇息。
而是習慣性地走到安談硯門外守著。
他耳朵特彆靈,一下子就聽見隔壁有極輕的呼吸聲。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焦凰閣的其他客人,但隔牆有耳,還是得小心些纔好。
江相如嘴裡還塞著半塊從樓下櫃台上順來的定勝糕,腮幫子鼓鼓的,一臉迷糊。
安談硯的眼神卻一下子冷了下來。
江相如正要開口問,安談硯卻搶先一步,用一種挺輕鬆的語氣說:
“說起來,這焦凰閣的糕點,味道確實不錯。”
他拿起桌上江相如還沒碰的桂花糕,慢慢嘗了一口。
“甜而不膩,入口即化。”
江相如愣了一下,也明白過來,含糊地跟著說:
“是…是啊,比我們府上的廚子做的好吃多了!”
安談硯又說:
“明天,我們再去城南轉轉,尋些美食,也算沒白來京城一趟。”
隔壁房間。
溫弈墨聽到他們突然聊起這些閒話,輕輕皺了皺眉。
被發現了。
她不再偷聽,乾脆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窗縫。
夜風清涼,帶著桂花的香氣。
樓下院中,燈火通明。
溫弈墨的目光,被角落裡的兩個人吸引住了。
是裴驚梧。
還有付玉。
裴驚梧拉著付玉的袖子,把她帶到一棵桂花樹下,遠離了人群的喧囂。
他低著頭,聲音很輕:
“我都聽說了,你一大早就去給我買定勝糕……對不起,你等了很久吧?”
付玉背對著他,不說話,隻用腳尖輕輕踢著地上的小石子。
裴驚梧又說:
“是我不對,能原諒我嗎?”
付玉這才轉過身,卻故意板著臉:
“誰等你了?”
她嘴上這麼說,眼裡卻沒有一點生氣,反而亮晶晶的,像落滿了星子。
裴驚梧看著她,溫和地笑了:
“你送的糕點,我很喜歡。”
付玉的臉,一下子紅了。
她捏著帕子,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那點不高興,瞬間就沒了。
窗邊的溫弈墨,靜靜看著這一幕。
看著裴驚梧眼裡的歉意和溫柔。
看著付玉臉上的紅暈和害羞。
她忽然覺得有些倦了。
這些日子,她算計人心,步步為營,神經總是緊緊繃著。
而樹下那兩個人,卻簡單乾淨得像從畫裡走出來的。
真好。
她趴在窗台上,夜風拂麵,眼皮越來越沉……
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再睜開眼時,天已經大亮。
一縷金色的陽光,正透過窗縫,調皮地照在她臉上。
溫弈墨猛地驚醒。
自己居然就在窗邊睡著了。
她看向隔壁房間。
他們……應該已經走了吧?
溫弈墨心裡有點懊惱,趕緊起身,簡單洗漱了一下。
正當她準備下樓時,隔壁卻傳來一陣輕微的桌椅挪動聲。
溫弈墨的動作停住了。
他們,還沒走。
隔壁的動靜,很快變成了一陣拉扯。
“不起!”
是那個叫“蔣如”的年輕公子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和耍賴。
“再睡會兒……就一會兒……”
另一個沉穩的男聲,簡潔有力:
“起來。”
“你做個人吧!天都沒亮透呢!”
“時辰到了。”
“你再不起,我就把你從窗戶扔出去。”
“昨天的酒還沒醒呢,頭疼……哎!你乾什麼!彆拽我褲子!”
“砰”的一聲悶響,像是什麼重東西摔在了地上。
接著,是江相如殺豬一樣的嚎叫。
溫弈墨幾乎能想象出屋裡的樣子:
那個叫蔣如的少年賴在床上,另外兩人,一個勸一個拉,正想方設法將他拖起來。
倒不像是心機深的探子。
溫弈墨不再猶豫。
她快速回到房裡,對著鏡子,把頭發隨意挽了個簡單的髻,用一根素銀簪子固定。
然後,她拿起桌上那副冰冷的銀麵具,戴在臉上。
“霜月。”
她輕聲喚道。
門外立刻走進一個穿青衣的侍女,是她的暗衛,霜月。
“主上。”
“跟我出門。”
“是。”
霜月不多問,低頭答應。
溫弈墨帶著霜月,悄悄下了樓。
她們剛到樓下拐角,就看見那四人從樓梯上下來。
江相如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頭發亂糟糟的,被安談硯和聽楓一左一右架著,幾乎閉著眼睛在走路。
安談硯換了一身利落的墨色勁裝,顯得身姿更加挺拔。
四人沒注意到角落裡的溫弈墨。
他們直接穿過大堂,走出了焦凰閣。
溫弈墨對霜月使了個眼色。
“跟上。”
兩人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悄悄跟了上去。
清晨的貢院外,已經聚了些人。
裴驚梧站在一棵老槐樹下,手裡拿著半塊用油紙包著的定勝糕。
另一半,昨天夜裡他溫書的時候,已經吃掉了。
糕點的甜香,好像還留在嘴裡。
付玉站在他對麵,眼裡有些擔心。
“今天……還要考嗎?”
裴驚梧點點頭,把那半塊糕小心地收進懷裡,貼心口放著。
“嗯,麵考。”
“禮部尚書和國子祭酒會當麵出題,考的是臨場應變。”
“這場過了,結合昨天的筆試成績,定下前三甲,最後纔是殿試。”
付玉聽得緊張,手心都有點出汗。
“那……那你……”
裴驚梧看她緊張的樣子,清冷的眉眼柔和了些。
他笑了笑。
“放心。”
“我會儘力。”
付玉用力點頭。
“嗯!你一定行!”
裴驚梧看著她,心裡像是被什麼輕輕撞了一下。
付玉被他看得臉上發燙,忙低下頭。
“快進去吧,彆誤了時辰。”
“好。”
裴驚梧轉身,向著貢院大門走去。
他的背影清瘦,卻挺得筆直。
付玉一直看著,直到那青色衣袍消失在朱紅門後,才慢慢收回目光。
貢院裡,氣氛嚴肅。
舉子們被引到各自的考位,隔著一張窄幾,與主考官對麵坐著。
裴驚梧整理了一下衣襟,心裡早已將曆代策論默默複習過一遍,頗有把握。
他聽見內侍官高聲通報:
“主考官,禮部尚書,馮典馮大人到——”
裴驚梧全身的血液,彷彿一下子凍住了。
那張臉……
那張無數次在他噩夢裡出現,帶著輕蔑和冷漠的臉。
就算過了這麼多年,就算那張臉添了歲月的痕跡,但那熟悉的輪廓,還是讓他恨意翻湧。
“嗡”的一聲,裴驚梧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整個人差點沒站住,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沒讓自己失態,但喉嚨裡瞬間湧上一股重重的血腥味。
他想吐。
那些被他死死壓在心底的、最痛苦的回憶,瘋狂地湧上來。
在天寒地凍的日子裡,隻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自己和母親就被趕出了馮家。
還被嫡母派來的人追著毒打。
母親臨死前,抓著他的手,一遍遍念著那個男人的名字。
還有他自己,為了一個饅頭,被野狗追著咬的狼狽樣。
憑什麼?
憑什麼這個男人可以高高在上,穿著錦繡官服,受人跪拜?
而他和母親,卻要在那樣的苦日子裡掙紮!
一股壓不住的恨意,從他心底最深處瘋狂地長出來。
裴驚梧的身體,開始控製不住地輕輕發抖。
為了壓住這股幾乎要把他吞掉的狂亂情緒,他藏在袖子裡的手,猛地握緊。
指甲狠狠掐進手心。
尖銳的疼,讓他一下子清醒了一點。
但還不夠。
他還用著力,指節攥得發白,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