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隱歸時 第89章 鴉巢
溫弈墨聽著好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自己的思緒卻又飄遠了。
她想不明白。
安談硯,定遠王府的小王爺,守著南境的少年將軍。
他冒著暴露身份的風險,偷偷潛回京都。
就為了確認她……是不是安好?
一個念頭,突然劃過她的腦子。
賜婚。
皇上給昭斕和楊家公子賜婚,想借著這事兒拉攏兵部,還能牽製定遠王府和西涼王府的兵力。
這樁婚事的訊息,想必也傳到南境了。
所以……他是為了這事兒來的?
他以為要被推進政治漩渦裡的人,是當年救過他的“夏昭斕”,所以纔不顧一切趕回來,想攔著?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溫弈墨就覺得臉頰有點發燙。
這個傻子。
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
京都的風,吹在臉上,確實比朔州的要陰冷些。
安談硯走出夏府,一言不發地走在長街上。
江相如從街角的陰影裡閃出來,跟上他的腳步,手裡還攥著兩串剛買的糖葫蘆。
“怎麼樣?”
江相如遞過去一串,被安談硯麵無表情地推開了。
“碰壁了?”
江相如自顧自咬了一口,說話含糊不清的:“那位‘夏小姐’,沒答應跟你走?”
安談硯腳步頓了頓,側頭看他:“你怎麼知道?”
江相如翻了個白眼,那表情跟說“你當我傻啊”似的:“瞧你這副奔喪的模樣,像是剛被人從南境一腳踹回了京都,我能不知道嗎?”
他嘖嘖兩聲,旁敲側擊地打聽起剛才的事兒。
“我就說吧,你這招不行。”
安談硯沒理會他的調侃,眉頭皺得緊緊的。
“她不是夏昭斕。”
江相如差點被一顆山楂噎著,瞪大了眼睛:“什麼?!不是夏昭斕?那你還跟她瞎聊半天?認錯人了?”
“她叫踏雪。”安談硯的聲音沉沉的。
隨後他重新邁開了步子。
江相如三兩口吃完糖葫蘆,趕緊追了上去。
“算了算了,這事兒先放放。現在去哪?回焦凰閣?”
安談硯搖了搖頭:“不。”
他的眼神,在踏出繁華街市的那一刻,突然變得銳利起來。
“去‘鴉巢’。”
兩人拐進一條條縱橫交錯的窄小巷子。
青石板路被年月磨得光滑,兩側的院牆斑駁掉皮。
七拐八繞之後,他們停在一處毫不起眼的院門前。
這兒就是京都最普通的民居,門口沒石獅子,牆頭上也沒爬藤,看著跟其他房子沒兩樣。
安談硯抬手,叩了叩門環。
三長,兩短,一重。
“吱呀——”
門開了道縫。
一個長相普通的家丁探出頭,看見安談硯拿出來的腰牌,眼神瞬間變了。
他立刻把門全開啟,躬身退到一邊:“主子。”
安談硯和江相如走了進去。
院門在他們身後悄沒聲地合上,把外麵的動靜全隔在了外頭。
院子不大,卻掃得一塵不染。
跟外麵的普通民居不一樣,院裡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全是穿黑衣勁裝的護衛。
他們站得筆直,氣息沉穩,太陽穴還微微鼓著,一看就是內家高手。
看到安談硯,所有人立刻單膝跪地,動作整整齊齊的。
“恭迎主子回京。”
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股能撼山的勁兒。
這是安談硯在京都佈下的秘密據點——“鴉巢”。
是他手裡最鋒利,也最隱秘的一把刀。
當年他被離京回定遠的時候,還隻是個半大的少年。
祖父定遠老王爺心疼他受了委屈,更看清了朝堂的詭譎。
於是,老王爺把定遠王府在京都剩下的暗線,全交給了他。
他就像隻有耐心的烏鴉,一邊吸收人手,一邊壯大勢力,把這張網,鋪滿了整個京都的暗處。
一個穿皇城司親從官衣服的青年,快步從正堂走出來。
他身材挺拔,麵容剛毅,正是“鴉巢”現在的頭領,王啟。
“主子!”
王啟走到安談硯跟前,恭恭敬敬行了個禮:“一切都準備好了。”
安談硯點了點頭,徑直往密室走。
密室的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京都輿圖,上麵用硃砂和墨筆,密密麻麻標著各處府邸、要塞和勢力範圍。
一張長案上,堆滿了各種文書和卷宗。
幾個精乾的文士正在案前飛快整理情報,看見安談硯進來,都停下筆行禮。
“說。”
安談硯站定在輿圖前,隻吐出一個字。
他的目光,落在了皇宮的位置上。
王啟立刻上前,言簡意賅地開始彙報:“皇上對定遠王府和西涼那邊的猜忌越來越重,這兩年,隻要是跟三王有關係的官吏,大半都被清掉了。”
“這次給夏、楊兩家賜婚,表麵上看是夏昭斕得罪了文熙公主,其實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想通過兵部侍郎夏家,拆了永親王剩下的人在北境軍裡的影響力,同時扶持楊家,好做個平衡。”
安談硯的食指,輕輕敲著桌麵。
“還有嗎?”
“還有件事。”王啟補充道,“咱們查到,西涼王已經知道林石詣要對付他,正在準備反擊。”
“林石詣?”
安談硯沒說話了。
看來,這大啟,要亂了。
他深吸一口氣,下令道:“王啟。”
“屬下在。”
“第一,盯緊林石詣,他見的每一個人,我都要知道。”
“第二……”
他頓了頓,腦子裡又想起那雙隔著麵具,依舊冷得像寒星的眼睛。
想起她那聲像冰雪剛化似的輕笑。
“去查個人。”
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些。
“夏府裡,一個名叫踏雪的女子。”
“我要知道她所有的來曆。”
王啟領命退下。
半月之後,安談硯背著手站在院子裡。
他看著院裡的暗衛。
他們正在進行最嚴苛的對練,出手狠厲,招招見血。
輸了的被悄沒聲地拖下去治療,贏了的也麵無表情地等下一個對手。
這十幾天裡,他把整個鴉巢的人手都過了一遍。
那些油滑的、懷有異心的,都被他用最直接的方式清出去了。
京都這潭水,太深。
他手裡這把刀,必須是毫無瑕疵、最鋒利的刀。
王啟快步走到他身後,躬身稟報:“主子,都處理乾淨了。”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還帶著點血腥氣。
安談硯沒回頭,隻淡淡應了聲:“嗯。”
王啟頓了頓,又說:“還有……您讓查的那個踏雪姑娘。”
“屬下沒用。”
“她就跟憑空冒出來似的,除了知道她化名‘踏雪、在夏府挺受敬重之外,再查不到半點過去。”
安談硯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下。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繼續查。”
“是。”
王啟退下去了。
院子裡的風,帶著點早春的涼意。
江相如不知從哪兒晃了出來,靠在廊柱上。
“今天,是春闈放榜的日子。”
他提醒道。
安談硯的目光,終於從那些打鬥的暗衛身上移開。
他望向皇城的方向,眼神深沉。
“是啊。”
“好戲,要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