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奇案 八十六章 漢津郎贈送石偶,一小兒浮出水麵
-
“師父快看,王姐姐收集了好多綠色的小石人!”
李值雲收轉眼眸,走到了矮櫃旁,看著一櫃頭的石雕偶人。每一個,都能握到手心裡去。雖然小巧,卻精緻非凡。
“嗯?綠鬆石雕?”
李值雲眉毛一跳,拿起了一個細看,“確實是來自漢津的綠鬆石雕。”
小豌豆抬頭:“漢津的東西呀,怪不得在京城冇見過。”眼瞅著小手想順一個回去,李值雲連忙去拍她的手:“放下!”
小傢夥吐吐舌頭,又跑去一邊翻精去了。
數了數這些石人,統共有一十六個,並且每一個都是男孩,每一個的麵部表情都截然不同。
有的一臉燦爛,有的裝傻賣癡,有的做著鬼臉,但每一個,都好似在博人一笑。
“這是有人專程相送,來哄王玉衡開心呀……”李值雲在心底默道,“還是個籍貫漢津的年青男子。”
喚來了王夫人等人,詢問這些石人的來曆。幾個人皺著眉頭,跟城隍廟的人一模一樣,一問三不知。
李值雲無奈而笑。
這看似是得到了一條線索,可又顯得一點用處都無,總不可能把在京的所有漢津籍男人都排查一遍吧。
罷了,聊勝於無。
臨下樓前,李值雲瞥向了繡筐裡的硬紙板。
硬紙板,可以製“鞋樣子”。
這所謂的鞋樣子,就是先照著某個人的腳形,裁剪出鞋麵和鞋底的形狀。
然後就可以比著這個大小做鞋了。
如此,可避免出錯,也不浪費布料。
“王姑娘還會做鞋?”
“是,偶爾會玩些女紅,打發時間。”
李值雲收回了淩厲的目光,徑直下樓。一邊走,一邊將自己代入進王玉衡的世界。
王玉衡將這十餘件綠鬆石雕擺在屋裡隨時能看見的地方,足見她與這個漢津人情誼深厚。
但,當時她一心撲在梁王幼子身上,那麼兩人應該隻是按照朋友關係來相處著。一方單戀一方,或者說,存在著某種深刻羈絆。
而且這個漢津人,屬於社會底層。
門第公子,送的皆是金玉絲帛、筆墨畫扇、寶馬奇寵一類。拿家鄉特產當禮物送的,足可見財力不足。
那麼這樣一個書香門第的千金小姐,是在什麼樣的機緣下,認識這個身處市井的漢津人呢?
“王夫人,不妨再說說,王姑娘從前都愛往何處走動?能不能將她尋回,全看夫人您肯不肯如實相告了。”
王夫人沉吟半晌,緩緩說道:“她父親不是個老死板,所以初一十五,大節小節的,都允許她帶上丫鬟出門遊玩,隻要在宵禁之前回來就是。唉……”
說到這裡,王夫人長長的歎了聲氣,“早知有今日,當初寧願把她圈在深閨。”
王夫人拭了拭乾涸的眼角,繼續說道:
“她與梁王家的謙兒,是在去年的寒食節認識的。後來,兩家商量好了,在今年上元訂婚。不成想,他們反悔了,後來才知,人心變了,屬意那駙馬之位了。”
“二月二,春夜宴,公主府給幾十個門第遞了請帖。可當時,我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於是就勸她,彆去了,彆去了。”
“她不聽。”
“勸了三天,她還是偷偷去了。那股子勁頭,就像誰也攔不住似的。”
“後來,大人應該也知道了,慘事就發生在春夜宴上。”
李值雲蹙著眉頭:“那麼,她可有其他的異性友人?”
王夫人接過婢女端來的湯藥,服下之後,終於又攢夠了一口氣,這才緩緩說道:“聽丫鬟小檀說,她每回出府,都要去鬼街一趟,淘些紙筆香料。或者去襖祠,資助些病苦殘疾之人。”
襖祠?小豌豆雙眼一亮!
與王夫人告辭之後,小傢夥便按捺不住地蹦了起來:“師父,師父,襖祠確實有好多殘疾人。我上回找小烏龜的時候,認識的那個柳三娘就是殘疾人!她少了一隻眼睛,半邊臉全是傷疤!”
李值雲把手掌放在小豌豆頭頂:“就是那個,問你要五兩銀子的柳三娘?”
“對呀,對呀。”小豌豆雀躍著,“我覺得此人能信,可您偏不信,還說人家是騙人的。叫我看呀,您就是捨不得那五兩銀子,也忒小氣了!”
李值雲笑道:“現在可以去了。隻要涉及到案子,就可以使用官銀。若隻是找烏龜,師父隻能自掏腰包。”
小豌豆啊地一聲:“我說的對吧,師父忒小氣了!”
李值雲狠狠的掐住小臉:“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五兩銀子,夠你吃十年酥山了!”
按照柳三娘留下的地址,師徒兩人找到了西城的帽子衚衕。
“柳三娘!柳三娘!”
小豌豆拍著那破爛門板,都快給人家拍散架了。隨後,裡麵沉沉的應了一聲,然後吱扭一聲,門開了。
一眼瞧去,李值雲便知此人患有腎病,整個人都晦暗發黑。那種黑,是從裡頭透出來的。
半張疤瘌臉上,增生出的肉結十分可怖,疙疙瘩瘩的扭纏在一塊兒。
院子雖破敗,倒也規整有序,靠牆放著好幾個大竹簍,裡頭是尚未出賣的各類爬蟲。
交了五兩銀子,立了契。契中寫著,五日內給與答覆。
小豌豆嘁喳道:“五日就成?我們找了兩個多月都冇找到!”
柳三娘隻是把契紙收好,低聲說道:“成,我自有我的方法。”
李值雲給小豌豆遞了個眼色,小豌豆便一步一步的,契入了襖祠的話題。
“我昨兒聽說,在狗脊嶺被處決的那個王家小姐,經常到襖祠裡佈施錢財。這麼好的姑娘,竟然落到了這個下場。三娘您,應該見過她吧?”
“見過。”
柳三娘一邊用破木勺翻攪著喂爬蟲的飼料,一邊說道:“那女子清貴,又為人和善。雖然話不多,卻從未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著實可惜了。”
“她都資助過誰呀?朝廷不是有福田院麼,為什麼他們不到福田院去,卻到襖祠?”
柳三娘嗤了一聲:“若想再挨頓打,直管往福田院去,保管打的你,再也不敢登門。”
旁聽在側的李值雲一驚,從未想過這樣的可能。
小豌豆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怪不得襖祠的信眾那麼多,原來真的在憐貧濟苦。”
柳三娘道:“冇錯,不管佈施多少,總算是有。”
小豌豆故作好奇的問道:“那像王姑娘這樣的千金小姐,是怎樣知道襖祠的?”
柳三娘道:“襖祠裡頭,會有人通過不同的門道,組織善客們前來樂捐。捐出的財物,一應交由長老保管,再按照不同情況,分發下來。”
原來,不是一對一的接濟。
那麼,線索中的漢津人,應該不是受助於王玉衡的幫扶對象。
小豌豆思路一轉,方向問道:“那善客們多嗎?常來的都有誰?”
既然他們兩個是朋友,一定會在某個方麵誌趣相投。
柳三娘想了想,慢生生的說道:“還行,有的來一回,有的來兩回,這都不一定的。不過王姑娘算是來的勤的,差不多一個月一次吧。”
“那她每回是自己來?還是和朋友一起?”
“基本上,是帶著丫鬟過來,唯獨去年吧,她帶著一個小孩來過一次。”
“小孩?”小豌豆和李值雲麵麵相覷,“她不是未出閣嗎?哪裡來的小孩?”
柳三娘擺了擺手,端起瓦盆去喂爬蟲:“那就不知道了,可能是親友家的。”
“男娃女娃?多大了?”
“五六歲吧,是個男娃。”
聽到此話,師徒倆又對視了一眼。
王玉衡去年不過十五歲,那麼,是不可能生出一個五六歲的孩子的。
柳三娘洗了洗手,背起竹簍:“好了,不和你們閒聊了。我得抓緊給人送貨,再去找你們的小烏龜。哦,對了,若有緊急情況,上哪裡去尋你們?”
李值雲給柳三娘留了個羅仵作家的地址,這便起身作彆。隨後,師徒倆身子一撞一撞的,晃悠在了悠長深邃的小巷裡頭。
“怎麼冷不丁的,又蹦出一個小孩呢?咱們得來的線索,全是碎片,根本連不成一條線。”
“是呀。”李值雲看著天際銀灰色的雲團,像是在醞釀著一場大雪。
原以為,王玉衡是那個漢津人的恩人。受其資助,萌動愛意,適才為愛而戰,做下這曠世之舉來。
因此,才第一時間尋到這柳三娘處。
不成想,非但漢津人冇問出來,還從天而降了一個小孩。
當真是令人頭大啊!
罷了罷了,等到逢五的日子,襖祠有集會,再去查問吧。
小豌豆突然抬起頭來,看向師父:“師父,一個男人,真的會因為一個女人對他有恩,就愛上她嗎?可姑姑說,不會,他們隻會去找,更加讓他們慾火焚身的。”
李值雲大笑,隨後揉了揉小孩腦瓜:“分情況吧,但絕大多數時候,你姑姑是正確的。”
“那,剩下的呢?”
“剩下的……師父這樣跟你說吧,去卦攤算姻緣的,九成八都是女子。你就知,這人數稀微了。”
“天呀,那真的是比鬼還少。”
小豌豆有點驚訝,隨即壞兮兮的挽住師父道:“那師父戀愛過嗎?”
李值雲斜眸看她:“不告訴你。”
小豌豆嚼起嘴來咿咿咿:“還不告訴我呢,誰都知道,徐少卿喜歡你,那麼師父可有此意?”
這崽子說話的時候,還眨巴眼睛,當真是可惡喔。
於是狠狠掐住小臉蛋:“敢造師父的謠,是不是屁股又癢癢了?”
木有木有,崽子擺手。
可剛回到冰台司,就見觀南候在衙中,“李司台,您怎麼纔回來呢?公子說,今晚約你去鳳鳴閣看戲呢。”
“不去,”李值雲直接拒絕。
觀南小聲:“順便查案。”
順便查案啊,順便查案行,“今天晚了吧,戲都恐怕開場了,不如明日。”
觀南笑了:“成,明天下值時分,公子親自來接。”然後,他又怕李值雲尷尬,就隨口添了一句,“要是擱不下小豌豆,就一起帶上吧。”
李值雲點頭,又問他梁王府的幾個活口,都交待的怎麼樣了。
觀南道:“梁王府的大火,是先從後殿燒起的,再加上前番的詛咒,公子斷定冇有如此巧合之事,定是有人刻意縱火。不過當下,幾個活口的嫌疑已經暫時排除了。對了,火起之前,正是鳳鳴閣的戲子們前來王府獻藝。所以,公子懷疑縱火者出自戲班,這纔有了請您看戲之說。”
聽了這話,李值雲適才鬆弛下來:“原來如此,竟不早說。另外,城隍廟那廂有線索了嗎?時至今日,剛好三天。”
觀南的神色,不禁陷入了一種迷惘之中:“也不知道,這算不算線索。聽罷之後,連公子都更加迷惑了。”
“你儘管說來。”
“城隍廟的一個道士說,在發現血鬥篷的當天上午,曾在竹林裡看到過一個小孩。”
“一個小孩?”李值雲雙目大睜,“是不是一個男孩,五六歲大?”
觀南也睜大眼睛:“您怎麼知道?”
李值雲這便把今日的情況和探得的線索,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觀南。
觀南聽罷,一口白牙都咧開了:“我的天!您這麼一說,這條線索倒成最具價值的了!”
李值雲目色微凝:“若說小孩作案,顯得有些離譜,也不符合先前推測的作案動機。可若說不是小孩作案,似乎也跟他脫不了乾係……對了,那個道士還說了什麼?”
“公子問過了,可有看清那孩子的樣貌。這道士隻說,原以為是香客的孩子,或是附近街坊跑來廟裡玩的,所以就冇有多加留意。而且那天上午,竹林裡有霧,竹子也一杆一杆的,擋住視線了。所以就看的不夠真切,隻知道是個五六歲大的男孩,其身高,約莫到您大腿這裡。”
李值雲略一點頭:“成,你先回去稟話吧。”
帶著沉思,李值雲慢慢的步入衙中,身影在地上拉出了好長的影子。
她突然想到了縫頭鋪卷宗裡的一段話——作坊內,除劉巧手師徒三人的鞋印外,隻有一串女子走出室內的鞋印,冇有走入室內的。室內為砂漿地板,表麵粗糙,以至鞋印多為殘缺、並且痕跡模糊、邊緣不整。僅能粗略估算,腳長在六寸左右,無從辨認更多細節。
李值雲渾身的血液瞬時衝上腦門,腳長六寸,這不正是小孩的腳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