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奇案 一百零一章 為表歉意揉尾巴,十八裡鋪添新案
崽子慪氣不說話,李值雲抱住她就走。反正小小一個,還能抱得動,雖說抱起來後,那腿都垂到膝蓋去了。
而崽子呢,哭累了,又穿的太厚,渾身都不想動,跟個北極熊似的,隻能依在師父肩頭,任由她扛來扛去。
從冰台司扛來醫館,到了田畫秋的病床前,這才放她下地。
病床之上,田畫秋失血過多,臉色煞白。人雖在睡夢之中,卻是眉頭緊鎖,不知步入了怎樣恐怖的夢境。
小豌豆走上前來,學著大人的模樣撫摸著她的額頭,從小嘴中說出了安撫之言:“畫秋,畫秋,沒事了,我們都在呢,沒有人可以再傷害你了,你就不要再皺眉了……”
李值雲歎了口氣,坐到床邊,掀開被角看了一眼,又匆忙與她蓋好。
稍後,李值雲把沈悅叫去了一旁,“畫秋有沒有說,賊人是何樣貌?”
沈悅搖頭:“沒說,一問就哭,我也不敢再問了。先前縫針的時候,也是哭的撕心裂肺的,這一覺,不知睡到何時了。要不您就先回家,這裡有我守著呢。”
李值雲擺手:“你畢竟是個男子家,許多地方不方便,晚一些,我著兩個女吏過來。”
沈悅卻道:“不管再來幾人,屬下定是要守候在側的。已經虧待過畫秋一次了,隻能儘力彌補。”
李值雲點頭,喚來了郎中:“緣何會有撕裂傷?這孩子已經十五六了,成年了,按理說不該呀。”
郎中答:“根據我對傷處遺留物的觀察,此賊可能雞精……”
話沒說完,小豌豆從旁插了一句:“什麼?什麼成精了?”
聽到這話,心情正低落的大人們沒忍住一笑。
這便連忙把她趕走,“去,守著畫秋去!”
這個詞啊,是醫學術語,速度過快的意思。
小孩跑了,郎中才接著說道:“再根據傷口的形態來看,該是賊人使用雙手,生生撐裂的,這與渾身的牙印和抓痕如出一轍。當屬於心存憤恨,蓄意報複。好在啊,他尚留有三分人性,沒叫這姑娘,徹底失了生育能力。”
李值雲憤恨的咬了咬牙:“倒是還要感謝他,手下留情了。”
沈悅雙拳緊握,骨節發白:“若是叫我抓到他,必叫他十倍來償。”
李值雲問道:“聽門子說,畫秋是背著行李出發的,可有丟失什麼貴重物品?”
沈悅答:“發現畫秋的時候,行李就在身旁,裡頭的東西都被翻了一遍,反正是沒看到錢袋。這貨先采花,後劫財,該是個走街串巷的街溜子。”
李值雲凝起眸子。走街串巷應該不假,他非常熟悉坊間小路,還特意選在一個沒有路人的死衚衕下手。若說是無業的街溜子,結論似乎下的有些早了。
留下診金藥錢,再互相說了些寬慰的話,李值雲這才牽著小豌豆往家走去。
“看吧,畫秋多慘呀,師父打你打的對吧?”
小豌豆哼地一聲:“師父是氣急了,拿我撒氣,彆以為我不知道!”
李值雲噗嗤一笑:“哎喲喲,好聰明啊,這都被你發現了。那現在怎麼辦呀,隻能多揉一揉尾巴了。”
小豌豆停下腳步,仰臉看著李值雲,一臉的浩氣凜然:“師父錯了,就該及時道歉,不能想著糊弄過關!”
李值雲抿著笑:“好好好,師父跟你道歉。師父保證,下次再也不會遷怒小豆子了。那現在,你願不願意原諒師父呀?”
小豌豆眼睛一眨,牽住李值雲的手就繼續向前走去,口中蹦出颯遝不羈的三個字來:“原諒了!”
李值雲又笑了半晌,隨後悠悠然的歎道:“我們真是寬容大度,既往不咎。”
小豌豆的步子便也悠然起來,但凡是一個活潑的小姑娘,似乎總有屁顛屁顛搖尾巴的動作。
快走到家的時候,李值雲猛地握了下小豌豆的手:“我跟你說,師父的阿爹和弟弟都來了,可謂是不速之客。”
小豌豆仰臉:“那我該叫師父的阿爹為……師爺?”
李值雲壞笑:“叫姥爺!”
“啊?”小豌豆櫻口圓張:“居然叫姥爺,為什麼呀?”
李值雲樂哉哉的說道:“因為師父說,你是我生的呀,免得他又來催婚,十分討嫌。”
小豌豆歪了歪頭,癟嘴道:“好吧,一晃之間,多了個姥爺,還多了個舅舅。”
“還是個比你小上一歲的,小舅舅!”
“師父壞!”
李值雲哈哈大笑,牽緊了小豌豆就往家飛跑而去。
李四合一見小豌豆回來,老遠就歡天喜地的迎了出來,“外孫女回來了,外孫女回來了!”
近前了,用戴著大金扳指的手揉著腦瓜,“唉喲,我這外孫女真漂亮,跟雪窩子裡挖出來的雪娃娃似的!長這麼大,頭回見,姥爺明兒就上街,給你打個大金鎖去!”
李值雲嗤笑著一擺手:“倒也不用,我從小戴的玉鎖,已經給孩子了。”
李四合一咂嘴:“你給的是你給的,我給的是我給的,能一樣嗎?我就不能給孩子表表心意嗎?”
“成成成,你打去打去!多塊金疙瘩,我們娘倆不嫌棄。”
小豌豆給三個新家人十分禮貌的問了好:“姥爺,姥姥,舅舅!”
一聽孩子叫人,當姥爺當姥姥的,笑開了花,隻是李值雲心中不太願意。
地主婆子,從來不是自己的娘,你真正的姥姥,正帶著未竟的長安殘夢,長眠在燕京的一塊黃土之中。
哎,在旁人不經意之處,李值雲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傷情。她至今,都沒有真正接受娘親離開的事實。
吃罷了飯,李值雲不願小豌豆和他們多說話,這便牽著小手,回了正屋。
吩咐剛雇的婆子燒了兩桶熱水,師徒倆美美的泡了個熱水澡。
泡到舒舒服服,麵板粉紅,再擁著棉袍烤著碳火,慢騰騰的炙著鹽橘子。
“如今也是好起來了,當年師父在女學的時候,耳朵上都長凍瘡。大冬天的,一壺熱水比油還珍貴。好在你姥爺是地主,再是不濟,也偶爾能貼補些我。”
“貼補些?說的好像不是一家人似的。”
“差不多吧,逢年過節的,師父隻在姥姥家,極少回去。”
小豌豆托住下巴,小嘴囁嚅道:“師父的姥姥,就是我的太姥姥。看來,咱們跟太姥姥更親。”
李值雲咯吱吱的笑,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了,“那必須的。對了豌豆,你覺得現在是接太姥姥進京養老的時候嗎?”
小豌豆咋呼了起來:“必須是啊!師父現在有宅子了,月銀也不少,還深得陛下青眼。”
李值雲咬唇:“可總覺得,哪裡好像還是沒安置住。”
小豌豆晃晃腦袋,將一瓣橘子塞入口中,口齒伶俐的說道:“什麼叫安置住?什麼叫安置不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安住一時是一時,誰也說不準,以後會怎麼樣。就算是算卦的,還有一種說法呢,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這個其一,就是變數,誰都逃不脫的變數。”
“喲,懂得不少呀!”
李值雲眸光爍爍,眼睛裡全是星星點點的爐火:“好,師父這回就信了你的邪!明兒個一早,就派人接姥姥過來!”
打定主意,人也興奮了起來,李值雲抱著小豌豆就扔到了被子上,“好啦,現在是揉尾巴的時間啦~”
所謂揉尾巴,就是按摩八髎穴。
人的尾骨附近,有八個小坑坑,這就是八髎穴了。按摩起來酸脹通暢,緩解疲勞,對久坐的人大有裨益。
不過有的時候,也帶著一種惡趣味……
按它的時候,就可以揉團子咯。奶呼呼,彈啵啵,手感極佳,有說不儘的滑膩在掌間輾轉蛄蛹。
按的人舒服,被按的人更舒服。
血脈通暢了,消化就會變快,肚子也跟著咕嚕嚕的叫。
小豌豆四肢舒張,帶著些滿足的醉意,飄飄忽忽的哼道:“好舒服呀,師父的手指,都好像戳到豌豆胃裡去了。”
李值雲吭嘰一笑。
得虧你是小孩,沒有其他意思。若是大人說這話,可真是叫人浮想聯翩。
不知不覺之間,師徒兩人依戀漸深,連她們自己都未曾發覺。
隻是日複一日,說笑逗哄,相伴左右。數年之後,她們驀然回首,始才發現二人早種前因,羈絆過深,斬也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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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京西,十八裡鋪。
天已經很晚了,一行遛花生的村民背著圓鼓鼓的麻袋,正高高興興的往家走。
所謂遛花生,就是種花生的大戶人家把花生收完了,這些人再去到地裡,尋找殘留的。
他們憑著經驗,一天下來也能遛上不少,足夠炸上一斤香噴噴的花生油。
隻不過今年花生晚熟,這又晚去了一段時間,遛來的花生恐怕爛了不少。不過,白來的總歸是高興,隻要能在年下吃上一盤烤花生,就不瞎忙活。
堪堪走到村東頭,就見楊婆子家的屋門撲通開了,從裡頭躍出一個黑影來。
這誰呀?
幾人駐足,還沒看清楚是誰,楊婆子就踉踉蹌蹌的從屋裡追了出來。
她衣衫不整,一頭亂發,喊打喊殺:“快來呀!哄淫賊了!快來捉淫賊啊!”
聞聽此話,遛花生的男子們一把將麻袋扔給媳婦,拔腿就追!鄉裡鄉親的,民風也淳樸,這點小忙還是要幫的。
這廂,幾個媳婦麵麵相覷,楊婆子都六十多了,還有淫賊入門?
但楊婆子哭天抹淚,不停跳腳,雄壯的哀嚎聲響徹全村,“都快來啊!抓淫賊了!淫賊往東去了!”
在這源源不絕的號召之下,全村都醒了。男人們拿上鐵鍁鎬頭,一群群的衝了過來。
“楊婆,楊婆,淫賊什麼樣啊?”
楊婆拍著手,又蹦又跳,呼天搶地:“這貨不中用啊,就三個數!精瘦精瘦的,臉瘦的跟我的腳後跟似的!一身藍衣裳!”
就三個數,人群鬨笑。笑了幾聲,裡正一聲號令,這便帶著男人們,鋪天蓋地的往東追去了。徒留女人們,圍在了楊婆身旁。
民婦之中,就有那唆嘴子的,“楊婆,你還看見啥了?”
楊婆叉腰:“沒看見啥,他溜進屋來,我還沒看清了,就把燭台給推滅了。”
“不是吧,你都知道淫賊三個數了,應該看見人長短了吧?”
還有人笑眯眯的說,“楊婆都守寡二十多年了,這好不容易來了一個,還隻有三個數,怪不得惱成這樣。”
鬨笑聲中,楊婆的臉氣成了豬肝色,她一瞪眼,撲的一下跟唆嘴的扭纏在了一起。
這下好了,扯頭發的扯頭發的,挖臉的挖臉,撕嘴的撕嘴,在地上滾了一個天翻地覆,這纔好不容易把她們拉開了。
眾人圍著勸,“好了好了,開個玩笑,不惱了不惱了。”
楊婆對著地麵啐了一口:“呸,彆以為我兒子不在家,你們就可以隨意欺負我!我可不是那臉皮薄的!”
“是是是,楊婆說的對,誰也不敢欺負楊婆啊。”群聲來勸,這才慢慢的消了氣。
這一夜,十八裡鋪的男人們追著淫賊,硬是從村東頭追到了京城邊上,足足十八裡地。
其聲勢浩大,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比賽跑步了。
好幾次,眼看要捉著了,這淫賊又撲哧一躥脫了手,十分矯健,跟個飛毛腿似的。
眼瞅著城牆就在前頭,追過來的勇士們也都陣亡大半,隻剩二三。
結果一個轉彎,這淫賊突然加快步子,竟然把所有人都徹徹底底的甩開了。
夜色茫茫,城牆在前,人跟丟了……
裡正氣不過。這也確實氣不過,跑了這麼久,心肝脾胃腎都顛出來了,居然給跟丟在了。
這便候在城牆之外,等到卯時城門一開,就第一時間來到京兆府報案。
堂官一聽,覺得跟兩日前的采花案有重合之處,於是就趕到冰台司,報給李值雲聽。
“李司台,昨夜十八裡鋪有淫賊入室。此賊雞精,據報案人稱,行事之時,隻有三個數。下官以為,應該和采花案並案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