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止於雪夜 第53章 第 53 章 梧桐
梧桐
徐聞蘭自年輕時起就住在梧桐灣,
一直到現在。
站在梧桐灣的高層往下望,可以?看?到一條完整的寶江,蜿蜒入海,
璀璨如珠。亦可以?看?到無數高樓共同構築的夜幕,綴滿繁星點點。
她剛剛結束一場跨洋電話會議,
正坐在書房裡,靠在寬大的椅子上出神?,
從這個角度可以?完整地看?到外麵天空上掛著的月亮。
但徐聞蘭不?喜歡看?月亮。
這間房子的結構在裝修的時候被大改過,
客廳有整整一麵牆被改成了酒櫃,
甚至還有調酒的吧檯。
雖然是學生時代的傑作,
但徐聞蘭偶爾也會繼續使用這麵擺滿了各式基酒的牆壁,比如現在,
她決定給自己調一杯教父。
門鈴聲響起的時候,徐聞蘭正在剪雪茄。
剛好?在廚房打掃的陳姨聽到聲音,
走出去開了門,回來後說:“徐律師,
是小聶先生回來了。”
徐聞蘭沒有擡頭,
隻?專心地轉著圈點燃茄腳。
直到聽到走進的腳步聲,她才慢條斯理地把雪茄擱在杯口,看?了一眼來勢洶洶的聶雲馳,
語氣淡然地說:“你不?是知道?密碼嗎?為什麼還讓陳姨給你開門。”
聶雲馳看?她的目光還算得上沉靜,
但語氣已經抑製不?住地發生了起伏:“母親,
您不?知道?我房子的密碼,又為什麼要私下前往呢?”
徐聞蘭手上動作微不?可察地一頓,
她先朝陳姨點點頭,示意她今天可以?提前離開了,然後才重新看?向聶雲馳:“出差剛回來?他比我想的能忍些,
居然拖到現在才告訴你。”
但她或許也不?怎麼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隻?又問?了句:“他怎麼和你說的?”
“這話是我想問?母親的。”聶雲馳走過去,隔著吧檯和徐聞蘭對視,“您究竟都和他說了些什麼?”
徐聞蘭聽他這樣問?,居然笑?了一聲:“他讓你自己來問?我的?我還以?為他不?過是隨便說說。”
聶雲馳沒有說話,但徐聞蘭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會說什麼,你不?清楚嗎?”徐聞蘭端起酒杯,走到沙發上坐下,遙遙地衝聶雲馳舉杯,“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是血濃於?水的一家人,就像我知道?你會出現在這裡一樣,你也應該猜得到我會對他說什麼。你可以?在他麵前裝不?懂,但不?要在我麵前也裝。”
聶雲馳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徐聞蘭,然後慢慢從吧檯的暗處走過來,眉眼沉沉:“所以?,母親,我是在問?您為什麼要去說那些話。”
“很難理解嗎?”徐聞蘭冷笑?道?,“我想我應該有資格去見一眼自己兒子的戀愛物件吧?我不?過是以?一個母親的身份,試圖勸醒一個看?不?清楚形勢的人。但是既然今天你出現在這裡,那大概就是看?不?清形勢的兩個人。”
聶雲馳落座在她對麵的沙發上:“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你不?清楚。”徐聞蘭打斷他的話,“你如果清楚,就不?會一意孤行地玩什麼戀愛遊戲,更?不?會為了他跑到這裡來試圖質問?自己的母親。”
徐聞蘭頓了頓,像是回憶了一下那天的場景,評價道?:“李現青是個聰明?人,但是聰明?得不?夠徹底,就會變成愚蠢。他始終沒有明?白?自己和你不?是一路人,所以?還在堅持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你們?在一起纔多?久?能有多?深的感情?”徐聞蘭不?屑道?,“更?彆說愛情就是溫室裡的花,隨便拿出來吹點風,淋點雨,一下子就會死掉。執著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毫無意義。”
聶雲馳聽完後表情沒有太大變化:“您不?用拿這樣的說辭來奚落我們?。感情深淺不?是靠時間,我們?一路走來從沒在溫室裡待過,這更?不?是什麼戀愛遊戲。”
“不?是戀愛遊戲是什麼?你不?要告訴我你在來真的。”
“我今天來,就是為了告訴您,我是認真的。”
“幼稚。我上次見他,可是給他開了個好?條件,你猜他怎麼說的?”
“他會拒絕你。”
徐聞蘭抿了口酒,被辣得眯起眼睛:“你怎麼知道?他拒絕了這一次,不?會接受下一次?有時候拒絕不?過是為了讓自己擁有更?多?的籌碼,好?來加價。”
“我時常覺得您不?做商人很可惜。”聶雲馳看?著徐聞蘭背光下的麵容,冷冷地說了聲,“您把人當成商品,按斤足兩地標好?價格,開出條件。但您有沒有想過,被您拿來當成商品估價的不?是他,是我。”
兩雙相似的眼睛彼此對視著,卻突然覺得陌生。
聶雲馳感受到心頭湧上一股熟悉的失望:“母親,我是一個人,不?是您可以?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商品。”
徐聞蘭沉默片刻,將酒杯擱到桌子上,發出不?小的聲響:“你為什麼要這麼執拗?我和你父親大可以?給你更?多?更?好?的選擇,你和他在一起能得到什麼?”
聽到這話,聶雲馳自嘲地笑?了一聲:“一個選擇好?不?好?由做選擇的人說了算。您說不?懂我得到了什麼,我亦不?明?白?把我們?分開,您又能得到什麼?”
“我一直以?為這些年來我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但是現在看?來可能您和父親對我仍然有一些誤解。”
聶雲馳任徐聞蘭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堅定且明?確地說:“我不?是隨你們?擺布的玩偶,也不?要試圖讓我成為家族新的聯姻吉祥物,小的時候就沒有時間管教的兒子,到了這個年紀就更不可能。”
徐聞蘭閉上眼睛,覺得有些疲憊:“你現在羽翼豐滿了,覺得可以?不?受我和你父親的影響了,所以?纔敢這樣說不?在乎。可你想過沒有,這不?值得。”
聶雲馳滿不在乎地笑了一下:“子非魚,焉知魚之樂。您不?是我,怎麼知道?不?值得?”
徐聞蘭靠在椅背上,一向從容優雅的臉龐爬上了一絲倦意:“小馳,你是我的兒子。”
聶雲馳不?讚同地搖搖頭:“母親,他也是彆人的兒子。如果那天被劈頭蓋臉丟下那樣一堆話的人是我,您會是什麼心情?”
難得的片刻沉默之後,徐聞蘭隻?說了一句:“你是我的兒子,所以?我隻?希望你能得到最?好?的一切。”
聶雲馳靜靜看?著自己的母親,突然發現她已經不?再年輕了。
不?管再怎麼花費昂貴的金錢來進行保養,皺紋依舊不?可控地在她臉上出現,歲月在她的鬢角留下白?發零星的痕跡,跟記憶裡那個永遠保持得體優雅的女人出現了片刻的失真。
聶雲馳起身走到徐聞蘭麵前,然後蹲下來握住了她
垂在膝蓋上的手,從小到大,這都是屬於?他們?之間難得的,達成共識的溫情舉動。
他看?著母親的眼睛,告訴她:“如果您是這樣想的,那請您祝福我吧,因為我已經得到了最?好?的。所以?我希望,能夠得到您的祝福,畢竟您是我的母親,我們?是血濃於?水的親人。”
徐聞蘭望著聶雲馳,手微微用力,把他拉起來,坐到自己旁邊。
她聽到聶雲馳說:“小的時候,父親告誡過我,說人不?能太貪心,我已經有了很多?彆人沒有的東西?,不?能奢求再一再二再三。所以?我現在隻?有這一個請求。”
徐聞蘭沒有說話。
她在想,上一次小馳請求自己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大概是很多?很多?年以?前,或許還是很小的時候,畢竟他自從長大以?後就越來越獨立,離自己也越來越遠。
徐聞蘭又想起當年自己和聶鬆庭結婚的時候,婚宴上的賓客衣冠楚楚,香檳塔堆得快碰到房頂,所有人都說他們?郎才女貌,門當戶對,是當之無愧的天作之合。
至於?他們?兩個彼此之間有沒有感情,至於?他們?在一起之前分彆和哪個不?知名的“某某某”之間有過什麼,都不?重要。
她對聶鬆庭沒有什麼感情,連帶著不?知道?怎麼和聶雲馳相處。
等?她好?不?容易適應了,才發現已經錯過很長一段的時間。
徐聞蘭靜默地看?著聶雲馳,她的兒子已經長到自己需要仰視的年紀。
他跟這個家裡的人很像,從小就冷淡好?勝,甚至有些孤僻。
但是他又和這個家裡的人很不?像,以?前他說自己養了一隻?貓,大家都理所當然地認定是昂貴的純種,可她那天去他家裡,隻?看?到一隻?普通的三花貓。
對此,她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擔憂。
“你就這樣喜歡他?”徐聞蘭終於?開口,但這一次她說話輕慢了許多?。
許是察覺到了她態度的軟化,聶雲馳的聲音也低了下來:“是,很喜歡。”
“非他不?可?”
“非他不?可。”
徐聞蘭沉吟片刻,又說:“但你們?都還年輕,還有很多?時間和機會再看?看?彆人,萬一有更?好?的,錯過了不?會覺得可惜嗎?”
聶雲馳堅定地搖搖頭,甚至笑?了一下:“不?會。”
“不?會覺得可惜?”
“不?會有更?好?的了。”
徐聞蘭笑?了一聲,她示意聶雲馳把桌子上的酒杯遞給自己。
她慢條斯理地飲過幾口,腦海中?卻突然浮現出剛剛在書房看?到的月亮。
然後又想起門開啟時,自己第一眼看?到的李現青。
月亮儘照有情人。
罷了,罷了。
聶雲馳離開梧桐灣的時候,月亮正在天上掛得高高的。
他擰開車載廣播,聽起了天氣預報。
a城明?天又是個雨天。
但聶雲馳沒有關掉廣播,他等?了很久,等?到播音員從南邊唸到北邊,又從東邊唸到西?邊。
終於?在某一個平淡掠過的城市後麵,他聽到了那座邊境小城的名字。
巴布,晴轉大雪,-13至-20攝氏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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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咪,要下雪了,你好不好?
我很想你
————《聶先生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