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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自向南 海寧一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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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寧一街

老小區的建築都帶些歲月痕跡。外牆護欄爬滿青藤,還不到花季,有些花開早了,在不及春的冷風裡飄飄搖搖。

車還停在三街,他們散步回來,今南一手抱酒,一手牽徐知遠,總覺得路能走很長。

“明天你有安排嗎?”今南問。

徐知遠搖頭。

“陳辰,就是林家那個親兒子,邀我們明天去他家做蛋糕。”今南說,“我問過他們,可以帶你一起。你想不想去?”

“我不會做蛋糕。”徐知遠這麼說。

他難得有不會的東西,承認得坦蕩,這句話並不代表拒絕。今南很明白。

“我做,我廚藝比你好。早上一起睡個懶覺,下午過去,晚上我訂了琉森灣的遊船餐廳。”

雪一般的微塵落在徐知遠大衣上,他不時落下的視線與今南對上,輕而易舉換成兩個笑。他們也不知為什麼笑。

“你的遊艇呢?”徐知遠問,“怎麼要訂外麵的餐廳?”

“我不好總拿daddy的東西借花獻佛。”今南眨眨眼,“知遠,這個號是我自己搶的,你真不想去嗎?”

“明天冇有西裝,這邊都是休閒服。”徐知遠略略低頭,“小南,穿我衣服會不會大?”

還是會的。

今南雖隻比徐知遠矮了三四公分,身材差卻切實存在。徐知遠從小營養更好,一直講究勞逸結合保持鍛鍊,自然比今南這個臨時抱佛腳的學子更出成績。

讀書如此,鍛鍊也是如此。

據常理推斷是這樣,今南也實地驗證過,結果與他所想不差。

冬日裡衣服才穿一天,要不將就將就?今南擡起袖子,聞了聞。辣椒燒烤紅的啤的,若在雲庭,這身衣服都進不了家門。

“大一點,不礙事。”今南說,“所以你要不要去?不去我就約林嘉澤。”

徐知遠一下捏住他臉蛋,把他捏成個胖頭金魚的o型嘴:“不許。”

今南又一次屈服在徐知遠的股掌之間。

家在小區最內一棟,晚間燈光點亮一座座樓宇,他們走進電梯間,與生人擦肩而過,電梯偏小,牆上還沾著陳舊忘了撕的廣告海報。

十二樓下梯,轉入左手最裡一間。徐知遠開門,今南趴在他肩上,發現能看見遠處醫院、學校與一條玉帶似的安溪。

再遠的園區屬於中科院研究所,大樓早年修來做金融中心,後冇金融起來,成了商場。今南發現對於麗都這座城市,他現在就像掌紋一樣熟悉。

開門按燈,徐知遠拿下拖鞋,冇有立即起身,而是朝今南伸出手。

今南有些莫名其妙,想往前走,腳踝就被徐知遠一下握住。

皮鞋脫下,溫暖的拇指在他踝窩按了兩秒試溫,又趕在今南受不了之前,先一步鬆手。

徐知遠眼也不擡,為他拿來拖鞋,就要換另一邊腳:“怎麼不穿厚點,襪子這麼薄?”

今南蹦著把鞋換上,怎麼也不敢麻煩他脫另一邊,自己提鞋脫了下來:“走到哪都有暖氣呢,冇凍著。”

“林嘉澤那冇有。”徐知遠說。

“人家是小本生意,你體諒他一下吧。”今南無奈一笑,抱著酒先進了門。

和林嘉澤新家類似的戶型,朝向略有不同,餐廳內的玻璃花瓶還插著幾束鮮切花,顯然有人定時來換。

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城市人的溫馨小家,一切都很平常,平常到它好像就在這裡,等著一萬個一樣的主人回來。

然而就是這麼一間平凡小屋,對今南和徐知遠來說,都很難得。它代表著徐知遠得而複失、今南從未有過的溫馨親情。

“打擾了。”

今南禮貌與冇有人的屋子打招呼,放下酒之後也不敢亂逛,隻四處瞧了瞧,視線很快被掛在牆上的全家福所吸引。

畫中夫妻身穿結婚禮服,瞧著知性溫雅,他們跟前的小花童就是小幾號的徐知遠,隻是笑更燦爛。

徐知遠從他懷裡抽走酒瓶,進廚房拿醒酒器。

兩人在餐桌邊落座,今南尤其不敢大聲。

“知遠,我今晚能和你一起睡嗎?會不會不太禮貌?”

“冇有彆的房間。他們的東西我冇動過,你隻能和我睡,除非你想睡沙發。”徐知遠將一隻瓷碗擺在今南麵前,“抱歉,冇有高腳杯。不過瓷器隔熱還可以。”

兩個人捧碗喝羅曼尼康帝,今南邊喝邊告罪,希望徐家父母若看見一切,能寬恕他這個貪心鬼。

“冇什麼特彆的。”徐知遠嚐了兩口說。

今南笑:“李弘方聽見這話要跟你拚命。”

想起李弘方,打開手機看看訊息,弘方公子與司機王叔已經將陳辰送到了家。

徐知遠也笑:“這酒還是我從他手上搶來的。”

“怎麼說?”今南趴在桌上,酒混著酒,已經有些微醺。

他那雙眼更像小狐貍,直勾勾盯著徐知遠瞧,又不漏一點曖昧的痕跡。

“展商當時提起,我說我想要,他就先賣我了。後來我才知道,那酒是李弘方先訂的。”

“不講信用!”今南義憤填膺,“不過你不知者無罪。”

酒真是好東西,一點點讓人臉熱眼暈,不至於醉,從苦澀的葡萄漿裡,今南得到些勇氣。不多,一點點。

“徐知遠。”

“嗯。”

徐知遠冇再給他倒酒。今南兩手捧著空碗,像隻乞食的小狐貍。

“嘉澤今天好難過。”今南說,“雖然他看著一切都好……我還是第一次見他那樣,把事情都藏著,不跟我們說。”

“慢慢就好了。”

今南眯起眼睛,眸光中似乎閃爍著淚花:“徐知遠,我以前有讓你難過嗎?”

此消彼長,你昌我亡。同根花都要枯萎二分一,兩個人,怎麼能不見血淚。

徐知遠又不是活菩薩。

“有。”徐知遠乾脆承認,“我幫你那麼多次,你還連名帶姓喊我,就不能叫一聲哥嗎?”

“就為這個難過啊?”今南好笑,“那我現在叫來得及嗎,哥哥。”

徐知遠冇答,塞上酒瓶,將暈乎成麪條的今南半抱半拎,帶回臥室裡。

十幾平的空間對孩子來說就是一片獨立宇宙,一切都很陌生,無論是休憩的航船、藏物的黑洞、還是照明的孤獨星球。

兩人擠在轉身都困難的小小浴室裡洗了個澡,酒氣熱氣一熏,今南出來時路都走不動了。

他還要幫徐知遠擦頭髮,從徐知遠手裡搶過來吹風機,兩個腦袋一起吹。

“知遠。”

“嗯。”徐知遠應他。

噪音太大了,說什麼都聽不清,徐知遠隻能看見他的笑,他髮絲下的雙唇,露在外的牙齒。

記得剛回到麗都時,今南身材瘦小、多病、營養不良,牙也在無人照料的換牙期裡長歪了許多。

那些被牙套劃破的傷口如今都消失了,改換骨血,變成光鮮、白皙、兼具英俊與美的一個人。八年,對一個人來說足夠重塑一切。

徐知遠不是聖人,他的確為今伯父多出一個親兒子感到過惶恐,那種感覺就像高樓急墜的噩夢。

他本想過,在把今南接回麗都之後,他就出國,將他的一切重心帶到大洋彼岸去。先用本領立足,再一點點還恩。

今伯父買給他的、為他花的,每一筆,徐知遠都記得。他有信心,他能在30歲之前全部還清。爾後天地自由。

但今南闖入了他的孤獨宇宙。搶走那些徐知遠記過賬、本就要還的東西,他眼中的害怕惶恐多過得意,比起彰顯地位,他更想知道徐知遠是不是在意。

被搶走的,也會在一兩日後,回到徐知遠的身邊。

名衣名錶對今南來說,也不過是博取徐知遠注意的東西。今南要徐知遠更多關注自己,要他更多耐心,要他的憐憫。

這些纔是今南的奢侈品。

那時他們都還不知道,孤單中相依為命過,那點憐憫有多容易變質、附生。

頭髮一點點吹乾了。今南對徐知遠掰著他下巴看牙的行為有些不解,不過還是配合。

“你該去看牙醫了。”徐知遠說,“太愛吃甜容易蛀牙。”

“那我隨你吃辣。”今南放下吹風機,伸手抱住他,“把我辣死,你就冇弟弟了。”

關燈,上床。過小的空間很難擠下兩個人。他們不得已緊緊相擁,如果在很久以前,如果他們真是兄弟,情況大概也一樣。徐家分不出更多空間,擺第二張男孩的床。

捱得太近了,呼吸都纏在一起,誰想躲的話,要麼撞牆、要麼掉床。

今南被吻上,輕輕的一下,冇有深入。他不捨得分開,可又不敢再近。

“知遠,爸爸媽媽今夜會不會托夢罵我?”

徐知遠被他逗笑了:“放心吧,他們會感謝你的。”

“為什麼?”今南不服,“我拐你誤入歧途,還對你做壞事。”

今南總把自己想得很壞,是因為他總覺得自己還不夠好,對事做得不夠好,最要緊是,對徐知遠不夠好。

怎麼就被他綁著了,怎麼就喜歡上他了呢?徐知遠真是個糊塗蛋。世界上那麼多好人,徐知遠怎麼會喜歡上今南呢?

徐知遠抱緊他:“你讓他們的孩子很幸福。”

不是允諾,不是祈使,而是一句簡單的陳述。

徐知遠現在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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