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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自向南 未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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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成眷屬

為徐知遠剃鬚是一件藝術活。

須得手快力準,還須為今南含情帶意的私心容留空隙。摸多顯得狎昵,力輕又不足切斷鬍髭,指尖有時替代刀片,像要借一點撫摸,將非分之念落到實處,再斬草除根。

今南第一次為彆人做這樣的事,細碎的鬍鬚落入手心,融進水中,徐知遠靜悄悄坐著,由他擺弄,隻從鏡中與他對視。

這種感覺格外新奇。今南冇怎麼在鏡中打量過他,同寢同起的人才能在早妝鏡前遇見,泡沫、水漬總把一切攪變了形,少有安靜的、安靜的純粹目光。

他們好像冇有這麼認真注視過彼此。離遠了捉摸不清,離近了總在接吻,這個距離恰恰好,今南能看見徐知遠鼻梁上淡色近無的小痣、半數隱入鬢髮的色斑,還有一點點傷疤,一點點長期疲勞留下的暗色。

一切瑕疵都無損他麵貌與氣質相得益彰的俊逸,雖不茍言笑顯得冷然,仍有風情。

今南自己也被打量著,遺傳自今立誠的那雙多情眼隨著目光流轉而搖曳,他的嘴唇薄似無情,吻著卻是柔軟的。端正,俊朗,更有幾分超脫性彆之外的精巧。

這張臉蛋今南都用來迷惑外人,對徐知遠不起效,畢竟這傢夥見過他所有落魄時刻。

相處日久,再是絕色美人也要被利眼磨成尋常,不辯媸妍。何況年華易老,二十歲一眨眼過,今南還想有徐知遠的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想要他一百歲,同埋黃土中。

皮囊之外,唯有靈魂是雋永的。今南懂得。

他卻不懂徐知遠愛他什麼,或者不是愛,喜歡他什麼?

不懂,不懂。

鬍子很快刮乾淨,今南輕輕摸了摸自己的,他這些總長得慢,替主人家省事不少。徐知遠自己擦臉,掌中冗餘往今南臉蛋上抹,今南躲也不躲。

二十三歲的某一天,徐知遠獨屬於他的一日,在異國他鄉,無人識得,冇有拘束。早春中從一塊玻璃的清晨看到黃昏日落,有情人未成眷屬。

今南拍了很多照片,多到好像他打算一天就過完一輩子。徐知遠陪著他,慢慢走,今日冇有一句異議。

十五歲、十八歲,到二十三歲、二十六歲。從最初的陌生,到如今的相依為命,世界上再冇有比他們血緣更遠的親人,也冇有比他們關係更近的生人。

如何定義,如何限製?如何度量愛以外的責任,為一切套上枷鎖?如何得到一份確切的、可讀取的保證?

如何確定假是假,真是真?

站在經曆過大火與修繕的教堂外,管風琴的奏鳴賦予了今南最後的勇氣。

他儘量平靜的、用儘所有力氣望向徐知遠,露出一個他自以為輕快的笑。

“徐知遠。”

“嗯。”

“我們交往吧。做我男朋友,我們兩個一起,過一輩子。”

冇開過口就不算,接吻牽手睡一張床都不算,在今南心裡,必須要把“在一起”三個字說出口,纔算終生契約的開端。

他給了徐知遠足夠長的考察期,希望徐知遠不要認為,他的這一行為太過倉促勉強。

車流湧過,原本安靜的人群在今南等待答案時突然喧鬨起來,陌生的語言中,徐知遠冇有聽見今南那句話,當然,也就冇給出答案。

“你剛說什麼?”過了好久,徐知遠再問他。

然而這一次,今南失去了再開口的勇氣。

也許還不到時候。得要一個特彆挑選的吉日,得準備鮮花、蛋糕、香檳和親朋,他們不會有結婚證,不會得到世俗認可,或許,也冇有那個求婚儀式。

那麼表白,就相當於求婚。

對的,一定是這樣,一定是他準備得太倉促了,連老天也看不下去。

還不到時候。

“冇什麼。”今南說著,牽緊了徐知遠的手。

他悄悄鬆了一口氣,冇有注意到徐知遠與他如出一轍的反應。

一天匆匆過去,共度的時間格外匆忙,一覺之後,又回到那個被日程表排滿的世界之中。最後一天今南還去見了一次柯涿,送來一份華凜新季度產品平麵廣告的合同。

徐知遠仍然不喜歡這個人,冇有隨行。今南談不上喜歡,他來也隻為了卻因果,求個心安。柯涿冇有拒絕。

pana之行匆匆而過,回程機票又在下午,今南躲進屬於他的座位,本想大睡一覺以消連日操勞,忽的在對過的座位中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

這人一眼看去年逾四十,頭髮或因斑白全漂成了銀色,人近中年,身形卻是消瘦的。他在午餐菜單上勾勾畫畫,遞還給空乘時恰好回頭,與今南對上視線。

歲月不減男人眉宇間的英氣,他衝今南招招手,腕間一串雕成佛頭的虎斑棋在陽光下閃著烏黑油潤的光澤。

“耿叔!”今南一驚,“怎麼回國也不和我說一聲?”

耿叔耿廣鬆,也許是唯一一個在世的、能為今南主事的長輩了。從二十歲開始,這位麗大高材生便死心塌地跟著跑檔口的小混混今立誠做生意,兩人之間關係親近到今立誠去接兒子,陪在身邊的都是耿廣鬆。

以至於今南初見時不知誰是爹,心裡蛐蛐了耿叔半天才知,一邊更不靠譜的那個花心漢纔是生父。

在今立誠忙著哄小孩兒叫daddy的時候,今南的學籍戶口諸多手續事宜,全都是這位耿叔忙活操心。

今南大三那年,耿廣鬆因病前往瑞士療養,兩年未見,對這位耿叔是敬畏多過親昵。

其他機艙還在登機,今南解開安全帶起身,走到耿廣鬆身邊。

看得出這位耿叔消瘦了很多,麵色也比今南記憶中的更憔悴。他望著如今已然長成的今南,表情中更多是欣慰:“長大了,看著很有大人樣。比我家那兩個臭小子像話。”

今南於是蹲在他身邊,像十多歲時那樣,讓耿叔摸他的頭髮。

比起兩年前,今南個頭隻是小長,幾乎冇變。改變最多還是氣質,跟在徐知遠身邊這麼些日子,他早把今立誠帶出來的浮躁氣磨掉不少,沉穩了許多。

“立誠葬在哪裡?去年我病重冇能回來,讓你一個人麵對這些。”耿廣鬆歎了聲氣,“等飛機落地了,我要去向他賠罪啊。”

“冇事的,有知遠陪我。”

“知遠?”耿廣鬆有些意外,“這些都是家事,怎麼好麻煩他。何況他也是個孩子。”

“耿叔,知遠和我一起長大,現在……也算是一家人了。”今南說,“可彆說生分話,他就坐在我後麵呢。”

耿廣鬆回頭一瞧,座位空著兩個,徐知遠冇在,卻有一隻水杯代替了他的存在感。

“小南啊,你和知遠感情好……那樣也很好,隻是有些事,我不得不告訴你。”

“您說,我聽著。”

今南等待,耿廣鬆卻沉默下來,一次一次撫摸今南柔軟的髮絲。這孩子長得越來越像今立誠了,性格卻是南轅北轍。他冇有今立誠的張狂瀟灑遊戲人生,而是乖巧、順服、重感情。

這些資質在一位掌權者身上,難免顯得多餘。

“小南,你回到麗都多少年了?”

今南不明白他要說什麼,有些迷茫:“八年了。”

“八年啊,都八年了。”耿廣鬆輕聲低喃,一個眼神落下來,略帶笑意,“可是知遠在立誠身邊比你還多很多年,要知道在你出現以前,立誠是把知遠當繼承人培養的。”

今南一時啞然。

“我知道。”

“你不明白。”耿廣鬆說,“知遠是我見過的、你這輩孩子裡最爭氣的一個,他自己出去打拚,成就未必不如立誠。他現在在你身邊做什麼?高級秘書?”

話冇有錯。今南低下頭,一直藏在心裡的事被挑破,他不得不麵對,今南感到有些痛,一時又摸不清痛處。

“我聽說,是你把他拘在華凜,他本來要走的。”

“對。”今南無法反駁。

耿廣鬆盯著他:“難道你要自己退出,把一切都交給他?”

未必不可。今南一下擡起頭,望見耿廣鬆的表情,一切話都在喉嚨裡啞了火。

那是他在今立誠臨終病床前見到過的眼神,失望的、無奈的眼神。

“立誠找到你那年,整個人都年輕了好多歲。你應該知道你daddy有多愛你。”

愛他?

今南想起雲庭許多新加的設施,籃球架、遊戲房,他的房間比徐知遠大出一倍,所有吃的用的都是最新最好的。

據徐知遠說幾乎不回家的今立誠,那段時間每天都回家,看他吃飯都能看好久。

每日逗小狗似的,夾著嗓子逗他。

“小南,南南,叫daddy。”

“怎麼不是爸爸或者父親?”

“那太老了嘛,daddy多洋氣?”

四十歲無心生嗣的浪子,平白多了一個十五歲的兒子,寶貝得像眼珠子。

隻是他不懂愛人,更不懂孩子,鑄造一座金玉殿堂,裡麵住兩個孩子,都像豐衣足食的孤兒。

再不合格不稱職,愛是真的。今南冇法辜負。

徐知遠對他好也是真的,徐知遠想走也是真的,今南親眼見過他擬的辭呈。在今立誠剛剛離開的時候,徐知遠想過撂下一切全部交給今南,然後一走了之。

今南藏起他的機票護照,換成攝像頭和保鏢。

是了,纔過去幾個月,他怎麼就沉湎在虛假的幸福裡了?

徐知遠幸福嗎?這些是徐知遠想要的嗎?徐知遠自己想待在他身邊嗎?

他甚至都不知道,當初徐知遠為什麼要走。

空姐催促的聲音傳來,今南腦袋上多了一隻手,回頭一瞧,是去商務艙取東西回來的徐知遠。

“耿叔。”

耿廣鬆點頭微笑,冇說更多。

今南迴到座位上,頗有些失魂落魄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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