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動地獄 第775章 告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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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一位手足,相當於一些關懷和需要得不到滿足,從此活在世上孤立無援孤苦伶仃,像身體被砍走一半,靈魂也一分為二。
淩沉不想對味忍假以辭色,可是他要明白痛苦不是一朝一夕能分解的,遺忘過往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天生熟能生巧的,然而這偏偏又是一招基本生存技能。
學得快的人拿起放下輕鬆自如,大不了把這當作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他日必將造化弄人被人踩在腳下蹂躪,為此付出精力和時間,徒增苦惱和憂愁是不明智的做法,死人已逝,再怎麼樣淚奔也無濟於事,上天在這個世界冇有好生之德。
學得壞的人無以為憑,攀援不到正確處理至交死亡的情感,也就毫無誌趣可言,這是要自己感悟的,若是慢慢尋找,得爬山涉水翻山越嶺,也許得等走過千山萬水,真相纔會浮出水麵。
不怒自威的船長,眼睛深陷在山竹的身上拔不出來,彷彿已經牽腸掛肚,假以時日一拉扯出來,山竹將被大卸八塊。
讓自己的聲音儘量冷靜和包含溫度,船長真情流露,他輕聲細語,生怕打擾到死者的安寧,“各位,打算怎麼處置山竹,就這麼放著的做法不好。”
這一刻,不知所措的味忍散漫茫然的眼神突然聚焦,落在山竹冰冷僵硬的臉上,好像要用他熾熱的目光為山竹冰封的俊顏解凍。
柔和的清風揉動他的臉頰,揉不醒長睡不起的人,便不饒人安寧,撲棱撲棱翅膀兀自遄飛了,翅膀在微光下閃著皓白的光輝。
一輩子的感傷立時三刻,猝然雪崩。
寒冷的大雪無情的將人掩埋在冰天雪地裡,與溫暖隔絕開。
味忍舌尖唇畔被花椒麻痹了,他的嘴開開合合,好像出了海水總吐白色小泡泡的螃蟹的嘴巴,默默地念著:不行不行~不許外人誰教和自作主張,他和山竹相遇就是千載難逢的機緣而不是巧合,讓他一個人多陪味忍待會兒也好呀!
簫颯站在一邊,望著大海,船已經開到髮際線了,兩岸風光無限,像荒郊野嶺,像青翠的稻田地,事實上它們是數不儘的沉船、數不勝數的屍體和訴不儘的沉重感。
寥寥無幾的船上風化的旗幟和爛帆布在風中搖曳,指引著同一個方向,像立正的戰士向他們敬禮,為他們保駕護航,保障他們的生命安全,他心安理得多了。
淩沉神情凜然,他不顧及山竹異常錯亂的思緒,悄悄的和船長商量如何處理山竹的事宜。
他想既然他是三人中唯一一個理智的人,就該一力承擔起這份工作並踏踏實實做好,或許味忍見不到山竹了,心情會好點。
大家是被咆哮的烈火逼到這種份上的,船長不同意,隻要回想起檁條屋椽上的瓦片被風浪搖撼,風浪大火怎麼迫使屋子四分五裂,所有人不都是敬畏的,而是驚魂未定的。
一致決定,不用火燒,該用海葬,海葬是最司空見慣的方法,對死者冇有不尊重一說,亡海比外海還可憐,冇有一寸的土壤,怎麼埋葬死者的骨頭呢!
這麼做是冇有辦法的,船長下令幾位人高馬大肌肉發達的海盜把山竹抬起來,淩沉吩咐另外的海盜把味忍摁住。
簫颯是個成年人了,淩沉認為不用禁錮他的手腳,他做事冇味忍莽撞,隻是一個人安靜的抹眼淚,他當了山竹幾十天的師父,想起他日的師徒之情在此被扼斷,心煩意亂。
山竹心願落空,不肯乖乖就範,他目光凶狠懍然警惕,像一條喙硬得發光的器宇軒昂的雄鷹。
他心亂如麻,不顧一切要攔住把山竹瘦弱的身體抬起來、即將把他扔入海裡的肌肉大漢子,辱罵慫恿他們這麼做的船長和淩沉,說他們是小人,是壞人,是什麼人什麼人,反正就不說他們是好人。
死纏爛打的能力發揮到了極致,就連潛力也完完全全**不離十的挖掘出來了,味忍這位暴跳如雷的未成年人,依然敵不過兩個體格健壯的健康成年男子的要挾。
束手束腳的味忍幾乎是被他們抬起來的,雙腳騰空而起,被架在他們的胳膊上,他無處使力,兩隻腳前後前後的踹和踢。
少年的眼淚猶如傾盆大雨,順著原有的縱橫交錯的淚痕,速速砸落,濃酸一般滴到船板上,腐蝕出一個個冒煙的小洞。
味忍頑強反抗,筋疲力儘,終究冇能挽回山竹的屍體,他被二人粗暴的扔下海,砸出的水花濺上船舷。
眼神直勾勾望著山竹落水的味忍痛徹心扉,他的力勁隨著他噴湧而出的淚水,一下子就流光了,魂不守舍,有氣無力。
最後一秒負隅頑抗的他掙脫了海盜的束縛,如果不是山竹三秒的葬禮結束了,這些海盜寧死也不會主動鬆手的。
味忍凝思癱坐在日上,兩隻腳蜷縮著摺疊著壓在身下,淚眼汪汪。
他頹然地坐了三兩秒,著急地爬起來,爾後迅速起身,離弦之箭像著了魔一樣,跌跌撞撞地跑到船側舷,像個醉態的酒鬼。
眾人愕然地看到,味忍肩膀顫抖著哢嚓一沉,像一個縮骨功的人,船碾過淩沉落水的方位,把痕跡壓平了,全被成船擺盪而出的漣漪,他連山竹被埋在哪裡都不知道,哀鳴婉轉的哭聲像集結號一樣嘹亮。
山竹的葬禮就是這麼簡陋的,兩個人一前一後抬起他,走到側舷側著扔進海水中,怎麼撈起的山竹就怎麼放生,像打魚一樣。
簫颯並不是看起來那麼憂傷和淒愴,經曆得多了,見的死亡人數多了,一些曾經承受不起的傷痛如今也誠實的遞減,次第變得無可無不可。
一天死這麼多,若要一個個悲憫,就是一個人有大海這麼多的淚水,也早就流乾了不是嗎?
破罐子破摔,傷悲又是何必呢?
流下的淚隻是出於生理本能與同情這個大格局,被現場灰暗和凝重的氛圍所影響,他不單單同情山竹的死去,更同情味忍波動的思想,和悲憫死去的上百人無辜的生命。
最令他覺得諷刺的是殺人的淩沉,而外在的眼淚奪走的不是感情,更不是他內心悲痛欲絕、思索四分五裂的證明。
獨留青塚向黃昏,早晨的光景和傍晚相近,就當現在是黃昏了,流再多的淚水,發出再多的慟哭,也不能促使死人起死回生。
三刻鐘的吊念,三顆心陸續平靜,他們陸續回到鋪房休息。
簫颯躺在床鋪上,用被子捂住軀體,身體不斷地向下沉,不斷地下沉。
合上眼睛就被莫名的拉力向下拽,睜開眼睛木床一搖,搖回現實中,每一寸角落紋絲不動。
他轉了一個身,情況冇什麼好轉,仍是向下沉向下沉,不知要被那股拉力拉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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