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京夏先婚後愛 044
鋪路
她本來就是我老婆。
葉其珍被叫醒時,
還有些懵怔。
沒想到她??沒問出口那??句他晚上去哪，秦應忱倒先說要帶她??去。
更??沒有想到，他帶她??去的地方是香港馬會??會??所,
京中豪門的雲集之地,
進了一場拍賣會??。
葉其珍頭一次裝扮得這樣鄭重,
是造型團隊專程上門妝造,
一襲月白珠光絲緞長裙，勾勒腰臀纖穠、清姿窈窕,
眉眼也描摹相宜，燈光下流波顧盼生輝。
秦應忱饒是早知她??有多美,
乍見她??這一身似月下仙子款款而來,
仍是呼吸一屏。
會??所大堂氣??派靜奢，秦應忱牽緊葉其珍的手，感知到周遭幾乎聚攏到她??身上的目光，眉目壓了壓,
帶她??徑直進了包廂。
包廂裡，服務生恭謹手持平板，為葉其珍展示今晚的拍品。
她??瞧著圖片上那??些看起來就足供望族傳家的精美至寶、起拍價已需數零的天文數字,
頓覺手中的茶都有些澀口。
分明剛才還嘖嘖稱奇,
感歎這兒供的竟都是秦應忱最喜歡的白毫銀針。
葉其珍不自在地放下茶盞,
看了秦應忱好幾眼,
似有求救之意??。
秦應忱一勾唇角,
讓服務生退了出去。
“是不是不想喝茶？剛剛那??楊枝甘露，我讓他再給你上一盅？”
葉其珍搖搖頭，阻止了他按鈴的動作，略湊近他，悄聲問：
“我們??待會??兒,
是一定??要買嗎？”
她??沒參加過??拍賣，隻偶爾陪魏千雪去看過??幾次奢侈品展。
千雪是被邀約的VIC，每次去必在sales的花言下消費上六位數，葉其珍就在旁邊禮貌微笑??。
而這會??兒，要付錢的冤大頭是她??的老公，她??有些笑??不出來。
秦應忱眼尾卻??漾了笑??意??，抬眉問她??：“怎麼？沒有看中的嗎？”
葉其珍囫圇搖了搖頭，她??方纔的目光全落在數字上，哪有心思仔細看拍品？
她??盯著他，終於問出了很久以來的困惑：
“你……真的有這麼多錢？”
她??知道他工作有多辛苦，勞累一年的收入恐怕也隻夠這裡一件拍品。若說家底豐厚倒極有可能，今兒來這坐的就是輛沒見過??的商務車，隻是那??他為什麼還要這麼拚命地工作呢？
這個問題，她??打從一開始就沒想明白。
秦應忱倏地笑??出聲來，一把將憂心忡忡的人兒攬在懷裡，磁聲耳語：
“有多少錢說不準，養小珍珠是足夠了。”
“小珍珠”三??個字，著重慢條斯理。
葉其珍耳廓一酥，從他懷裡掙出來，震驚看他。
秦應忱靜靜回視，一雙深眸裡，卻??是不容置疑的隱隱強勢。
“怎麼？我叫不得？”
這麼個可愛的小名??，既是姥姥取的，那??他沒有拱手讓給旁人的道理。
葉其珍語塞，倒不是他叫不得，隻是這稱呼一出來，兩人都難免想起……
“你再敢想彆人試試？”
秦應忱摩挲著她??後??頸，慢聲森森然。
葉其珍縮了縮脖子。
沉默著，又聽??他叫了好幾聲，聽??得她??腹誹，從前怎麼沒覺得這小名??叫來這麼肉麻？
拍賣會??循循進展，中場休息時有人上來包廂跟秦應忱打招呼。
葉其珍百無聊賴劃動平板，在一套珍珠翡翠項鏈上停留了會??兒。
雙排一百零二顆珍珠配以帝王綠翡翠扣頭，珍珠華彩耀絕，帝王綠色正水透，實在太美。
“喜歡這個？”
秦應忱不知何時已談完了事，出現在她??身後??。
“沒有，隻是隨便看看嘛。”
卻??沒想到這隨便看看的一件作為壓軸拍品出現在樓下大屏的時候，身邊男人動了競價器。
數字不要命似的往上竄，到最後??那??珠鏈在絲絨幕布之上呈到她??眼前的時候，葉其珍險些呼吸不暢。
是江岸舟親自送來包廂的，葉其珍卻??無瑕多關注他。
隻屏著呼吸，任秦應忱雲淡風輕地，繞至她??身後??，為她??戴好項鏈。
“上次的禮物送的不好。”
“這次，我再問你一遍，喜歡嗎？”
他的眸光實在鄭重，葉其珍心間震蕩著，重重點頭，彷佛終於找回聲音：
“喜歡，當??然喜歡啊……”
“叔叔——”忽地有稚嫩童音開口。
葉其珍這才注意??到，江岸舟身邊帶了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應也是江家的後??輩。
小孩這會??兒正牽著江岸舟衣角，葡萄眼亮晶晶地看著她??：
“姐姐好像個漂亮的新娘啊！”
一身潔白華貴的禮服裙，頸間珍珠皎皎生光，如一尊甘落凡塵的月亮。
可不正像個新娘？
葉其珍聞言，卻是狠狠一怔。
手心不自覺蜷握，脊背僵硬著，在秦應忱摟上來時，竟輕微一顫。
或許，她??這輩子都不會和他有一場婚禮。
她不會是他的新娘。
微窒的沉默間，卻??聽??見秦應忱低聲笑??了。
“小丫頭這麼會??說話，你是來討喜糖的不成？”
小孩眼睛一亮，走過??來幾步，“叔叔，你有糖嗎？”
秦應忱攤開手掌，葉其珍一看，竟是平時投喂她??的巧克力。
他們??工作勞累，有時候她??能量跟不上，就靠這東西頂著，沒想到，他還隨身帶著。
秦應忱卻??挑了挑眉，把巧克力放進小孩手心之際，把葉其珍攬近前，問小姑娘：
“叔叔的老婆叫什麼？”
“姐……”小孩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福至心靈：
“嬸嬸！”
“真乖。”
秦應忱滿意??，還多給了她??一顆。深眸微眯，笑??意??真切。
葉其珍看著他，眼睫微微一顫。
回到家，將項鏈收進玻璃展櫃，葉其珍定??定??看了它許久。
喜歡歸喜歡，卻??也是真嚇到了她??。以至於第二天傍晚他又說要帶她??出去時，葉其珍不免有些僵硬。
秦應忱覺察出來，笑??得無奈：“隻是去千年坐會??兒。”
千年，正是沈寒澄弄的那??處酒吧。
葉其珍起先去那??一次，隻以為是個清雅幽貴的酒吧，建在五星級大酒店旁邊，沒想到這回才發??現，深處另有乾坤，是更??大麵積的私人會??所。
能在這寸土寸金的地界吃得下這樣的生意??的人，背景之強悍在他們??那??個圈子裡都排得上號。
沈寒澄就是這樣的人。
自從那??晚草草作彆後??，葉其珍第一次正式認識他，被秦應忱引著，抿唇叫了聲“表哥”。
屋裡還有其他人，霍朝嶼正在當??中，衝葉其珍玩味地揚了揚唇角。
局間出去透氣??的當??口，霍朝嶼攔住秦應忱。
“江家的慈善拍賣會??，舟哥剛回來本就風頭無兩，備受矚目的一場，你上去就捧人這麼大個場，是徹底把葉妹妹撂明麵上了？”
秦應忱眉目平淡：“她??本來就是我老婆。”
霍朝嶼輕嗤：“彆告訴我秦二伯這次回來沒勒令你離婚，我可是聽??說林家最近有點動作呢。”
秦應忱垂眸片刻，目光落在一座金鑽羅漢鬆。
“那??些人自恃身份貴、階層高，這才剛開始，不會??去為難她??一個小孩兒。”
“那??以後??呢？”霍朝嶼蹙著眉，“她??家式微，配不上你是註定??的事兒。你要是真為了她??跟家裡對抗，我不信你家會??放過??她??。忱兒，你跟我透個底兒，你對葉妹妹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回應他的，是長久的沉默。
“哢嚓”一聲，秦應忱抬手摺了那??枝葉。
“有我在，我護她??就是。”
輕描淡寫一句，卻??輪到了霍朝嶼沉默。
“甭說我了，你自己的事兒拎明白了嗎？”秦應忱輕哂。
“我、我什麼事兒啊？”霍朝嶼提起來，眉宇間浮了躁意??，“彆提了，我找她??吃飯她??也不出來，找她??說話她??也愛答不理的。這麼些年，小檸檬都變成冰檸檬了。”
“你告訴她??你訂婚的事兒了嗎？”秦應忱麵無表情，“楊姐在國外沒回來，不代表一輩子不回來。”
霍朝嶼偏了偏頭，目光閃躲，“我、我告訴她??這事兒乾嘛？我也沒打算……”
“沒打算跟楊姐退婚？沒打算跟林萌重修舊好？那??你招惹她??乾什麼？”
“……不是，您哪邊兒的啊？”霍朝嶼語塞。
“良心那??邊兒的。”
秦應忱說完，霍朝嶼又靜下來，良久，才啞聲開口：
“忱兒，說句實在的，到了咱們??這份上，還有什麼非得愛得死去活來的？我也不過??是想讓她??過??得好一點兒。”
秦應忱沒作聲，不甚讚同。
像這樣勢單力薄的脆弱小鳥，本該有她??們??平淡卻??順遂的一生。一旦卷進了天龍鬥法之陣，究竟是福是禍，誰能說得準？
就連他，也隻能儘力護住自家那??隻罷了。
葉其珍感覺秦應忱最近越來越黏她??了。
往常都撂下一句“今晚有應酬”就大半夜纔回來，最近卻??連天兒地拎著她??出去見人，她??一度懷疑這是他新的雞娃方式。
熟悉的邁巴赫後??座上。
葉其珍擺弄著他的手指，嘟著嘴問：
“你是不是嫌棄我內向不愛交際了？可是你以前說過??，這不是我的錯啊……”
他教育她??要利用自己的性格底色過??好這一生的話還曆曆在目，怎麼這會??兒要揠苗助長了呢？
秦應忱無奈，說的含糊：
“隻是帶你一起出來玩玩，免得你再趁我不在，把自己弄落枕了。”
沒明說讓她??多認識點人，給她??鋪路。他隻需要讓更??多的人認識她??就夠了。
從前她??在他生活中的存在感，隻是作為秦家在圈子裡沽名??釣譽的一個符號、或是他阻擋麻煩的已婚標誌，沒有人在意??葉其珍此人是誰、是個多優秀的人、有怎樣的價值。
他從前也不曾留意??，隻以為這一場婚事，他交付給她??的物質價值就已足夠。
現在卻??越想越覺得虧欠。
秦應忱拍了拍腿，示意??人兒坐過??來，將她??抱在懷裡。
軟軟的一隻，渾身的甜果**氣??，她??像他的糖。秦應忱徐徐地，將鼻息埋進她??的長發??。
他今晚帶她??去的會??所，建在京城一座著名??地標商場的頂層。四周通體玻璃幕牆圍作，與室內的水晶燈交錯輝映成光影琳琅。
因此得了個氣??派的名??字，叫作水晶宮。
這裡談笑??間，她??便能聽??見一些後??來很久纔在各項精神中傳達下來的詞彙，隻不過??都是後??話了。
秦應忱讓她??上桌玩牌，自己從旁看著，偶一指點兩句，竟好像撞了大運似的，贏得盆滿缽滿。
葉其珍不解，卻??也驚喜。對此，秦應忱隻是一笑??。
等她??起身去過??洗手間，走出門口，卻??不防聽??見了隔壁男衛對話的聲音。
“聽??說了沒？秦家最近有意??跟林家議親？”
“沒定??呢吧，我怎麼聽??說紀家也有動向？未必最後??就定??了林家。”
“不是，秦家誰議親啊？”
“還能有誰？適齡的不就四公子一個？”
“那??他今兒帶這姑娘是鬨的哪出啊？”
“少議論，以後??見著那??姑娘，敬三??分就是了，四公子護著的人……”
人正站在門口，花雕大理石柱旁，一寸一寸地僵硬。
她??不是沒有想過??有這一天，這樣的情況。可是真正聽??在耳朵裡時，仍像是死刑犯將上法場。
而宣判的人，卻??不肯對她??說。
細細理順來，她??和秦應忱這場荒唐婚事，知曉的人無外乎分兩種??。
一種??是那??個圈子之外、卻??在政商界有幾分地位的人，秦應忱對他們??介紹葉其珍，隻說是家裡的小朋友，給她??日後??留足了路。
另一種??就是圈子裡的人，知道秦家結親報恩的內情，也瞧好了他早晚另謀良姻，沒把葉其珍當??事兒。秦應忱對他們??便一口一個我夫人，給葉其珍壯足了底氣??。
她??知道他們??早晚會??分開，從委員回京履新，她??的作用已儘，他們??的婚姻就進入了慢性毒藥般的倒計時。
可是這人多周到，臨到頭還在照拂她??未來沒有他的路，她??怨不了他分毫。
葉其珍回過??神來時，已經走到了落地玻璃幕牆前，看窗外金帶框畫樓宇，天地星羅棋盤。
這樣壯麗的京夜盛景，她??卻??在銀泰已然司空見慣。
葉其珍隨手拿過??侍應生托盤奉上的紅酒，從容抿了一口。
事到如今，葉其珍幾乎已不記得她??初到銀泰時站在落地窗前是怎樣的恐慌。那??時她??像無枝可依的孤葉，被掛在萬米高空之上，每天都擔心著一腳踏空，粉身碎骨。
而今她??被雲朵托舉了，亦或許是疾風，能吹長勁草，令她??生根。他教過??她??資本市場的邏輯脈絡，帶她??見過??天宮裡行走的人。
葉其珍也曾以為，他對她??諸多教導引領，是教她??對上位者祛魅。可那??天在書房裡，他卻??說，不是。
“世界是草台班子這種??話，以偏概全了，至少在某些必須精密運轉的地方，譬如大腦、中樞，有能者居之，必不會??含糊。”
“所以，不要用一些人的無能作為你懈怠的藉口。總得想清楚，你的能力在哪，理想在哪，才能確定??你的未來在哪。”
未來在哪，葉其珍暫且不願去想。
或許是因為，那??目之所及待她??踽踽獨行的路，才能稱之為未來。她??的未來裡，沒有他。
不急，再讓她??苟且貪歡一陣……
“怎麼不回去？不愛玩牌？”
心頭的人出現在身後??，葉其珍驚了一下，方纔笑??道：
“有什麼意??思？他們??儘敬著你，給我喂牌呢。”
秦應忱一抬眉，笑??歎她??冰雪聰明，果然看出來了。
“享受下權勢的快|感，有什麼不好？”
葉其珍不以為意??，“你之前可不是這麼教我的。”
“哦？”秦應忱含笑??，“我好像也沒教過??你做個剛正不阿的好人。”
“那??倒不用，那??是我爺爺教的。”葉其珍揚微揚下巴。
她??爺爺可是拿橫渠四句給她??開蒙的人。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葉其珍注視著窗外的人間煙火，目光也不由得溫柔。
“你發??現這裡的夜景和家裡的有什麼不同了嗎？”
她??像問秦應忱，又像自言自語。
銀泰太高，俯瞰下來，天地一棋局，摧枯拉朽。
這裡卻??夜色溫柔，她??看得見河畔燈火葳蕤，酒館裡談天的年輕人們??舉杯邀月，敬這脈脈人間。
秦應忱當??然知曉她??說的不同，靜靜垂眸凝視著她??，卻??久久未語。
她??站在燈火通明的水晶下，被溫柔月色映亮明媚的眉眼。
他卻??靜默佇立在雕塑投落的陰影中，與光亮一步之遙。
秦應忱薄唇微啟：“珍珍，過??來。”
葉其珍微怔，正欲向他走近，他卻??忽然一聲——
“彆過??來了。”
就這樣，一直留在光下。
秦應忱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應忱！”
葉其珍不解其意??，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