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灰 第一章
沈青山想起要接程初這件事的時候,離程初乘坐的汽車到站已經過去快十分鐘了。
他媽施夢雲一個電話打過來,那頭還有油花飛濺的聲音,估計是在做她擅長的炸丸子。
“接到你弟弟沒?”
提到弟弟,沈青山愣了下,趕緊把手裡的鉛筆放下,隨手拿的草稿紙疊起來,朝走廊裡大喊:“棍子!我車鑰匙呢是不是還在你那兒?”
“你還沒出發?”施夢雲提高了聲音,“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哎喲,知道,馬上就走啊,我先不跟您說了。”沈青山一手拿著手機,另一手抓著t恤下擺,把衣服拽起來,脫掉了。
他找了件乾淨的衣服換上,棍子也把車鑰匙送來了。他手一攤,那鑰匙躺在掌心裡,不是沈青山要的那把。
沈青山一挑眉,棍子便心虛地解釋:“不是哥,你那個,你那個賓士我上次開出去不小心蹭了……我已經送去修了,想著修好給你送回來你能少生點氣。”
沈青山望著手裡這把麵包車的鑰匙,無語地拍了拍棍子的肩膀:“……我現在更生氣了。”
他用食指掛著鑰匙輕輕一轉:“算了,沒空跟你說了,我先走了。”
穿過一條走廊,大廳裡前台的小妹妹林琪還在和客人聊天,沈青山擡了下手示意自己有事先走,推門便離開了這家紋身店。
這店是他自己開的,沈青山從小學習不好,但有點畫畫的天賦,大概十五歲的時候,就跟這條街上唯一一個紋身師學手藝。
後來他老師去大城市發展,沈青山又變成了這小城鎮裡為數不多的紋身師之一。積累了幾年,便開了一家自己的店,雖然麵積不大,但勝在沈青山技術過硬,這幾年也有不少客人。
麵包車停在店後,當年是為了運店裡的機器才買的二手,上一次開還是沈青山去幫施夢雲的小賣部進貨。
但現在也顧不得嫌棄,沈青山開門進了駕駛座,空調一開,車子裡灰塵浮起來,嗆得他咳了兩聲。
沈青山本來要走,瞥見副駕駛座位上那層灰,自己沒忍住笑了。
算了,再不去來不及了,到時候再說吧。
自己要接的這個弟弟叫程初,是繼父程正明的兒子。聽說繼父離婚時他跟了媽媽,但因為太叛逆,又被自己的媽媽扔給了程正明。
多養一個兒子,程正明和施夢雲都完全無所謂,沈青山反正也已經長大,不再需要他們管了,隻不過是家裡多雙筷子吃飯而已。
前兩天晚上,一家人在家裡吃飯,程正明說程初來的那天他要出去拉貨,麻煩沈青山去接他。接個小孩兒而已,又不耽誤什麼事,沈青山點頭說好,讓程正明把照片發給他。
程正明當時喝醉了,點開手機對著相簿笑,說:“我也沒幾張這小子的照片,他不愛照相。但我可跟你說,我周圍的親戚鄰居,都說他可帥了,我馬上給你看。”
沈青山聽笑了,覺得程正明多半胡說的,等了一會兒,程正明才找到照片,把手機懟到沈青山眼前。
照片上,一個額頭上點了一點紅印子的,大概十歲左右的小男生臉色很差地站在滑梯前。
“這個年紀他五官都沒長開,”沈青山站起身,跟媽媽一起收拾碗筷,“行了,我到時候就照著這張照片找他,您放心。”
傍晚正是小城鎮煙火氣最濃的時候,但好在街上車不多。沈青山猛踩油門,到車站門口時,他找出手機裡那張照片。
昭市隻有汽車站,而且站廳很小,客流量也少。這個點,最近的一趟汽車就是程初坐的那趟。估計乘客都走完了,廳裡沒剩幾個人。
沈青山看了幾眼照片,一個一個篩過去。
左邊角落裡有個阿姨,右邊是個穿校服的女生,門口有個亂晃的小孩,還沒沈青山膝蓋高,手裡攥著個棒棒糖的包裝紙,捏來捏去製造聲響。
而眼前,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弓身坐著,他身量高大,穿著黑色西褲和皮鞋,白襯衣的袖子挽到手肘上。他還打了一條黑色的領帶,脖子上掛了對耳機,整個人被衣服襯得肩寬腰窄。可能是在這兒坐了太久,那件襯衣被汗水打濕了,有些透,短寸下眉眼鋒利。他雙手撐著大腿,麵無表情地看著手機,嘴裡還叼了一根棒棒糖。
沈青山有理由懷疑他嘴裡的棒棒糖本來是門口那個小孩的。
不怪沈青山多看了幾秒,實在是他們這小城裡沒幾個穿成他這樣的。
沒找到程初,沈青山有點急,畢竟他年紀還小,又是剛到陌生的地方,萬一走丟怎麼辦。
沈青山立刻給程正明打電話,好在他接得快,沈青山趕緊說:“叔啊,實在不好意思,我今天畫稿子呢,忙忘了,來車站來晚了,沒看見弟弟。”
說話時,沈青山看著麵前的男生慢慢擡起了臉,視線移到自己身上。
“行,叔,我先不跟你說了,我給程初打個電話。”
沈青山掛了電話,剛把程初的號碼複製到手機上,還在想他是不是得用小天才電話手錶接,對麵的男生出聲了:“不用打了。”
他站起來,比沈青山還高一個頭。
“我就是你找的人。”
螢幕裡的電話鈴聲變得更加具體,沈青山看著程初掛掉手機,自己這邊的通話也跟著斷了。
“你是程初?”沈青山疑惑地問。
“走吧。”程初顯然不想再回答這個問題,拉起身邊行李箱的拉桿朝外走。
沈青山追上去,好笑地說:“我以為你最多十歲。”
“我爸告訴你的嗎?”程初沒看沈青山,“如果是他那不奇怪,他這個人做事基本不靠譜。”
沈青山沒接這句,他先給施夢雲回了條訊息,再帶著程初朝麵包車走。
“不好意思啊,我今天確實忙了一天,把接你的時間忘了。我車被朋友開出去撞了還在修,隻能先委屈你。”
他擡了下手,把麵包車解鎖了。車的尾燈閃了兩下,程初皺了皺眉。
沈青山笑著搭他肩膀:“放心啊,麵包車就坐這一次。”
程初擡了擡肩膀,把沈青山的手頂掉了,問:“能不坐嗎?”
“那怎麼回去?”沈青山沒生氣,“從這兒走回我們家還很遠呢。”
程初偏了下臉:“那是你家,不是我家。”
沈青山腳步一頓,看著程初背影,心裡笑:行,是個硬茬。
到車邊,程初開了車門,卻沒立刻坐進去,沈青山想怎麼了,上了車纔看見有灰的副駕駛。
他扔了包紙過去,說:“你自己擦一擦行嗎?不行我親自過來給你擦。”
程初瞥他一眼,沒說什麼,抽了幾張紙出來,擦了兩三次座位,才坐了上來。
“我的錯,晚上帶你吃好吃的,”沈青山發動了車,又忍不住看程初一眼,“你這身衣服挺好看的。”
程初轉過臉,指了指襯衣左上角的一個標誌:“這是我的校服。”
“啊,”沈青山像沒感覺到程初的無語,接著誇,“校服也這麼好看。”
實際上程初也是前兩個星期才知道自己要轉學的事情。他本來就經常和媽媽吵架,沒想到她會直接把自己送走。
因為不想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程初是在學校裡被媽媽找來的人拉去車站的。
他現在沒心情跟任何人說話,尤其是這個莫名其妙的“哥哥”。
程初把脖子上的耳機一戴,偏過頭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