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灰 第三十五章
程初沒有回家，他現在回不了家，沒辦法跟任何人說話。
好在夏天的夜晚不會有寒冷的煩惱，程初知道自己喝不了酒，從街邊的小超市買了一罐可樂，坐在江邊喝。
人是會說謊的，嘴巴會，眼神會，唯獨生理反應不會。
他很確定當他吻上沈青山時，沈青山的第一反應並不是排斥。
但他說的應該也是真心話，什麼要想想自己的未來之類的……怎麼沈青山跟程正明和楚嬌一個風格，處處要說為他好，又處處不考慮他的感受。
……算了，沈青山沒有，沈青山是很在意他的想法的。
所以現在該怎麼辦？
程初坐在江邊吹著風，一直思考這個問題。
直到天明，他纔想出個大概的結果，站起身若無其事地回了沈青山家。
那時沈青山應該睡著了，房間裡很安靜。程初換了鞋，推開書房的門，卻看見沈青山躺在原本是他睡的床上。
被子沒蓋好，像是隨手往上掀的，可能沈青山是在這裡等程初，等到最後睡著了。
程初把被子給他蓋上，原地站了一會兒，才轉身離開房間，去住沈青山的那間了。
醒來之後沈青山看見程初在，還愣了下，不過沒問他為什麼回來。
兩個人誰也沒提昨天晚上的事，默契地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就這麼過了幾天，沈青山在市場上買到新鮮的蝦，想著回去給程初炒一次香辣蝦。
到家的時候程初正要出門，沈青山拎著蝦，問了句：“去哪兒？”
“同學聚會，”程初換好了鞋站起來，“晚上不用等我吃飯了。”
等程初出了門，沈青山才哦了一聲。
蝦先不做了，沈青山找了一隻桶養起來，自己在家隨便吃了點剩飯，就躺在床上看手機。
時間過得比想象中慢，沈青山時不時刷下訊息，看程初會不會給自己發資訊。然而程初應該玩得很投入，沒再像之前那樣什麼都和他講。
也對，他都那樣拒絕他了，程初能繼續住在沈青山家裡，其實已經超過了沈青山的預期。
到快淩晨的時候，沈青山都要睡覺了。程初還沒回來，他就給他發了條資訊：【有點晚了，回家的時候注意安全。】
還沒等到程初回複，沈青山刷到一條程初發的朋友圈。
是一張大合影，一張大長桌，兩邊都坐滿了人，個個看著都很小，笑得很開心。程初坐在一邊的尾巴上，神色有些匆忙，像是被臨時叫了一聲才擡頭。他身邊也是個男生，沈青山對他同學不熟，沒見過，那男生也有點小帥，搭著程初的肩膀比了個耶。
沈青山下意識給這條朋友圈點了讚，心裡又想，程初以前不是不讓彆人碰的麼，他稍微碰了一下程初反應都特彆大，現在怎麼能接受了。
合照還發朋友圈，來昭市這麼久，這是沈青山見他發的第一條朋友圈。
難道以前就沒有值得紀唸的時刻嗎？之前高考結束的時候他送的那束花就挺好拍的，花都枯萎了，乾了，程初也沒捨得扔。
沒一會兒，程初回複了：【馬上到家。】
可能發照片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散場了，程初說馬上也真的是馬上，很快，沈青山聽見門鎖響了，程初關了門，好像撞到了什麼，沈青山穿著睡衣出去，看程初坐在玄關的地板上，一副喝醉了的樣子。
“喝酒了？”沈青山皺眉，過去扶程初，手被他抽走了。
沈青山就那麼僵在那裡，頓了下說：“你自己站起來吧。”
程初嗯了一聲，扶著旁邊的櫃子磕磕絆絆站起來，兜裡掉出來一個信封。沈青山替他撿了，塞他懷裡。
“彆人送的啊？”沈青山問。
“嗯……忘了，應該是隔壁班的一個男生，我走的時候他跟我表白來著，我喝太多沒認真聽。”程初擡了下頭，眼圈裡霧濛濛的，是醉了的樣子。
他說完就往房間裡走，手裡還攥著那隻信封。
沈青山去給他倒了溫水放房間裡，沒等程初洗完澡，他也回自己房間了。時間已經很晚了，沈青山其實很困，但睡不著。
他閉上眼，胸中一股莫名的焦躁，程初抽手那一下確實刺激到他了，讓他覺得很難受。哪怕在程初沒跟沈青山坦白之前，在他還沒對沈青山這麼親近之前，他都不至於這樣，現在是刻意要迴避了。
但仔細想想這樣也好，現在他倆這樣不就是沈青山最想看到的嗎？
作為兄弟他們住在一起，平常各自做各自的事情，要聊天也能聊，關係之中又有分寸。沈青山認真跟程初說的話，程初聽進去了，他應該高興才對。
第二天程初說自己昨晚上喝多了，一整天都沒什麼精神，就窩在家裡睡覺。
高三這個暑假比之前的暑假長了一個多月，但日子再長，過起來也很快。暑假要結束的時候，老家有個長輩過百歲生日，施夢雲和程正明把沈青山和程初都帶上了，說去生日宴沾沾喜氣。
他們在老家的房子早就不能住了，所以隻能住在親戚張叔家裡。張叔跟施夢雲差不多大，是施夢雲的表哥，沈青山的表舅，隻不過他姓張，平常沈青山叫他張叔叫習慣了，一直也沒改。
生日宴在明天，但白天他們要幫忙準備明天的飯菜。沈青山是會做飯的，這種時候就被拉進廚房裡。農村都是一口大鍋，掄勺子煮湯都花力氣，沈青山肩膀和腰不好，程初站在他旁邊切菜，重的東西都過去幫他拿。
但其實沈青山覺得自己沒必要被照顧到這種程度，疼是疼，之後休息會兒就好了。程初幫他拿鍋，他就靠近了小聲說：“我沒事兒，你再這樣這些人還以為我怎麼了呢。”
程初不聽，也不勸他，反正永遠比沈青山先動。
兩個人忙了一天，晚上回張叔那邊。
他們一家子都住張叔這裡，房間不夠，沈青山隻能跟程初一起睡。農村不是每個房間都有空調，張叔給他們拎了一把老風扇過來，不好意思地笑笑：“本來說去鎮上多買一把，你媽媽讓我們彆準備。”
“沒事兒叔，我倆不怕熱，能睡著。”沈青山說。
兩張薄被子搭在床上，張叔一走，程初就問：“你能跟我一起睡麼？”
“怎麼不能。”沈青山抖了抖被子，往床上一躺。
程初把那風扇開啟了，生鏽的風扇吱吱呀呀地緩慢地轉著，程初把手放到風扇旁邊，也隻感受到微弱的風。
農村晚上比城市涼快，但也還是熱，程初關了燈躺上床，隻用被子搭在身上。
他熱得有些睡不著，身邊沈青山也沒動，沒出聲，可能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兩個人各自翻來覆去一會兒，沈青山先笑了：“每次讓你跟著我出來，好像都是來遭罪的。”
“……你很熱？”程初翻了個身，想起之前他看見張叔隨手放了把扇子在床邊，手臂越過沈青山去拿。
他隻想著要去拿扇子，都忘了現在自己跟沈青山還尷尬得很。他趴得很低，胸膛幾乎貼著沈青山的胸膛，黑暗中他的頭發擦過了沈青山臉，沈青山吸了下鼻子，說：“乾什麼啊你……”
程初都碰到扇子柄了，手又頓住，按在旁邊的床上。床板是木頭的，很硬，程初偏過頭，嘴唇擦著沈青山耳廓，上上下下很慢地蹭了蹭。
他聽見沈青山吸氣的聲音，很重，沈青山的胸膛也起伏得厲害，可能是忍著沒立刻把他掀開。
“怎麼現在不叫我小狗了？”程初拿氣聲講話，安靜的夜裡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這樣的說話聲。
沈青山沒出聲，沒說為什麼，但程初懂的。小狗這種稱呼，要是外人叫那就是沒邊界感沒分寸，隻有最親近的人才能叫。
程初察覺到沈青山屏住了呼吸，臉也側過很小的角度。
算了……彆逼他。
他手一伸拿到扇子，很快躺回自己的位置，慢慢地用手腕把扇子搖著，給沈青山扇風。
“我沒事，也沒這麼熱，你彆折騰了。”沈青山皺了皺眉，說。
“你彆管……”程初轉過身麵朝沈青山的那一側，把扇子往他身邊靠近了一點。
有風以後涼快多了，脖頸間的汗水也消了一點，沈青山白天忙了一整天，實在是困，在這陣微風下，很快就困了。
電風扇還吱呀吱呀地扭著，因為太過規律，反而好像變成了夜裡的白噪音。感覺自己快要睡著，沈青山迷迷糊糊地握住程初手腕，想讓他停下。
“你也睡吧，我快能睡著了。”
什麼時候徹底沒了意識沈青山也不知道，他一夜無夢，可以說睡了個徹徹底底的好覺。醒來的時候程初還沒醒
，扇子落在他倆中間，應該是程初扇著扇著困了。
鄉村裡大家醒得都早，沈青山去彆的房間找了一把好的風扇，把壞的那把換掉了。房間裡響了一夜的噪聲總算消失，程初躺在床上動了下，很快又睡過去了。
他滿額頭都是汗，昨晚估計也是半夢半醒。沈青山怕他被風吹得著涼，替他把被子拉好了，又抽了兩張紙給他擦了擦額頭和頸側。他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小時候可能連施夢雲也沒有為他搖過這樣久的扇子，而程初隻是怕他睡得不好。
一個晚上而已，其實睡不好也沒什麼。
沈青山看了程初一會兒，鬼使神差地用手指碰了碰他的嘴唇。
草……自己又在想什麼呢，程初才畢業，難道他沈青山也才畢業嗎？
那天他拋給程初的問題，難道他就有什麼答案嗎？
沈青山捂了下臉，轉身走了。
今天是老人的生日，村子裡的人都想來沾沾喜氣，一大早，老人家的院子裡就全是人，大家幾個幾個湊在一起打牌，熱熱鬨鬨的。
沈青山一直在廚房幫忙，屋子裡太熱太悶，沈青山的t恤早就濕透了，他給程初發了條訊息，讓他給自己帶件乾淨的來。
快中午的時候程初才醒了，他平常都起得很早，上學的時候更不用說，估計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晚。
程初來的時候沈青山剛剛盛出一碗冰涼的綠豆湯，才喝了一口，他聽見廚房門邊幾個叔叔阿姨聊天：“那個是不是夢雲新兒子啊？”
“是嘞，我看是，以前都沒見過，就昨天看到一眼。”
“小夥子長得挺高，還蠻帥。”
“哎喲，人家以前跟著他媽媽吃香的喝辣的，哪兒來我們這種地方受過委屈。”
“也是，都睡到中午了。”
沈青山端著綠豆湯往牆上一靠，程初看見他，站在人堆裡朝他擡了下手，示意他過去。
這會兒那幾個聊天的人才發現沈青山就站在身後，紛紛嚇了一跳。
“青山啊你怎麼也不出聲的。”
沈青山笑：“聽你們聊天啊，還挺有意思的。”
他們見沈青山感興趣，趕緊小聲說：“青山，我們為你好，你跟你弟平常相處彆對他太好了，再怎麼說那也不是你親弟弟，以後都要走的，你現在對他太好，以後他彆說原原本本對你，彆忘恩負義都算好的。我們看著你長大，知道你什麼人，你這個人就是沒什麼防人之心……”
沈青山隨口應：“我知道。”
這裡的人都樸實，沈青山是瞭解他們的，村子裡沒什麼娛樂活動，一群人圍在一起除了玩玩牌也就是聊天，家長裡短都被他們嘮過了。
他們沒跟程初相處過，不瞭解程初，才會這麼說。但沈青山不想解釋太多，隻說：“程初是個好小孩兒，他沒有壞心思，跟我挺好的。”
說完沒等那幾個人反應，他拿著綠豆湯走到程初身邊。
“怎麼這麼久？”程初問。
“你嘗嘗這個，”沈青山把碗遞到他嘴邊，“這邊我沒喝過，早上剛熬的綠豆湯，就剩一碗了，你要還想喝我再給你熬一鍋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