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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活禮 第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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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英嵐很少刻意去記住什麼人,然而從踏進這間畫室見到唐宜青的第一眼就想起了那隻被他扭斷脖子的小白鼠。

每隻動物身上都有自己的氣味,或從內部散發,或由外部新增。人也一樣。自身攜帶的油脂分泌物、發達的汗腺、群體性菌落、變動的激素,後天影響的香水、香氛、洗浴用品、無意沾染的大自然氣息,兩者合成搭建出一個人特有的體味。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死亡也有味道。當謝英嵐用鋒利的解剖刀劃開斷氣後的鼠腹,控製上躥下跳的實驗鼠注射安樂針劑,輕而易舉地給弱小的鼠類斷頸,在跳躍的脈搏完全中止的那一刻,他嗅到死亡的氣味尤為馥鬱濃厚。那是一種腐朽的令人作嘔卻又極富誘惑力的氣息,但通常不會停留太久,有時不過轉瞬之間。

死人的味道卻曆久彌新,像一場綿綿不斷的秋雨,終年不散。

他半蹲在橡樹下,靜待白鼠死去後可以獲得的短暫寧靜與解脫。這是一隻被病痛折磨得已經無法進食無法入睡的生物,謝英嵐正準備實施人道主義替它結束悲苦生命的最後階段。

在謝英嵐看來,對茍延殘喘的白鼠而言,痛苦的活著不如痛快的死去。

他的計劃被沙沙的腳步聲打斷,緊接著朝他靠近的是一股冬日鍋爐裡糖炒栗子般柔軟溫暖的甜香,離得越近越濃,與即將到來的死亡的甘苦紅絲線一般糾葛不清。

他側過臉。無樹影的遮擋,站在枯黃草地的少年一覽無餘,有一對鹿似的黑亮的清澈圓眼睛。

闖入私人領地的馴鹿毫無防備乃至膽大包天地朝他走近,被冒犯的不悅讓他給了對方一個小小的教訓——當著唐宜青的麵迅速擰斷了白鼠的脖頸。

懂禮貌的乖寶寶被嚇呆了,一動不動地讓謝英嵐把綿軟的屍體放在手心。

他冇把這一樁可以忽略不計的小意外往心裡去,折身離開了庇廕的蒼天橡樹。走出長長一段距離,在即將轉角的間隙回頭一看,方纔眉笑眼舒的好孩子抓了狂全無禮數的甩手跺腳,要不是在彆人的地盤,想必會扯開嗓子放聲尖叫。

四年過去。長大成人五官愈發標緻的唐宜青單膝跪在他腿邊,進奉一般捧著顏料盒對他大獻殷勤。這個人的假麵功夫大有長進,想必用這張引以為傲的臉蛋迷惑了不少人心,但一個被輸入了既定程式的提線木偶未免無趣。

他接過顏料盒將人打發走。唯一讓他感到可惜的是,唐宜青身上的那股甜香夾雜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氣息,變得不那麼純粹。不知道洗一洗會不會變乾淨?

謝英嵐把木盒放到架子上,給畫架調整高度,打底起稿。

窗戶被陰涼的雨霧打濕,流下一長串的淚珠,室內外的溫差使得玻璃起了一層白白的霧氣,倒春寒的威力不容小覷。

唐宜青感覺到一陣陰風從窗縫流進他的後領子,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從斑駁的畫布擡起頭,出神地望著綿綿小雨。冇帶傘,幸而春雨來得急去得也急。距離把顏料送給謝英嵐已有好幾天,但謝英嵐始終冇有拆開使用。

瞧不起他送的東西?

他不止一次試圖跟謝英嵐搭話,想從專業的話題切入逐漸過渡到私人領域,但他的如意算盤打不響。謝英嵐對他不冷不熱,他無往不利的笑臉再三碰壁。唐宜青哪裡受過這樣的待遇,懷疑謝英嵐有眼無珠,居然對他的示好視而不見。

其實這真是冤枉了謝英嵐,他對誰都一視同仁,隻不過是素來備受優待的唐宜青無法接受這樣的冷落。

謝英嵐今日冇有到場。對唐宜青心存愛慕的同學捱過來悄聲兒地為他打抱不平。本以為會得到當事人的附和,但唐宜青實在是很善解人意,表示謝英嵐家世好天賦高,天才嘛總是孤傲些的,他理解每個人迥異的性情。



最後還反過來勸導,大家既然在同一個畫室那就是同窗,以後不要講謝英嵐壞話。再說了,謝英嵐是黃教授的關門弟子,算起來還是他們的學長,這些話要是被有心人聽去,告到黃教授和謝英嵐麵前,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一番話把人說得感動不已,“宜青,你人也太好了。”

唐宜青用笑顏把人送走,扭過頭,氣得牙齒咯咯響。

這算什麼,名為安慰實則來看他笑話嗎?是不是等這一天等很久了?謝英嵐理不理他關你什麼事,用得著你多嘴,有那個閒工夫不如多打幾份工,把你腳上那雙穿了大半學期早就過季的窮酸球鞋給換掉。

都怪謝英嵐,都怪謝英嵐!

唐宜青一把將畫筆扔進了洗筆桶裡,灰色的臟水濺起的水珠甩到了他的褲腿上,他幾乎要忍不住煩躁想把桶踹翻。

鄺文詠在這時給他發簡訊,說自己已經在校東門口,問唐宜青什麼時候有空出來拿顏料。末了還加了一句你要是忙我可以等。

唐宜青深呼吸兩下,站起來收拾東西。同學問他,“要走了嗎?”

他轉頭一笑,語氣輕柔,“是呀,朋友在外麵等我。”

雨早就停了,地麵卻還有些潮濕泥濘。空氣裡濕度大,撲麵的風像一隻不斷在人臉上嗅來嗅去的狗鼻子,應該是一隻黑鼻頭的大狗,濡濕冰冷卻很討喜。但對於現在心情不美妙的唐宜青來說,再可愛的貓貓狗狗來招惹他都要被他拎著後脖子丟出去。

他來到東門。這個時間點,人流量不是很大,不過他還是找了有一會兒纔看見使勁兒朝他招手的鄺文詠。

依舊那麼土。長到有一點蓋住眼睛的劉海下是一張勉強看得過去的臉。僅有可取的是身高,但長那麼高有什麼用,學不會打扮,三百六十五天穿那幾件灰撲撲的套裝,像隻冇有刺的豪豬。要命的是,今天居然還是西裝褲搭配運動鞋。

唐宜青感覺自己的審美受到巨大的挑釁,兩眼一黑,真不想跟他站在同一片空氣裡。他懶得再動,等鄺文詠一手拎著顏料盒一手拎著包跑上前。

唐宜青體恤地道,“你等很久了吧,鞋子都濕了。”

本來就有點結巴的鄺文詠一遇到唐宜青舌頭更是捋不直,“冇、冇有。”

他貪戀地望著唐宜青,把準備好的東西往上提,“我,我替你”

唐宜青知道他想說替自己拎到公寓裡去,打斷道:“不用啦,我自己可以。”

鄺文詠難掩失落,“那好吧。”又說,“你吃過飯了嗎,我們一起?”

唐宜青把兩大袋東西拎到自己手裡,鄺文詠不知道是有意還是有意,碰了一下他的手背。他笑容一僵,假裝冇有發現,站直了道:“下次吧。”

直白的拒絕讓鄺文詠那張不出眾的臉更加暗淡。唐宜青全無心理負擔,拿了禮物就要走。

鄺文詠還想跟他說話,追著他,“我送你。”

唐宜青心裡煩得要死,站定了揚聲,“不用!”

即使麵對逆來順受的鄺文詠,他也極少表現出這一麵,話音方落意識到不妥,又垂下眼睛說:“對不起啊文詠,因為把你當好朋友才這麼直接的。我今天很累,你能不能讓我安靜一會兒?”

鄺文詠自然冇有不能的,但冇動,被劉海遮掩的眼睛還是貪婪地望著唐宜青。唐宜青隻好催促他快走,並要目送他進車子離開纔算完。

車輪一消失,唐宜青不顧濕潤的地麵將袋子放下去,迫不及待從隨身包裡拿出濕紙巾嫌惡地擦拭自己被摸過的手背。

鄺文詠是瘋了嗎?居然敢不經過他允許就碰他?他在心裡大叫,擦拭的動作也更加用力。

死結巴,醜八怪,暴發戶,臭舔狗,他怨毒地罵。給鄺文詠接近他的機會,能跟他見麵看他一眼說上一句話都是對鄺文詠的恩賜。高中的時候要不是他,誰會花時間跟一個唯唯諾諾的連話都說不連貫的口吃做朋友。

禮物也是鄺文詠心甘情願送的,他憑什麼不能收?但他可冇有向鄺文詠承諾過什麼,鄺文詠這隻癩蛤蟆不會癡心妄想吧?彆開宇宙玩笑了。

唐宜青一陣惡寒,實在氣不過,見左右無人,踹了一下裝著名貴顏料的袋子。

他整整把手背擦了三次才停下來,那雙總是盛滿柔柔笑意的眼睛憤恨地瞪著倒地的物件,要不是看在這些東西的份上,早三百年讓鄺文詠滾蛋。

他對無人的空氣大發脾氣。半晌,見前方有人影走動,習慣性地擠出個笑容,蹲下身把袋子撿起來,昂首闊步地朝前走。搖身一變,他依舊是待人友善、溫軟可愛的唐宜青。彷彿方纔那一幕隻是幻境。

如果駕駛座裡的謝英嵐冇有全程親眼目睹唐宜青的變臉,幾乎就要以為這個世界上有個長得跟唐宜青一模一樣卻性情迥然的人了。

果然還是冇有變啊。更加的矯揉造作、裝腔作勢、攀比虛榮,自以為仗著巔峰造極的姿色把所有人都耍得團團轉,捧著他哄著他,一旦不順他的心就像天真殘忍的孩子一樣惡劣地進行踩踏。

露出真麵目的唐宜青比戴上麵具時要有趣得多了。一個口蜜腹劍的兩麵派。一株開到極盛卻瀕近糜爛的水仙花。有馥鬱的香氣,惡毒又美麗。

謝英嵐緩緩將車窗搖下,夾著細碎冰雨的風吹進衣襟。一場突如其來的煙雨朦朧籠罩大地,白霧裡的唐宜青高傲地仰著頭顱,笑著接受了過路人為他打出的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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