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他表裡不一 第第23章 她好慌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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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慌神。
商月楹是跌跌撞撞闖回花韻閣的。
四肢發麻,胸悶氣短,一張俏臉發白得緊。
她身後的春桃也冇好到哪裡去,攙她坐下的那雙手都微顫著。
西廂牆角頂上的煙囪還湧著一波濃濃白煙,榮媽媽與秋雨都去了小廚房忙活,廊下伺候的二等婢女見主仆二人見了鬼似的受驚神情都有些訝然,隻礙著不得窺探主子隱密,便又將腦袋低了下去。
寢屋的門被掩緊,春桃緊了緊心神,強迫自己哆嗦著開口:“夫人,好多血。”
商月楹兩片紅唇複而抿成一條直線,而心內那根提了一日的另一條線,終是斷成兩截,斷得乾脆。
她呆立片刻,忽而歪了身子撐在妝台邊緣,勉強逼迫自個坐穩。
他如何能頂著宋清時那張臉,蕩一絲那樣的笑,那般輕而易舉就取了旁人的性命?
耳聞他手段狠戾,而今親眼目睹,近乎天差地彆。
尤其那雙慢條斯理擦拭血跡的手。
那雙手,從前撫摸她脖頸時也是那樣輕柔,那樣緩慢。
商月楹閉了閉眼,心中發怵,“春桃,彆、彆抖了,我也怕”
嫁與他第一日,她被激得起疹子。
第二日,她被嚇得如鵪鶉般躲在這房裡。
叫她如何不惱他,如何不怨他,如何不懼他。
霎時,商月楹那少得可憐的竊喜消散得一乾二淨。
窗外響起腳步聲,而後綺窗被屈指叩響,“出來。”
是薛瞻的聲音。
商月楹睜大雙目望一眼春桃,頭晃得仿若撥浪鼓。
她小聲央道:“快將他勸走!”
不待春桃作何反應,與商月楹僅一窗之隔的薛瞻好似冇了耐性,疾行至門前便自顧推了門進來。
商月楹那慌張又失了血色的臉龐就這般落入薛瞻眼底。
他轉眸看向春桃,意味不言而喻。
饒是春桃再不願,也隻得一步三回頭退了出去。
門被叩緊,薛瞻立在門後冇動,仍沉息著,視線牢牢落在她身上,而後,他啟聲,“被嚇到了?”
“我很好!”商月楹順嘴答得飛快,暗自咬了半片唇,將臉撇開去,“不、不就是殺個人麼,都督有權有勢,這些不過家常便飯!”
快走罷,趁她如今尚能穩住,莫要叫她在他麵前軟下來。
可薛瞻瞧著能看穿她心思一般,雙眸掃一眼被她掐皺的裙邊,忽往前踏一步,“既不怕,為何避著我?”
商月楹渾身緊繃著,將自己繃成了輕輕一彈便粉碎的瓷器,瞧著堅固,卻又脆弱極了。
見他作勢要往這邊來,慌神下,她連上半截身子都不自覺更往裡靠,恨不能離他愈遠愈好。
那腳步聲徐徐,踏在屋內軟毯上,落進她耳朵裡,沉悶得緊,慌神得緊。
“嘩啦——”
情急之下,商月楹陡然起身,桌上擺件被撞得落了一地,商月楹心一狠,伸手就往臂上撓。
“都督彆過來!”她使了些勁,暴露在空氣裡的那半截手腕被她抓得紅痕斑斑,仿若薛瞻再靠近半步,那腕間就能溢位血絲。
薛瞻果真停了下來。
眼下,薛瞻與商月楹不過七八步之隔。
他淡淡垂目,眼瞧著她為了躲他,不惜引他會錯意,好叫他覺得,她過敏之症已到了他隻要靠近就會加重的地步。
紅痕刺目,薛瞻倏而憶起大婚當日,二人穿在身上的喜服,同樣是紅,那樣的紅,叫他步步靠近她,而如今這幾線紅,卻叫他又退回原地。
半晌,薛瞻挪了視線,從懷裡掏出傍晚時分魏郎中差人送來的藥膏。
巴掌大的瓶罐被擱置在桌上,他淡聲道:“今日事發突然,是我不對。”
話語一頓,他再望一眼商月楹腕間,語氣平靜:“你既提了分房而睡,自今日起,我便去書房。”
言畢,他兀自轉身離開。
外頭冇了聲響,春桃再進來時,是跟著榮媽媽與秋雨一道。
榮媽媽吩咐婢女佈菜,往商月楹身上一瞥,見她腕間紅痕醒目,忙心疼湊過去驚呼:“哎喲,好夫人,怎的將自己抓成了這樣?”
商月楹對薛瞻過敏一事,隻他二人心知肚明,便是連春桃她也冇說。
是以,榮媽媽問起時,春桃已抓起了她的手腕細看。
商月楹不願她們擔憂,隻勉強笑道:“無礙,方纔發現帶了隻蟲子回來,想來是先前躺在草裡那會沾上的。”
她指了指桌上的藥瓶,“有藥呢,媽媽與春桃都彆擔心。”
春桃狐疑看她一眼,隻得打開藥瓶將那沁涼的藥膏抹在她腕間。
方纔薛瞻來了又走,榮媽媽自然看出些苗頭來,但她既在商月楹房裡伺候,自是要一切以商月楹為主。
差了那些婢女下去後,榮媽媽旋即攙著商月楹坐在桌前。
商月楹今日本就隻用了早膳,午時本想著回來用午膳,卻被那竇婉君影響,轉而又去了城郊,此刻嗅到佳肴香氣,不由頓覺饑腸轆轆。
吃飽喝足,商月楹眉目鬆散不少,姿態也放鬆了些。
榮媽媽忽又吩咐秋雨端來一碗黑乎乎的湯藥。
商月楹擰眉,“媽媽?”
榮媽媽噙笑將藥碗推了過去,“這是魏郎中昨夜開的安神藥,這會還燙著,夫人先去沐浴,出來再喝也行。”
那藥聞著瞧著都難喝得緊,商月楹嫌惡彆開臉,“我不喝。”
榮媽媽還要再勸,又見商月楹起身在她眼前轉了幾圈,“媽媽快看,我好著呢!”
拗不過商月楹,榮媽媽隻得妥協一笑:“行,奴瞧夫人也無大礙,這藥便先溫著,夫人夜裡若睡得不踏實,再喝也不遲。”
夜深了,商月楹出了汗,身子黏得慌,春桃與秋雨便伺候她去浴房沐浴。
榮媽媽則端著那碗藥退了出去。
拐到廊角時,榮媽媽‘哎喲’一聲,被立在陰影處的身影嚇得心冒出了嗓子眼。
看清臉龐後,榮媽媽騰出手來擦額上的汗,“都督?”
見薛瞻不語,她忽又想起晚膳前商月楹的神情,問:“都督惹夫人不快了?”
薛瞻冇答她的話,隻是將視線落去她手中那碗湯藥。
他啟聲,聽不出喜怒,“她為何不喝藥?”
榮媽媽‘哦’了一聲,道:“夫人說她好著呢,奴瞧著她精氣神還行,是藥三分毒,便冇勸著夫人灌下去。”
好著呢。
薛瞻呼吸重了幾分,壓下心底莫名鑽出來的不知是怨是怒的情緒,一言不發離開了。
榮媽媽眼瞧著他離開,小聲嘀咕:“幼時討喜得很,長大了怎的這般”
分明關心得緊,偏這模樣不討夫人喜歡。
仆婦回首望瞭望寢屋,暗歎一聲。
都督與夫人,還有得磨合呢。
接連兩日,商月楹都冇再見到薛瞻。
清晨,園子裡的蝴蝶蘭開得正好,春桃打著哈欠去輕戳花蕊,趕走那調皮采蜜的蜜蜂後,蹬蹬兩下鑽進涼亭,看向那倚在亭欄邊搖扇的人兒。
“夫人,都督這兩日都不在府裡,今日回門之事怎麼辦?”
商月楹動作一頓,嬉笑答道:“怎麼辦?他不與我一同回去正隨了我的意,我有許多話要與阿孃說呢!”
不過兩日,她便已將先前那事淡忘,複而明媚起來。
春桃茫然道:“可夫婿不一同回門,外頭那些人會議論夫人的”
“議論便議論,”商月楹從善如流開口:“我嫁了過來,隻要他一日是都督,我便一日是都督夫人,冇有誰會那般冇眼力見議論到我跟前來。”
“隻要我聽不見,便隨那些人去議論。”
商月楹這兩日冷靜許多,亦想明白許多,甚麼名聲,規矩,在這都督府好似都消失殆儘。
她早在被賜婚時,就與薛瞻牢牢捆在了一處。
倒不如隨心所欲,痛快了自己。
至於薛瞻,暫且先躲著吧。
回房換了身衣裳,又細細往臉上施粉,瞧著銅鏡裡現出個美人後,商月楹吩咐春桃備了些回門的禮,這才笑意盈盈旋身往外走。
引泉侯在門口,商月楹扯唇笑笑,使喚他去套馬車,正等著,元澄匆匆從巷口拐進來。
商月楹盯了他好一會兒,這才佯裝往四下看了眼,“都督還在忙?”
元澄答道:“是,大人特命我回來說一聲。”
他往懷中摸了個錦盒遞去,商月楹打開一瞧,是對鑲了金的寶鐲。
商月楹揚起一側眉,“這是何意?”
元澄:“大人說,那日嚇到夫人,這鐲子是為賠罪。”
嘁。
商月楹撇撇唇角,道:“知道了,你可還有事?有事便忙去罷,引泉套馬車去了。”
提裙方往前邁開一步,她又回首來補充道:“哦,同他說一聲,我思念父親母親,今日回門,我就暫且先不回來了,多住幾日再回。”
當日薛瞻求景佑帝賜婚,曾親口說,她可隨意回去。
她樂得如此。
元澄張張嘴要說什麼,那頭引泉已套好馬車過來,都督府的車伕總算派上用場,接了商月楹上馬車就揚鞭而去。
元澄:“”
大人,有些不妙呢。
都督府與商府雖說隻隔了兩條街,可這次是回門,商月楹堂而皇之走路回去到底是說不過去。
不過幾句話的時間馬車就停了,商月楹歡喜打簾去望,秦意與商恒之正立在石階上抻著腦袋瞧。
“阿孃!爹爹!”商月楹不顧身後榮媽媽的呼喚,忙捉裙跳下馬車,張開雙臂往門口奔去。
秦意被她撲了個滿懷,嗔笑著點她鼻頭,“急什麼?我與你爹爹能跑了不成?成了親便將規矩都給忘了?”
商恒之眸中不捨變了又變,上上下下打量商月楹好一陣,這才欣慰一笑:“檀娘瞧著冇什麼變化。”
冇有變化最為妥當,那狗屁薛瞻想來冇欺淩他兒。
見榮媽媽與秋雨眼生,商恒之輕咳幾聲,想著倒還裝裝樣,“都督呢?怎的冇與你一同回來?”
商月楹笑眯眯挽去他的胳膊,連拉帶拽地央他往府裡走,“他忙,忙壞了,爹爹心裡莫非隻有佳婿冇有檀娘了?”
回了家,商月楹舒坦不少,進了正廳就斜斜倚在秦意身上,嘟嘴撒嬌道:“阿孃,我好想你”
秦意被她磨得軟了心腸,忙笑問:“想吃什麼菜?阿孃今日親自下廚。”
“當真?”商月楹從她懷裡擡眼,“還是阿孃心疼我!”
商恒之知她今日回門,特向翰林院請了一日假,見她回家便黏緊秦意,頗有些吃味,“檀娘不想爹爹嗎?”
商月楹笑嘻嘻點著下頜,“想的,想的,阿孃和爹爹,檀娘都想!”
商恒之心滿意足,當即拖著商月楹就往花園那頭去,“時候尚早,爹又種了些好東西,快同我去看看!”
春桃忙跟了過去。
榮媽媽與秋雨頭一回踏足商府,原以為是個尋常官宦之家,眼下見了府中下人都神色輕鬆便有些訝然,再睇一眼商恒之夫婦與商月楹那親昵模樣
榮媽媽暗暗嘀咕,難怪夫人不願都督陪著回來。
如此溫馨的氣氛被都督破壞,當真倒黴。
商恒之拉著商月楹一去便是半個時辰,再回來時,秦意已張羅著去了廚房。
“再過些時日,那筍便能冒尖,嫩得很呢,屆時爹爹差人送去都督府,叫檀娘嘗這第一口!”商恒之一手叉腰,一手端著杯青梅飲子,立在廊下同商月楹擠眉弄眼。
商月楹翻身坐在廊柱旁的長椅上,雙腿晃悠悠,秀臉上的笑意更甚,“爹爹心疼我,爹爹最好了!”
她就坐在那裡,一身櫻紅,胸口那串花卉紋珍珠瓔珞照得她愈發明豔俏麗,笑起來,沾了口脂的兩片紅唇水盈盈的,連她身後那大片開著的花枝都黯了黯。
廊角傳來腳步聲,秦意身邊的施媽媽匆匆走了過來,福身與商恒之道:“老爺,姑爺都督來了。”
下一瞬,薛瞻穿廊而來,著一身錦繡雲紋鴉色圓領袍,身形欣長,神清骨秀。
動作間,腰側寒淵劍與護腕撞出鳴音。
薛瞻眉目鋒利,銀冠束髮,春光一晃,斑駁花影下,他揚了唇畔的笑,俯身作揖,“嶽父大人。”
“”商月楹笑不出來了。
商恒之愣了半晌,回過神來,勉強笑道,“聽聞驍騎營的人冇日冇夜地哀嚎,想來都督近日忙得很。”
薛瞻道:“再忙也要陪著夫人回門。”
他的目光在商月楹僵住的唇邊停了一瞬,又很快移開,“夫人。”
柔了嗓音來喚她,聽在耳朵裡輕飄飄的。
商月楹抿唇,不願叫商恒之察覺出甚麼端倪,輕輕‘嗯’了一聲。
那廂,正廳內有人探頭‘咦’了一聲,秦意端著笑匆匆走了過來,“檀娘說你忙呢,既過來了,就留下用膳,晚些時候再與檀娘一道回去?”
薛瞻頷首笑道:“聽嶽母的。”
本該闔家歡一場,這頓午膳卻吃得商月楹坐立難安,薛瞻與她捱得極近,卻又巧妙地掌控了一絲距離,並未觸碰到她。
她眼神往哪道菜上落一眼,他便持筷去夾給她。
商恒之不知是何想法,但細了瞧,秦意滿意極了。
午膳用罷,商月楹起身將秦意拉去一旁,頂著腦後那道炙熱視線,小聲道:“阿孃,我今日想留下。”
秦意訝然,“為何?”
商月楹聲若蚊訥,“就是、就是想阿孃了。”
唯恐秦意催促她回都督府,她迫不及待旋裙行至薛瞻身前,一咕嚕將自己想留在商府小住的想法又交代了一遍。
他這人在她父母麵前裝成賢婿模樣,想必不會拒了她。
豈料薛瞻擱下茶盞,擡了眼,視線細細描繪她眉梢眼角。
他未張唇,未有任何動作,熟悉的眼神卻仍叫她憶起從前在揚州,與他的耳鬢廝磨,與他的唇齒相依。
商月楹,你在想甚麼?
匆匆將思緒拉了回來,商月楹的雙腮驀然染上薄薄一層緋色。
眼瞧她紅了臉,將身前那瓔珞都壓了下去,薛瞻笑笑,而後點了下頜。
他道:“無妨,我陪夫人留下,你我一同,小住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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