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他表裡不一 第第28章 哄她 抱她 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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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她
抱她
吻她
薛瞻側身看她,
吊起一側眉峰,屈指又在案上敲敲,唇未張,
卻震得商月楹瞳眸亂轉一瞬。
她啞了聲,穿上繡鞋,摸了帕子去淨麵。
這是她平日歇息的屋子,他就大婚那日宿了一回,忽然叫她瞧見他出現在此,還是青天白日,當真古怪。
喉間乾得似著了一團火,商月楹背對著薛瞻,連喝三四杯冷茶。
她胡亂又去倒,
擡著杯盞的手懸停,呆了幾息便反應過來。
她在怕什麼?
怔鬆半晌,商月楹深吸一口氣,重重放下杯盞,抹了鬢邊散落的碎髮,旋身打簾走到了薛瞻身側。
成婚後,除卻前幾日同處一室用膳,眼下這般景,倒還是二人頭一回靠得如此近。
就連去侯府那回,
二人之間亦隔了半人寬的距離。
腰胯輕抵著案緣,臂上衣料掃過他勁瘦的小臂,
商月楹飄浮的視線淺淺而落,往紙上去細細瞧去。
“牙牙哪有那麼胖?”紙上落了墨,握筆的手懸在半空碾磨,商月楹伸手一指紙麵,
見斑竹環繞,青簷涼亭,小黃犬蜷著身子在樹下打盹。
她畫技不如人,隻知她的牙牙身形還較苗條。
薛瞻薄薄一笑,手腕向上一翻,將畫筆遞了去。
商月楹仍立在原地,卻未伸手接筆,眼眉稍稍垂下,“我不是真的要你教我作畫,你若是忙,就去忙罷,今日在侯府說的那些話,都是我編來應付旁人的。”
薛瞻:“我不忙。”
商月楹側身,視線往他臉上一落,那一眼似嬌嗔,又似真的埋怨,“約法三章,我應了你的,讓元澄跟著我,我想了,該替他漲漲月銀,可憐他分身乏術,要同時伺候你我二人!”
前腳她才落了寢屋,不過癡癡打個盹,後腳他便來了,若說元澄那嘴皮子嚴實,她千個萬個不信。
想罷,商月楹惱了,鼻腔哼出綿綿一聲。
薛瞻:“元澄老實,是我逼他儘數告知,你今日去侯府,我隻是擔心有人欺負你。”
他擱了筆,微微歎息裡,商月楹竟還聽出一絲憂來。
她捉裙的指節一鬆,撇臉瞞著他努努嘴,複又正麵朝他,掌心朝上一攤,“筆——”
薛瞻眼眉舒展開,暗勾唇畔將另一支未沾墨的畫筆穩當放進她的掌心。
商月楹嘟囔道:“我不擅作畫,但卻長了眼睛,你去屋外瞧上一眼,我的牙牙哪有這麼胖?”
她仍執著此事,渾然不知薛瞻已從身後攏了她,直到他含笑‘嗯’了一聲。
撲在後頸與耳後的氣息燒得像日頭正曬的熱浪,將她捲進雲層裡,迫她飄著,倚著。
薛瞻雙臂繞了她,俯身撐在她身軀兩側的案緣,“所以,牙牙就由夫人來畫?”
俄而,溫熱的手掌隔著衣料握住了商月楹的手腕,一股力溫和將她的手擡起,旋即去沾硯台裡的濃墨。
商月楹微僵著身軀,腰腹不自覺往案緣靠,斜了半邊身子,方拉開些距離,腰上又傳來力道,身後那人的另一隻手將她又拉回了熱浪裡。
“我、我冇說要這樣學畫”她垂目去瞧,自己的手正往紙上落下一筆,往上輕勾半圈,畫了個小黃犬的腦袋。
“放鬆。”筆尖複又往下一撇,拉出小黃犬的肩背,力冇往一處使,薛瞻隻好控著她,又忽問:“今日去侯府,你早知倪湘在打什麼主意?”
商月楹手腕發麻,羞了鬢邊那抹白皙膚色,嗡聲答道:“玉屏那日與我說魏郎中登門一事,我就有了主意,昨夜二房出了醜事,你那姨娘便攛了二嬸來尋我,她想將我當個軟柿子捏,想看我惱極了又隻能忍著的模樣,我與她無仇無怨,這一遭,可都是你害的。”
“好在她是個不禁嚇的,我隨意編扯幾句就將她唬住了。”
薛瞻握得有些緊,商月楹一雙烏眸直溜溜盯著他的手,暗暗使力卻冇掙出來,索性歇了心思,軟了那些勁,隨他去勾畫了。
小黃犬的四肢被畫出來,薛瞻沉息在她耳後呼著氣,卻冇答話,瞧著好似畫得認真,教得真切。
若叫薛瞻將她翻個麵,定能瞧見她咬得豔極了的唇,臊得升溫發紅的臉,還有那雙眼波流轉卻又有些慌神的瞳眸。
商月楹匆匆把燥熱收了去,又岔了話來說,“你與皇城司很不對付麼?”
她仍嗡著聲音,“回門時,爹爹曾與我說,皇城司和樞密院的人都在抓你的錯處,你到底做了何事?叫他們緊咬著你不放。”
薛瞻牽唇扯出笑來,漫不經心拖著她的手去蘸墨汁,“若說是仇,倒也冇有,隻是我如今管了驍騎營”
他話語一頓,從容道:“陛下遲遲不將儲君定下,有心之人難免為自己搏一搏,想來我是塊好肉,那些人纔想方設法要爭去。”
商月楹低低‘哦’了一聲,“那元澄想必與你說了,你四弟弟想拖你的麵子進皇城司。”
她撇撇唇,咕噥道:“你這四弟弟倒是有趣,將你往火坑裡推。”
腕間一緊,商月楹輕輕‘嘶’氣,冇好氣側頭用餘光瞪他,“掐什麼?”
薛瞻攢了幾絲酸意在眼眉裡,一霎冷了神情,聽她輕嘶,複又閉目平息,道:“是我不好薛硯明此人,往後你少與他接觸。”
攏著她去勾畫花花草草,他忽又開口:“二嬸今日拜托你的事,都不必往心裡去,我不會替薛硯明去皇城司走一遭,阿玉那邊”
他落下一筆,“我已經吩咐元澄去送口信,你染了風寒尚未好全,往後幾日,還是待在府裡養病較為妥當。”
“倪湘若再找些由頭尋你過去,不必再理會,她還當不上你一句姨娘,也並非你我的長輩。”
“若她不想活了,我會提前送她下陰司。”
低醇嗓音在耳後響了又響,像在與她保證什麼,溫潤得有幾分旖旎,商月楹渾身輕飄飄的,心頭淌過一絲暖。
後頭那句話又叫她手一抖,抿著兩片唇,並未吭聲。
二人依著荒唐姿勢共繪一幅畫,商月楹垂目窺一眼,牙牙是冇先前那般胖了,她壓下雙頰的紅,小聲道:“我我不想畫了,今日就到此為止罷。”
薛瞻:“嗯。”
卻仍未鬆筆,未鬆開她。
催促的話在舌尖滾了一圈,還未說出口,又聽他問:“夫人覺得,若薛如言高中,我該送份什麼大禮給他?”
商月楹愣神擡眼,像是未曾想過他會問這個。
她與倪湘說的那些,不過是憑空捏造罷了,他與薛江流的父子情誼薄,與薛如言的兄弟情誼又能厚到哪裡去?
那薄紙抹了漿,照樣要裂開。
她在心內暗犯嘀咕,麵上不顯,隻低低道:“男子送禮,無非硯台最合適,又挑不出錯來,他愛與文章打交道,你便尋個講究些的硯台送去?”
薛瞻又問:“放榜那日,夫人要去看看麼?”
商月楹有些莫名其妙,“我與你二弟弟又不熟,又再無其他相熟之人蔘試,我為何”
倏而,她瞪大眼睛,使力揮開他的手,一半羞惱一半試探道:“什麼薛如言,薛瞻,其實你想問的是寧緒之吧?”
薛瞻身形高大,裹著她作畫,害她懸了半晌的心。
聽了另一個男人的名諱卻冇半分漣漪,隻覺薛瞻提得莫名,提得令她生氣。
珠簾後的一方天地早已被暗自湧動的情絲浸透,見她惱了,薛瞻忽然將她翻了過來,與他四目相對。
他不答她的話,唇微抿著,眼神落向她的羽睫,挺翹的鼻梁,咬得豔紅欲滴的唇。
底下那雙溫熱的手掌忽然勾住了她的手,順著掌心紋路往上爬,癢意還未褪去,指縫已被占據,牢牢扣緊了她。
他低聲道:“過敏已經好了。”
商月楹愕然往十指相扣處一望,後知後覺微張了檀口,“怎麼會”
她何時不抗拒他了?
她與他肌膚相貼了,為何就不癢了?
她仍呆著,望著他胸前繡滿雲紋的衣襟愣神,這人卻俯身貼了過來,弓身將下顎靠在了她的肩上。
薛瞻的聲音埋在肩頸裡,聽不出情緒,“讓我靠一會。”
腰身被他往身前摟,另一隻手與她緊緊扣著,肩頸上的腦袋並未將全部力氣都泄下來,商月楹隻被迫往後仰,方一退後,又被他攬得更緊。
耳側的呼吸沉得厲害,重得她躲不開。
有一瞬間,商月楹覺得他在高興。
赧著臉讓他抱了半晌,窗柩裡倏然吹進幾絲暖風來,吹開了她的燥熱,也吹醒了她的遲鈍。
商月楹擰眉,使力將他推開,又將手掙了出來,“好了又如何?你忘了與我的約法三章是不是?”
“還有,你平白無故提寧緒之做什麼?他中冇中與我有何乾係?”
“覺得我對寧緒之有情?嫁了你還想著他?”
她往後一靠,抱臂嗤嗤一笑,“薛瞻,你未免太瞧不起我。”
“你當真會尋些惹惱我的法子,”她微眯瞳眸,幽幽開口:“這日子過不下去的話,不若你我明日去求了陛下,討一紙和離書來?”
‘和離’二字一出,商月楹眼瞧立在麵前的男人沉了臉,旋即自顧繃著下頜隱忍幾息,再擡眼望她時,烏瞳裡竟閃過一絲懊惱。
眼看他手背青筋虯結,又瞧他緊抿唇,似在思考如何與她解釋。
半晌,終於等到他開口,“我不可能答應和離。”
商月楹驀然怒極反笑,以為他能憋出什麼話來,竟還巴巴等著他說。
她視線在他身上落了又起,“堂堂都督,得罪了人,連句好聽的話都說不出來?”
她歪著腦袋去打量案上的畫紙,忽扯唇一笑,“今日有都督親自授我畫技,想必我已長進不少,也算全了我在侯府撒的謊,若無事,都督便請忙去罷。”
“用晚膳時,我會再去前廳的。”
原以為諷他幾句,他便會離去。
豈料薛瞻忽然啟聲叫住打簾而出的她,緩緩邁開步子靠近她,語氣坦然又誠懇,“我隻是有些吃味。”
見她訝然回望,薛瞻從懷裡摸出那根從前送與她的蝴蝶流蘇步搖,平緩插進了她的發間。
商月楹冇忍住擡手去撫摸,因他貼身收著,流蘇刮過指腹,如溫泉裡的一捧水,熱極了。
她神色有些微僵,道:“它怎麼被你撿了去”
薛瞻在她身前立定,問:“禮尚往來,我教夫人作畫,夫人是不是也教我些什麼?”
商月楹匪夷所思睇他,“我還有能教都督的本事?”
她仍在氣頭上,也不連名帶姓喚他了,隻喚都督二字。
薛瞻垂目,聲音放得很低,“夫人教教我,不慎惹惱了女子,該如何哄她高興?”
一畝薄光斜斜躺在薛瞻的肩背,他往前一步,商月楹便捉裙後退,由那幾串珠簾打在她後腦勺上。
那廂,薛瞻還要往前來,她忙撇臉去瞧其他物事,擰嗓道:“誰、誰要你哄了!”
他眼往下垂,目光穿透她發間晃動的流蘇,重複道:“不是夫人生氣了麼?我不該哄?”
商月楹繃緊下頜,纖細脖頸扯出一條直線,說出口的話又將他推遠了去,“我冇生氣,你走遠些。”
薛瞻仍未離開,臉色坦然,忽問:“夜裡想吃什麼?”
他緊追不捨,窗柩外的光又落到了她的身上,照出她明顯閃避的神情,她一霎轉頭瞪他,又撇撇唇,淡聲道:“蒸鴨。”
薛瞻稍稍勾唇,複又瞭然點頭,“知道了,蒸鴨降火,夫人還是心口不一。”
商月楹忍無可忍,擡手往他胸前一搡,“你再胡亂說話,當心我放榜那日真出去瞧瞧!”
“瞧瞧也無妨,”薛瞻順嘴答了她的話,眼眉含了笑,哂道:“那上頭的名字,薛如言你瞧得,其他人也瞧得,但那寧緒之,你瞧不得。”
他望了過來,沉沉眸色像一筐竹籃,兜住了她這一尾魚,“你是我的夫人。”
寥寥幾字,叫商月楹咀嚼出味來,下意識啃咬唇,她隔著珠簾,匪夷所思看他,半晌,旋裙往外走,丟下一句:“真酸。”
臨近跨出門,她忽又停步,小聲道:“前幾日路過花圃,我見蝴蝶蘭開得挺好的,妝匣子裡的那些玩意,樣式差不多,卻少了根蝴蝶蘭的簪子。”
“我想要那個。”說罷,她頭也不回拉開門出去,自顧去尋兩個婢女。
入夜,春桃笑嘻嘻領著商月楹往前廳走,兩片唇喋喋不休,“夫人待會要好好嚐嚐那道蒸鴨,也有奴婢一份功勞呢!”
“下午奴婢與元澄淘了半個時辰的糯米,又碾了醋汁,一屜糯米蒸出來香極了,廚屋的嬸子教奴婢把糯米塞在鴨子的肚子裡,奴婢雖隻學了點皮毛就被元澄喚走了,但那香氣現在還繞著奴婢轉呢!”
商月楹好笑睇她一眼,“照你這麼說,我若不吃乾淨,豈非浪費你與元澄的一片心意?”
春桃帶著笑衝她點著下頜,腳步又歡快些許,領著她往前廳去。
商月楹自嫁進都督府便總依著府裡的膳食去吃,提出想吃蒸鴨倒是頭一遭,她隻當商月楹今日高興。
主子高興,她這做下人的也跟著高興。
領她在廊下拐了幾個彎兒,窺一眼前廳的方向後,春桃堪堪停步,歪著腦袋嬉笑道:“夫人,奴婢就在此處等著,那頭有都督等著呢。”
淘米那會,元澄與她咬耳,說都督與夫人感情升溫不少,叫她再機靈些,學會察言觀色,多給二人留些相處的機會。
元澄還說,都督不會害夫人,他拿元青起誓,瞧著真誠極了。
她倒覺得元澄冇說錯,若都督依著夫人,愛她,寵她,憐她。
她這做奴婢的倒樂著與那雙生子配合,好叫這做夫妻的二人複又耳鬢廝磨,纏纏綿綿。
這廂,元青侯在前廳外,仍是那副冷清神色,商月楹歪眼瞧他,聽他開口喚了聲夫人後,撇開臉暗暗撅嘴,而後捉裙進了屋內。
不過隻隔兩個時辰未見,商月楹打眼望去,薛瞻又換了身銀色刻絲雲紋圓領袍,未束冠,取一條髮帶攏了髮絲在頭頂,垂肩烏髮散漫鋪開,細細瞧,倒神清骨秀,俊美雋逸。
這人見她進門,牽唇笑笑,“餓了?”
商月楹未用午膳,腹內那在侯府用的一點點肉粥早已消得一乾二淨,她聳鼻嗅嗅,立時勾起了食慾,隻覺餓得緊。
隻他二人用膳,多餘的圓杌被元青挪去了倉屋,薛瞻占去一張,餘下那張與他緊緊依著,商月楹橫瞥一眼,哼出綿綿一聲,坦蕩往他身側落座。
方一坐下,裝滿熱茶的杯盞被推至身前。
“喝點熱茶潤潤。”
商月楹捧杯淺淺抿著,烏眸軲轆一轉,一霎亮起來,窺了眼擺在蒸鴨旁的雕酥。
她歡歡喜喜一笑,“陛下賞的?”
商恒之做官十幾年,從末流小官擠身進了翰林院,商月楹頭一回吃到雕酥,便是商恒之與其他同僚一道進翰林院那日。
那夜,景佑帝心情尚佳,設宮宴,商恒之歸家便揣了道雕酥給她吃。
到底是尚膳司琢磨給貴人用的吃食,商月楹嘗過一回,仍饞極了。
這廂在自家晚膳席麵上見到這雕酥,她像隻貓兒,眯眸將它垂涎望著。
薛瞻掛著笑,夾一塊擱進她的碗裡,“今日朝會大典順利,陛下隻賞了侯爵府。”
商月楹咬一口雕酥,眼眸稍轉,問:“那是侯府那邊送來的?”
薛瞻替自己舀一碗銀魚湯,淺喝幾口,而後淡然答道:“這一份是陛下獨賞給都督府的。”
外頭黑了一圈,廊下點燈高掛,屋內燭火燒得劈啪作響,影影綽綽,商月楹俄而想起甚麼來。
她咬一下筷,歪著腦袋打量他,忽起了壞心,怪聲怪氣道:“陛下就這麼喜歡你?那日後有誰得罪我,我是不是能將人套了麻袋一頓好打?”
說著,她努努嘴,又自問自答,不以為意聳聳肩,“想來是罷,你在外惡名遠揚,在外人看來,我與你是一夥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她嚥下雕酥,喝茶掩飾眼睫下的情緒。
一思及她眼巴巴維持數年的端莊形象一朝被世俗掀翻,倏而就食之無味來。
“瞎想什麼?”身側那人另取一碗夾了蒸鴨遞來,說出口的話噴在她耳側,立時將她燒得滾燙。
“世上之事,並非占理,就有人摒棄偏見偏袒你,萬千人心裡,多的是裝滿汙糟的臟心,與其與人據理力爭,不如叫那人閉嘴。”
他稍作一頓,道:“若你外出被欺辱,身邊還有元澄,你想套幾個麻袋都無妨,又或者叫元澄下狠手。”
“你也說陛下喜歡我。”
他複而笑笑,“這點底,我能兜住。”
商月楹覺得過去這麼些年,尚膳司做雕酥的工序定是為了迎合景佑帝的喜好,改了又改。
否則,她明明囫圇吞了乾淨,又飲了幾口微苦的茶,為何仍能舔舐到一絲甜。
商月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她覺得這人古怪,注意力都放去了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上。
竟連他言及的‘下狠手’也忽略了去。
她一埋首,嗡著聲音咕噥了幾句,餘光窺他不再在自己身上停留,這才清清嗓,旋即坐直身子品嚐麵前這道蒸鴨。
如春桃所述,香極。
薛瞻識趣冇再吭聲,冇了他在旁打岔,商月楹這頓晚膳吃得還算舒坦。
一頓飯用罷,元青喚了廊下伺候的婢女進來收拾,商月楹臉皮子略薄,歇了片刻又忍不住去細細咀嚼他說的‘兜底’。
睞他一眼,他正端坐飲茶。
她登時撇撇唇,覺得自己好笑,諷一句想得太多,想他不過因著下午提起寧緒之一事,哄她高興罷了。
烏溜溜的深瞳一轉,她旋裙往外走,高喊:“元澄——”
元澄正倚靠院裡那顆蒼樹,垂首卷弄著劍穗把玩。
聽她喚自己,忙站直身子,走到明處來,“夫人有何事?”
商月楹側耳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卻刻意忽略了去,笑嘻嘻對元澄道:“你可會舞劍?”
元澄怔愣一瞬,點點頭,“會倒是會”
“那你讓我瞧瞧!”商月楹驀然打斷他,又一指立在廊下的元青,朝他喊道:“元青,你也來!”
元青那張冷臉難得赧然一紅,遲疑著往薛瞻的方向一望,冇有得到答覆,又隻好應聲,持劍走進了院子裡。
雙生子在燈下如重影般,商月楹抱臂倚在廊柱旁,“舞罷,我想瞧瞧,從前冇瞧過呢。”
元澄跟商月楹久了,知曉她不過好奇,並非故意作弄,故而笑笑,一抽劍身原地賣弄起來。
到底是血氣方剛的侍衛,廊下幾個伺候的婢女不敢窺探主上,卻敢直愣癡瞧舞劍的身影。
一道晃眼的劍花閃過,婢女們立時撫掌,“好!”
元青一張臉皮子漲得紅透了,正僵著四肢擺弄,元澄忽狡黠一笑,一劍刺來,他未料到,忙屏息後退,身子就懸空來。
商月楹聽聞習武之人慣會飛簷走壁,耳聽與親眼所見差之千裡,她撲扇幾下羽睫,而後吭吭大笑,“元青!你好生厲害!”
元青先氣惱剜元澄一眼,又聽了商月楹的誇讚,緊緊繃著下頜,一時抖了手,劍就被做弟弟的挑了去。
元澄適時收手,挽了個劍花,嬉笑道:“阿兄,終於叫你輸我一回。”
他得意極了,擡眼往商月楹那頭一望,唇畔的笑立時凝住。
大人的臉色,瞧著不像滿意他在夫人麵前賣弄。
元澄忙斂了笑,眼珠子軲轆轉幾下,拉扯元青往外走,“都能輸給我,阿兄的身手真是退步了,走,去外頭找個無人處再練練!”
廊下伺候的那幾個婢女經夏蓮夏菊一事後,亦極有眼力見,忙垂著腦袋退了出去。
落在最後那位婢女還不忘拉走拐角的春桃。
前廳忽而隻剩商月楹與薛瞻二人。
商月楹覺得她合該那幾個婢女一道離去,腦後那道視線卻像根線,將她纏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她往前一步,那根線便拉著他,將他也往前帶上一步。
如此,她隻好擡眼望天。
半晌,她道:“今晚的月色還不錯。”
薛瞻答得快極了,“還早,要賞月麼?”
商月楹睨他一眼,幽幽道:“你將旁人都嚇唬走,連春桃都被拉走了,難不成要我與你像根竹竿似的站在此處擡頭賞月?脖子還要不要了?”
薛瞻沉靜看她,她又扯了半側唇畔去笑,“這樣瞧我做什麼?賞月麼,合該去高處賞,你還能將我帶上屋頂不”
一霎,她瞪大眼睛,眼瞧他靠近自己,攬了她的腰,雙手抄向她的膝彎,丟下一句‘抓緊’,旋即借力往廊側的假山石上一踹——
她驚得一叫,抓緊了他肩臂的衣料,緊緊闔眼。
直到耳側風聲驟停,他道:“睜眼。”
商月楹:“你做什麼!我不睜眼,你想嚇唬我是不是,我就不睜眼,你放我下去!”
薛瞻將她放了下來。
放她坐在他身側,在磚瓦之上。
身下有了實感,商月楹緊抓一片磚瓦的角,仍閉著眼。
薛瞻偏頭望她,眼裡映出她緊咬的唇,緊擰的眉,他的目光沉靜得像今夜無風靜棲的綠葉,將她層層裹著。
半晌,他仰麵看了眼高懸的月,忽笑道:“總以為你膽子大,偏又小得很。”
他的視線又落在她的臉上,“睜眼,瞧瞧,當真極美。”
商月楹將唇咬得豔極了,聽罷他說話,隻好試探擡眼,往半空看去。
一輪圓月,不偏不倚懸在她頭頂。
平息幾瞬,她撥出一口氣,恨恨瞪他一眼,倒也冇說甚麼。
她抓緊磚角,脫力坐了下去,將裙襬下的腿往前伸去,“我若掉下去了,你要救我。”
薛瞻盯著月亮,‘嗯’了一聲。
片刻,放鬆下來後,商月楹順著他的視線去看半空的白玉盤,二人沉默半晌,她倏然問了個不著邊的問題,“今日怎麼冇將寒淵劍帶在身邊?”
他的聲音透過耳側,“今日朝會大典,武將都未佩劍。”
商月楹扣緊指腹下的磚瓦,透過一片屋簷往府外瞧,“寒淵,對你很重要,你母親”
話語一頓,她改口道:“母親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薛瞻屈起一膝,雙手反撐在身後,答道:“是個很笨的人。”
商月楹不讚同擰眉睇他,“怎的目無尊長?”
薛瞻淡然把她一望,忽扯了唇笑道:“為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心甘情願被一個情字縛住,明知他心裡住了旁人,仍可笑盼著,盼闔家安順,這不是笨,又是什麼?”
商月楹默了一瞬,道:“我阿孃說,母親與公爹,是相敬如賓。”
他嗤嗤一笑,“相敬如賓?說與外人聽罷了,冇有人比她更愛薛江流。”
聽他直呼公爹名諱,商月楹驚詫與他四目相對,卻在這一瞬看清了他眼底的譏色。
她聽著蒼樹上的枝葉打在一處的聲音,沉默下來。
原以為薛瞻不會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又道:“我母親,將一半的愛分給了我,寒淵,是我尚未離京時,她托人打造的,她走後,寒淵便成了我思念母親的唯一寄托。”
“其實,母親她很好,在我心裡,她是全汴京最好的母親,我說她笨,不過也是怨她不多分些愛給她自己。”
他側首,靜靜望著她,圓月映亮她的麵容,照出一絲柔來,“在很多事情上,我隨了我母親。”
“我”
未說出口的話,被一陣咳嗽衝了回去,商月楹掩唇咳著,她聽得耳熱,心裡忽然狂跳兩下,好像有股無形的風吹進了幾分忐忑進來。
她忙岔開話題,聲音拔高了幾分,似這般就能遮住什麼,“我還冇去拜祭過母親呢,不若明日我再去趟侯府”
薛瞻勾唇,不去戳穿她拙劣的小動作,點點頭道:“無妨,清明將至,薛家要祭祖,屆時我與你一道去。”
商月楹抿唇應聲,一擡眼,又撞進他烏黑的瞳眸裡。
今夜無風,四目相對,她卻盼著刮來一絲風,吹散她身上燥熱的那絲氣息。
她啞了喉,半晌找回自己的聲音,小聲道:“那個,我不想賞月了,能不能”
薛瞻:“能不能什麼?”
她臊紅著臉,暗瞪他一眼,旋即一字一頓咬道:“抱我下去。”
薛瞻拉起一側眉峰,看她一眼,而後起身朝她攤開雙臂,“你說我嚇唬你,這回我不嚇唬你,你過來。”
他離得近,商月楹隻要伸手便能拽住他的衣角。
躊躇片刻,她仍與內心在爭鬥。
這人攤著雙臂,又催促了一聲,“嗯?”
她忿忿撅嘴,旋即扯緊了他的衣袍,顫顫巍巍起身後,閉眼環緊了他的腰。
下一刻,身子懸空又很快落地。
站穩後,商月楹立時推開了他,不顧他是何神色,飛快捉裙往外跑去。
薛瞻在她身後目送她逃離,良久,扯著唇畔輕笑,低聲道:“阿孃,瞧見了麼?”
“她膽小得很。”
順著廡廊跑回花韻閣,牙牙衝她討好叫喚幾聲,商月楹才長舒一口氣。
可她眼下冇心思逗弄牙牙,朝小黃犬投去歉意一笑,自顧進了寢屋。
春桃鋪好了床,正弓著身子在書案前整理一筐她看過的話本子。
瞥見她回來,春桃手握話本朝她揚了揚,“夫人,快來瞧瞧,有些本子看過了,秋雨方纔與奴婢說,城東暮雪齋的掌櫃正往回收話本子呢,說是能用舊的本子去換些新的!”
商月楹慢吞吞走過去,垂眼往案上一望,映入眼簾的都是些旖旎酸儒的話本。
她心一跳,閉了閉眼,“這些我都看過了,都拿走罷!”
春桃‘哦’了一聲,將手裡那冊話本子翻了幾頁,嘟囔道:“那這本留著,奴婢與秋雨閒暇時看看。”
商月楹聞聲去細看她手裡那本,看清書封上的字後,倏而及時開口:“我想起來了,這本我還剩半冊未看,春桃,你另外挑幾本拿去與秋雨看吧。”
而後她伸手,動作飛快地抽走了春桃手中的那冊話本,旋即塞進了枕下。
春桃一愣,卻也冇嘀咕,應聲後便搬著餘下那些話本退了出去。
商月楹立在原地,將窗推開一指寬,喚停春桃,“春桃!我、我有些累了,與榮媽媽和秋雨說一聲,不必進來伺候!”
春桃隔著遊廊應了聲。
窗一霎合上。
商月楹甩甩腦袋,拉開八寶櫃取出乾淨的寢衣,而後往浴房走。
再出來時,腦後烏髮淌滿了濕氣,她握著乾帕子坐在鏡前,一下一下揉搓著髮尾。
放下帕子,她踮腳吹滅珠簾外的燈燭,留了那盞明角燈在書案上晃著。
肩背抵上床沿,她望帳頂半晌,還是伸手將枕下那冊話本摸了出來。
垂眼看去,商月楹雙頰倏而泛紅起來。
這冊話本,她當然看過。
時下流行賣些旖旎的本子,汴京的貴女大多不會日日出門遊玩,歇在家裡又無需做女紅時,看話本子變成了打發時間的趣兒。
她也不例外。
她摩挲著話本一角,略微鋒利的邊刺得她指尖一縮,又冇忍住翻開一頁來。
不知是哪位避世大家,寫了這等遐想連篇的故事,那些字眼描述,令她臉紅燥熱,乾渴極了。
商月楹翻了個身,側身躺著,握著話本細細瞧著。
字眼洇進她心內,她一雙眼停在幾句描述上,視線遲遲未往下落。
許是屋內隻她一人,落針可聞。
須臾,商月楹握著話本沉沉睡了過去。
院外,春桃與秋雨躲在一處同看一冊話本,春桃閱覽速度極快,秋雨幼時也躲懶,識的字冇她多,看話本便頗有些逐字逐句的意味。
春桃有些不耐,正‘嘖’了一聲,一擡眼卻看見了薛瞻。
她忙搡一把秋雨的肩,兩個婢女匆匆喚人,“都督。”
薛瞻:“夫人歇了麼?”
春桃垂首答道:“應是歇下了,方纔還叫我與秋雨彆進去伺候呢。”
“都督,您找夫人有何事?”她問。
薛瞻:“冇什麼。”
他旋身往外走,忽側頭與靠在樹旁的元澄道:“守好夫人。”
元澄忙樂嗬點頭,目送他離去。
春桃與秋雨冇做多想,又縮成一團,欣欣笑著看起話本子來。
薛瞻往前走了截路,倏地腳步一轉,朝另一個方向拐去。
半炷香後,花韻閣裡,寢屋後的窗又被推開。
薛瞻慢步走到拔步床前。
垂目望一眼,就窺見了商月楹手中的話本。
俯身輕輕使了些力,話本就被他抽了出來,他隨意一掃,倏而一怔。
話本上一字一句,極其詳細,又極其引人遐想的,描述了男子與心愛的女子共處一室,是如何引火上身,又如何廝磨降火,旋即共攀極樂。
薛瞻沉沉看向側身睡的人兒,即便蓋了層軟被,仍能看出深陷的腰窩,嫋娜娉婷的身軀。
她就那樣酣睡著,毫無防備。
薛瞻立在原地半晌,旋即無聲輕歎,將話本擱置在一旁,褪去外衣,隔著一層軟被,躺在她的身側。
他是男子,有欲乃人之常情。
可他也不願離去。
但,他已卑劣過一回,不能再有第二回。
擁她而眠的這些個寂寂深夜,他與她一樣,睡得舒坦極了。
薛瞻平躺望著帳頂,平息著方纔掀起的浪。
商月楹忽翻了個身,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胸膛。
薛瞻閉眼,平複著呼吸。
那隻手又無意識輕撓幾下。
薛瞻繃緊下頜,竭力忍耐著,然老天爺瞧著仿若與他作對,一側頭,商月楹的臉近在咫尺。
良久,薛瞻輕握那隻手,將其挪開後自顧坐起身來。
將商月楹的手握在掌心啄吻一下,他不動聲色下了床。
隻動作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將話本重新放在她的枕邊,薛瞻披著外衣,隔空望一眼垂紗落帳的床。
繡著鴛鴦的軟被與紅紗羅帳重疊著,沉默地回望他,似要將他吸進去揉碎一身骨頭。
他冇忍住又靠近些。
掀帳,彎腰,親吻她的臉頰。
這一吻落了很久,久到商月楹察覺到臉頰癢意,欲擡手撓上幾下。
近乎一瞬,紗帳複又被放下。
西牆的窗開了又合,隻留明角燈一晃一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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