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他早就知道 出關
出關
連日的大雨澆滅了山火,夢先覺幾乎天天出去,有時一天出去好幾次,河對岸林含章安排的人不見蹤影,武林大會召開在即,正是缺人手的時候,而且一直有棲霞山莊的人在此處晃蕩,也會引起彆人的懷疑。
得知外麵安全,林瑾瑜也有些想出去了,隻是把練功的祁君曜一人留下,他不放心,但是要讓他獨自一人出去,祁君曜也不會放心的。
這日,祁君曜練功時忽然睜開眼,道:“有人來了。”
林瑾瑜聞言立刻擋在他身前,右手已然摸出黃銅管。
祁君曜心下感動不已,拍拍他的肩,穩著聲音說:“是我們的人,出去看看。”
林瑾瑜與他並行出山洞,半個多月未見天光的眼眸被刺得微眯起來。他本欲深吸一口曠野清氣,卻猛地被灌了滿口焦苦的風。
擡眼見,哪還有什麼青山綠水,目光所及儘是焦土。山木化作漆黑殘樁,猙獰地指向灰濛天空;地麵覆蓋著厚厚的灰燼,風一吹便揚起一片死寂。
灰色天地間,一個人影閃跳前來,馮化吉見到二人,彷彿見到了救星般,落至二人身後,二人這才注意到他還背著個人。
“折雪?他怎麼樣了。”
“先不管這個,有人追殺我們!”馮化吉一指追來的那人,林瑾瑜和祁君曜也對他熟悉得很。
“你二人果然沒死。”來人正是那晚林含章帶在身邊的壯漢,“茍且偷生的滋味如何?但今天你們就沒那麼好運了,拿命來!”
祁君曜冷笑一聲,迎上去接招。
折雪急道:“彆跟他交手,他會吸內力!”
壯漢大笑:“哈哈,他領教的比你更早!”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表情變得不可置信,“怎麼會,你的內力,怎麼會吸收不了!”
“我纔想問,你吸收的內力去哪兒了?”
想也知道是被林含章吸走了,看來他已練成萬川歸墟,祁君曜並不需要答案,一掌拍在壯漢頭上,那人立時內臟震碎而亡。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林瑾瑜看折雪臉色蒼白,站立不穩,需要人攙扶的虛弱樣子,“先進山洞再說吧。”
折雪占了山洞裡的唯一一張床,他又問了一遍,“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去了汾陽王家,結果你們根本沒到,你們怎麼會在這裡?還有前幾天的大火,剛才外麵那個人,究竟是怎麼回事?”
林瑾瑜將十幾天前的事大致講了一遍,重點講見到夢先覺和找到萬川歸墟的事,對祁君曜重傷一事則輕輕帶過。
“萬川歸墟?竟然真的有,難怪……”折雪捂著胸口咳了兩下。
祁君曜替他試脈,“沒有大礙。”
“他跟那人交手時,我感覺不對勁,就從背後突襲,將他搶了回來,沒想到那人武功如此陰毒……”
“咳……”祁君曜打斷,“我與他交手時,發覺他內力少了很多,想來林含章已將萬川歸墟練成,吸了內力回去準備武林大會。”
林瑾瑜奇道:“既然如此,他為何還留在這裡?”
祁君曜沉思片刻,篤定道:“芳香蠱。”
“可是我的蠱蟲之前明明已經……”
“隻有這個了,不然還能作何解釋?不過,如今又沒有蠱蟲都不要緊,就算他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他算個總賬。”
祁君曜轉頭問馮化吉:“如今外麵有什麼關於林含章或武林大會的訊息?”
“林含章的沒有,至於武林大會,召開在即,一切都正常。”
“好,你看顧好他,等他休息好了,就送他回潭州。”
“你們呢?”
祁君曜轉身道:“棲霞山莊,林含章,一切都該做個了斷了。”
折雪不肯走,“這麼重要的時刻怎麼能少得了我,我與你們一起。況且,”他看著林瑾瑜,“到時若有危險,他也需要保護。”
馮化吉連忙道:“我也是!”
理由很充分,祁君曜無法拒絕,待夢先覺回來後,便向他辭行。
林瑾瑜的手指在麵團裡反複揉捏,“山中無歲月,”他輕聲道,“我都記不清來了多久,連當初怎麼跌進這洞裡的都快忘了。倒覺得這樣簡單的日子,反而踏實。從前的生活,竟像上輩子的事了。”他擡眼看向對麵閉目養神的夢先覺,“前輩,您也是這樣覺得嗎?”
夢先覺眼皮未擡,聲音枯淡:“你在此地不過蹉跎月餘。而老夫,已守了整整十年。”
“您當年也是名動江湖的大俠吧?”林瑾瑜猶豫著問,“就不曾懷念過從前縱馬天涯的日子?”
洞內靜了片刻,唯聞水滴墜潭之聲。
“懷念。”夢先覺緩緩睜眼,似在懷念渺遠前塵,嘴角露出笑意,“正因太過懷念,才比誰都明白,有些路,踏出去了,就再也回不了頭。”
林瑾瑜望著老者枯寂的側影:“可這深山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您就不覺得孤獨嗎?”
“從前有風拂林濤、鹿鳴深澗相伴,”夢先覺淡淡道,“如今山林焚毀,確是寂寥許多。”
他擡手止住林瑾瑜未儘之語,“你不必再勸,十多年前我就決意留在此處,如今更不會改。此心已如古井,不必再起波瀾。”
林瑾瑜沉默半晌,終是鄭重躬身,“您多保重。”
“小娃娃,還在怪我訓斥你?連句回來看我都不肯說。”
“當然不是,隻是不確定能不能做到的事還是先不要承諾為好,畢竟,”林瑾瑜抿了抿唇,“林含章已練成萬川歸墟,手上還有眾多江湖高手,罷了,不說這個了。”
夢先覺捏了捏出鍋的饅頭,“不錯,比剛來時蒸得好多了。”
眾人度過黃河後,林瑾瑜回望了眼大山,對祁君曜道:“你信誓旦旦說有用,結果前輩根本不接茬。”
“還未到時候罷了。”
“你說的時候究竟是什麼時候?”
“到時候你便知道了。”
“我怎麼知道什麼時候是到時候。”
馮化吉在馬車外大叫道:“不要再說‘時候’了!聽得我頭都要痛了!”
林瑾瑜無視他,繼續道:“若是你一直不承認時候到了怎麼辦?我們的賭注怎麼算?”
“那你想什麼時候?”
“今晚。”
祁君曜挑眉:“若是事後發現我是對的,可要翻十倍!”
“翻就翻!”
祁君曜嘴角勾起勢在必得的笑。
由於折雪傷還未大好,祁君曜的神功也還需加緊修煉,一行人白日乘馬車趕路,暮色初合便尋客棧歇腳,如此緩行十日,方纔抵達開封。
一入城,壓抑的恐慌便如濕霧般撲麵而來。酒肆茶坊間,人人壓著嗓子交談,眼神驚惶四顧。往日喧囂的鏢局大門緊閉,連街邊賣炊餅的老漢收錢時都快了幾分。
“聽說了麼,嵩山派的劉掌門,被吸成人乾了!”
“何止!參加武林大會的掌門們,有一個算一個,全叫那姓林的扣下了!
“不是說夢先覺纔是魔頭……”
“嗐!那都是林含章潑的臟水!如今逃出來的弟子親口作證,是他親手用邪功吸人內力!”
流言如野火燎原,燒得整個江湖人心惶惶。昔日備受敬仰的武林盟主,一夜之間成了談之色變的噬人妖魔。
暮色漸濃,三人尋了間臨河的客棧歇腳。折雪回房調息,馮化吉為其護法。
林瑾瑜攥緊祁君曜的衣袖,指尖發涼:“如今他的偽裝已經不攻自破,天下人都知道了他的真麵目。”
祁君曜搖頭,“不,阿瑜,你高估了人性。等他真的一統江湖,什麼‘魔頭’,什麼‘邪功’,自有無數人跪伏腳下,奉其為正道至尊。”
“所以,一定要在那之前阻止他。”
“可是,他吸收了那麼多內力,還有之前你的……”
祁君曜反手握住林瑾瑜冰涼的手指,“沒那麼簡單。不同人修煉功法不同,內力相衝,他吸收之後需得慢慢煉化吸收。待我將返照滄溟修至圓滿,屆時,便該讓他嘗嘗,何為真正的萬川歸墟。”
說罷,祁君曜閉目盤坐榻上,周身隱隱有氣流旋動。
林瑾瑜坐在桌旁,托腮靜靜看著他。心底卻紛亂如麻,將相識之人一一細數過。
盈歌喜靜,這種場合向來避之不及,但是歐陽百會那般愛湊熱鬨的性子,會麵對這種場合沒有不來的道理,不知他二人眼下如何了。
瀲灩門舊部既已知曉林含章真麵目,必不會前來赴這場鴻門宴。
哥遠在蜀中,山高路遠,訊息怕是還未傳到;二哥耳目靈通,經此一事,往後再見,該如何麵對?
金蛇公主、殷繡錦,此事應當跟她們無瓜葛。
想到江月白,心頭倏地一緊。這人最愛找人比武,想必早早就出發了,此刻怕是已陷在棲霞山莊那陰濕的地牢之中,若能全須全尾地在地牢裡,都算得上萬幸。若是像劉掌門那般……
他不敢再想下去。
待祁君曜周身的流光漸斂,緩緩睜開眼眸時,隻見林瑾瑜早已伏在案邊沉沉睡去。燭火在他纖長的睫毛上投下細碎的影子,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祁君曜動作極輕地將人抱起,感受到臂彎中的分量比從前又清減了幾分。小心安置在床榻上時,林瑾瑜在夢中無意識地蹙緊了眉頭,彷彿仍被什麼煩憂糾纏著。
指腹溫柔地撫過那擰起的眉間,祁君曜低聲輕歎:“辛苦了。”這三個字融化在夜風裡,藏著說不儘的心疼。